第115章 青头峰聚牛头岭

接连几日的雪,虽不大,但绵延不绝的,也是有些恼人。这日,总算是消停了,胡思宇同刘玉买来酒菜,师徒几个聊作庆贺。

“师父,酒热好了。”顾人先来请,却发现鹿鹤仙人立在窗边,凝望着天边的乌云像是掉进无形的沙漏一般,一点点缩小。

“人先,让师兄弟们穿暖和些,带上酒菜,随我上山。”

牛头岭的一个“犄角”上,宋茗盘腿坐在石头上,把上面的头和下面的脚都裹在大红的斗篷里,就这样还微微瑟缩。而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的梦萧,一身松绿单衣黑布鞋,却泰然自若,赏星星一般瞧着宋茗把满山壁的小鬼们一拨拨送走。

“乌云契还真是个劳什子,你看,远处的乌云又飘过来了。”

“你不冷吗?穿的这么少,不抖就算了,手啊脸的都不红。”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落音,虽然一时间愣住,但是都听到了对方说的话。

梦萧无奈地笑,摊着手说:“天生如此。”

宋茗撇撇嘴,叹口气,画了个大号的瞬移符,把面前的小鬼们送到南司楼去,接着把冰凉的右手僵硬地缩回斗篷里暖着,望向远处山壁上向自己这里游走的鬼影,喃喃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除非我死,这乌云契就甩不掉。不过,我之前收到消息,说在薜荔山、宝华山和抱子岛上可能有乌云契的解法,只是我如今懒得动,估计哪天活腻歪了,抱着小黑从这山崖上跳下去,把乌云契给他就两全其美了。哎,不打不相识,若你们有幸路过宝华山和抱子岛,帮我探一探,若是真能活着摘了这乌云契,我俯首称臣。”

梦萧点着头,看见青头峰诸人从陡峭的山路上走近,忙直起身子,冲宋茗点点头,先行离开。走在最前面的胡思宇见状,哼笑一声,回头看着,紧随其后的刘玉摇头叹道:“多少年了,这梦公子还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跟在鹿鹤仙人身后的顾人先道:“心高气傲之人就会如此,一朝被人在君子榜上压一头,十年都消解不掉。毕竟不是谁都像大师兄一样,上不了榜也照样乐呵。”胡思凡与他之间隔了一个鹿鹤仙人,如今只能龇牙白眼,动作不得。

一行人走到宋茗旁边的空地上,隔着些距离铺开毛皮褥子,纷纷坐下,边吃边喝。

宋茗不说话,他们不出声,一个独坐在石头上,一群团坐在褥子上。牛头岭深处,正是半午饭时,人声稀疏,牛头岭高处,也在轻微的冷风中陷于沉默。

“你没去过抱子岛,怎么认识的南归客和虚怀子?你是不是记错了?”胡思宇自来时便心有所动,他虽背对宋茗坐着,却选了一个离她最近的角落,以便发问。

“啊?”这一问没头没脑,宋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略思索,明白了些许,轻轻点头说:“哦,原来那就是抱子岛啊。我上岛的时候烂醉如泥,走的时候没问也没回头,以为那就是个无名岛呢。”

元明拢着酒壶在掌心,轻笑:“原来,你也是喝过酒的。”

“一杯就倒,烂醉如泥,怕是连酒味都没尝出来。”胡思宇一边嘴角翘着,提筷子夹菜。

胡思凡见鬼似的,来回看着自家堂弟和青头峰的同辉君,嘴都合不拢,一头雾水。指尖忽的一热,原来是顾人先在给他斟酒,忙把酒杯攥紧,扶了扶酒壶,惊呼:“够了够了!”

酒过一轮,饭过一巡,见弟子们脸上都有些倦色,鹿鹤仙人道:“思凡、人先,你们跑动跑动,看看牛头岭有没有鬼祟侵人的迹象。一旦发现,就地正法,无需回报。”

“哦……”胡思凡同顾人先起身,看了一眼宋茗,御剑巡山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山风把高处石头上的雪晶吹下来,元明觉得美,伸手去接,与另一只手撞在一起,原来小师弟刘玉也觉得美,两人不觉莞尔。

“你们两个,有时间在这里笑,不如去山下看看,有没有人家在这寒风里受冻。”

“是呢,如今的牛头岭人比屋舍多,只怕贫弱者就在冷风里扛着呢!是弟子们疏忽了。”元明领命,与刘玉匆匆下山。

见刘十晏扭头看,祝九歌拍着他的腿说:“你也跟着去吧。”

刘十晏走后,褥子上只有祝九歌、胡思宇和鹿鹤仙人像三足鼎一样坐在原地。有只小鬼从宋茗那侧的山壁上喜滋滋爬上来,瞧见这里的气氛,默默缩下去,只露出半颗头。没一会儿,山崖边趴了一溜排鬼影。

鹿鹤仙人斜眼看过去,宋茗面无表情地窝在石头上,弟子胡思宇重剑出鞘,划破山崖边的黑影,直到重剑归鞘、鹿鹤仙人收回视线,宋小八依旧无动于衷。祝九歌心不在焉,把“茄子”在雪地上戳着,胡思宇改跪姿为坐姿,一边揉着膝盖一边看向祝九歌,拧眉道:“别戳了,让人心烦。”

祝九歌收手,故作轻松地在食盒里面翻找着,寻出一块点心咬在嘴里,看看师父,看看师哥,看看天,看看山,看看雪,看看呆坐在那里的宋茗,烦躁腾地上来,站起身,拿“茄子”指着胡思宇,邀战:“师兄,天冷,练练手,暖暖身!”

“胡闹!师父还在这里呢,没大没小的。”

鹿鹤仙人弹去祝九歌衣摆上的点心渣,微微牵起嘴角,道:“正好试一试你师兄有没有退步。”

“得令~”祝九歌叉腰走在前面,胡思宇也赶忙站起来,追上去。

脚步声散去后,此地安静如深井,连呼吸声与心跳声都渐渐隐匿。

宋茗不觉得冷,倒是觉得困了,指尖凝着仙法向身后一投,冰雪凝聚成躺椅,她顺势一仰,阖眼欲眠。

鹿鹤仙人站起来,静静地立了一会儿,走向宋茗,站在她的身侧,本是看向山外渐渐靠近的一叶仙船,等了半晌,听见迟滞的呼吸声,低下头,只见她面部松弛,已显睡态。他上下打量着,末了眼神凝在她的双颊上,那里似乎比记忆中要高一些,没有光泽,青灰中带着些寒风刺出来的红丝。

宋茗眼睫毛抖动了一下,鹿鹤仙人慢慢地收敛自己方才潜入她体内的仙力,对仍倔着不睁眼的人道:“除了瘦些,你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山风掀开斗篷的一角,宋茗动了动脚,仍觉得腕子冷,只得坐起来,昏沉睡眼里横着血丝,不看旁人只看远天的属于冬日的苍白。

鹿鹤仙人问:“你是遇见了什么事?”

宋茗不答。

鹿鹤仙人又问:“什么事能难得住你呢?”

宋茗回以长久的沉默。

纵使性子还算耐烦,鹿鹤仙人此时也觉得多言无益,回身慢慢收拾着带来的食盒酒器。当他要走的时候,宋茗才开了“金口”,问:“仙人,仙人,与神仙是不是还差着呢?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

拂袖把那食盒酒器皮褥子等俗物收起来,鹿鹤仙人神情清淡地思索起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来。许久,宋茗才等来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宋茗万万没想到这个回答,却不由得笑出声来,又问:“仙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一辈子奔着的是修去凡胎,做神仙吗?”

碧出剑和太极伞乘着它们的主人出现在天边,鹿泊舟化为鹤形飞过去。宋茗虽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却没什么理由生气,毕竟自己方才并没有理睬他的问题,于是,嘴角带笑,从石头上跳下来,脚尖轻快地一点,从山崖上跃出,向山下温暖而热闹的岳家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