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刚开门的俱乐部除了清扫机器人,就只有张洋一个会员。张洋也是第一次这么早来,四下无人,只好先在休息区喝茶等候。陆续有其他的会员来到,热情地互相打招呼后各玩各的。十点左右,老鬼终于和陈老板一起来了。过了第一天的新鲜劲儿,今天专程为了看比赛而旷工的会员少了很多,除了少数几个自由职业的老会员,还有常年混迹俱乐部不知道做什么工作的发烧友之外,就来了三五个专门冲着和老鬼对局的会员。老鬼路过张洋的时候,特地跟张洋打了招呼:
“期待你今天的表现哦。”
张洋心想老鬼这人怎么这么没羞没臊,但还不好意思直说,只能尴尬地问好。因为前面的挑战者不是很多,张洋没有着急上台,而是换好了衣服之后一边在场下热身,一边观战。可能是来时陈老板关照过,老鬼今天出手明显温柔了许多,和每个挑战者都相对规矩的过了几招之后才正式发难取胜。并且完全没用对张洋用过的那些不光彩伎俩,甚至还在赛后与对手亲切地交流了心得。按照这个打法,张洋最起码有信心能比昨天坚持的时间长一些。依靠自己年轻的体力耐力,说不定还能占到些便宜。但同时,张洋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昨天挨的每一拳都清清楚楚地教会了张洋一件事——不能轻信老鬼。老鬼看似散漫无章的路数让张洋越细心观察越觉得深不可测,猜想这大概就是“无招胜有招”的高手境界。张洋想打持久战,就是不知道老鬼是否有这个心情能让张洋如愿。
轮到张洋上场的时候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陈老板特地问老鬼要不要午饭之后再继续。老鬼看对手是张洋,笑着回答陈老板说不用,这局很快就能结束。张洋知道老鬼是在嘲讽,但是又没法反驳,只好憋着气上台了。铁笼入口在张洋身后关闭,再次面对老鬼的张洋不敢怠慢,早早就摆好了架势。
“今天状态不错嘛!年轻人就该这样。”
老鬼对张洋说话,张洋却一言不发,只等着铃声一响就准备进攻。老鬼也看出了张洋不准备接话,明白张洋不会轻易被自己刺激到了,竟然没有等铃声,老鬼突然就冲到张洋近前展开了攻击。张洋虽然惊讶了一下,但身体很快做出反应向前迎击。两人几乎同时出拳进攻,又同时防守住了对方的攻势。张洋顺势一记鞭腿,老鬼用了一个调皮的姿势抬起脚刚好踏在张洋踢过来的脚背上,借力跳到一旁。铃声这时才响起,陈老板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开场,笑呵呵地看着两人比赛。观战的会员也并没有像昨天一样显得十分意外,毕竟昨天的比赛已经完全不像比赛了,再出现点什么别的玩意儿也不觉得特别新鲜。
老鬼满意地笑了一下,迅速闪身贴近张洋施展了一套短打。张洋对这类拳法并不很熟,只能尽量快速的挥舞双手格挡,免不了挡错位置漏下几拳,就绷紧身体硬抗着。老鬼占据了上风后,并没有继续压制张洋,反而退了几步收住了攻势。打量几眼之后,老鬼又换了刚猛的肘击,配合踢腿与力道十足的膝盖,故意减缓攻击速度,让张洋即便每一招都能充分的防备,却仍然在强劲的力道下叫苦不迭。然后老鬼又更换成了摔跤、擒拿、长拳、甚至还有太极!说是张洋与老鬼对战周旋,倒不如说是张洋被老鬼耍的团团转。老鬼的招式层出不穷,与昨天相比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昨天的老鬼如果是流氓打架,今天的老鬼简直就是一个斗战宗师。而张洋连给这位宗师当陪练都不够水准,被各种炫技压制得应接不暇,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一开始张洋还试图在老鬼切换打法的时机反击,后来因为无法得手,索性连反击都放弃了,就像木头人一样等着老鬼,只能条件反射地做出差强人意的防御。打了半个小时左右,张洋的呼吸已经十分沉重,心跳也快的不行。身上虽然没有哪里受到很严重的打击,但是每一块肉都疼,好像被人按着从头到脚捶了一遍。打人的老鬼倒是也不轻松,身上微微见了汗。又一波进攻后,老鬼退了几步,张洋依旧守在原地,等着下一波攻势。
“咱先到这吧,饿了……先吃点饭?”老鬼苦着脸对张洋说,看样子是真饿了。
“好好,吃饭吃饭。”
张洋一边喘一边说,心想可算是解脱了,张洋还很少在听到“吃饭”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和吃饭无关的事情。对局前五分钟过去之后,张洋就已经在心里确定肯定是赢不了老鬼的,后面都是为了面子在死撑,其实心里早就服了。而且太疼了,张洋一直都在挨打。以至于老鬼慢悠悠地绕过张洋走出铁笼时,张洋仍旧全身紧张地防备着,生怕老鬼再给自己来个出其不意。
张洋换好衣服走出更衣间,发现陈老板和老鬼两人正在门口等着他。
“有事吗陈老板?”
“等你吃饭呀,老鬼特地要求让你作陪。走,想吃点什么?”
“我都行,呵呵。”张洋心里想说吃火锅,但是没好意思,来俱乐部这么久,这是陈老板第一次邀请他一起吃饭。
“好,那就跟我走吧。”
陈老板的车和别人的车很不一样,不仅个头大棱角粗犷,据他说外壳都是军用防爆等级,扔到战场上也能撑上一阵。和其他车辆共同奔驰在马路上,好像流动的珍珠海洋里乍眼的礁石。张洋只觉得这辆大车又宽敞又好玩,和胖胖又和蔼的陈老板十分搭配。
三人来到了一家烤鸭店,刚进门香气就扑鼻而来。大厅里坐着世界各地的食客,在欣赏厨师精湛刀工的同时鉴赏美味。张洋一瞬间就涌出了口水,进入包间,桌上已经布好了菜品,陈老板请老鬼先坐,然后自己坐下。张洋最后入座,恨不得马上就上手,只是另外两位都没开腔,张洋不得不忍着口水等着。老鬼故意跟张洋的馋虫作对,非要在这个时候和张洋聊天。
“拳打的不错呀张洋,练多久了?”
“也没怎么正经练过,就是自己瞎琢磨,嘿嘿。”张洋说话之前不得不先吞干净口水,否则怕口水呛进嗓子。
“哦?那还挺有天赋。听说你都六十连胜了?”
“都是大伙儿让着我,嘿嘿。”
“你这意思我不够谦让?”
“不是不是,您是确实本事大,我心服口服。”张洋这话是认真说的,一看表情就能让人感受到真诚。
“哦,那你是说他们都没本事。”
老鬼明显就是要逗张洋,陈老板在旁边听得噗嗤就笑了:
“老鬼你行了啊,张洋这孩子不错,你别逗他了。别拘着,动手开吃!咱们没外人。”
陈老板招呼张洋吃饭,张洋坚持等到老鬼拿起筷子,他自己才跟着伸手。
“不错哈,还挺有规矩。”老鬼一边夹菜一边跟陈老板说。
“那是啊,我们的人都有规矩,你算是给他们开了眼了。这几天他们背地里可没少骂你,哈哈。”陈老板幸灾乐祸地说老鬼,张洋都没工夫捡笑,在一旁尽量有礼貌而快速地往嘴里送菜。
“张洋你为什么喜欢打拳呢?”老鬼突然问张洋。
“就从小就喜欢,也说不上为什么,就觉得挺有……激情的,而且我也比较擅长这个。”
“那喜欢兵器吗?那可比拳脚更刺激。”
“也喜欢。小时候特别想当兵,加入世界军。”
“哦?怎么没去呢?”
“考核太严格了,我家里没有那方面的关系,报名也去不上。再说家里不支持,我后来也觉得入伍就见不着家人朋友了,有点惨……呵呵。”
“我虚长你几岁,也周游过一些地方,现在这个时代拳脚功夫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任何一个穿上战术盔甲的人,都能在一分钟内放倒十个我这种身手的人。你如果想追求力量,我劝你还不如去研究研究兵器装甲之类的东西。”
不考虑能耗的话,战术盔甲确实是件完美的攻防一体装备,张洋多少也了解一些智能武器那高效且惊人的杀伤力。不过即便如此,张洋还是说出了发自内心的不同看法:
“科技最终还得是人用啊,脱了盔甲互相对上不就不好说了嘛。”
张洋咧着嘴笑,老鬼似乎很满意张洋的答案,于是没再问张洋什么,开始专心的品尝美食。陈老板则是一会儿给老鬼夹菜,一会儿让张洋多吃,把两个人都照顾的十分周全。尽管张洋尽量矜持着自己的吃相,但他依旧是吃的最多的那个人。二十几分钟后,盘子已经被张洋清空的差不多了。陈老板笑着问张洋要不要再加点儿什么,张洋说不用了,一会儿回去还得接着打,吃多了打不动。老鬼这时突然坏笑着看向张洋:
“张洋,打个赌怎么样?”
“打什么赌?”
“我在连安市这几天,如果你能打赢我,我取得的连胜都算在你身上。”
张洋顿时来了兴趣,立刻坐直了。
“那要是打不赢呢?”
“拜我为师。”
“好!”张洋立马痛快的答应了。
“陈老板,没问题吧?”老鬼问陈老板。
“没问题,依我看那连胜奖品早晚是张洋的。呵呵。就这么定了,我给你俩当证人!”
陈老板当然不在乎什么奖品的事儿,他想什么时候发给谁都行。张洋塞了满肚子的烤鸭,脑子少有地清醒,他认定了结果如何自己都不吃亏。张洋享受简单的快乐,打拳,吃饭,睡觉,即便每天如此单曲循环,张洋也不会觉得腻。
白墨最近的日子就是这种简单的模式循环反复。上班,解码,睡觉,只是其中睡觉的成分明显不够用。
在隔间睡了一个上午,白墨仍旧是哈欠连天没精打采的样子。二哥给白墨的黑眼圈起了太多代号,以至于二哥自己都嫌烦了。其他人慢慢习惯了白墨总是睡不醒的状态,组队游戏的时间也变少了。午餐后,白墨吃着草莓圣代,和其他人围坐在一起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并不是白墨不想早点回到隔间睡觉,而是他想尽量跟着大家的步调,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反常。他一边用勺子挖冰激凌,一边听二哥不着边际的闲扯,扯着扯着二哥就把话题扯到了白墨的身上。
“小白,你那朋友张洋,我头次见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两下子。好家伙,能从那帮人的手底下活着回来!真不是盖的!听你说他挺能打的是吧?是不是练过?你觉得我能跟他过上几招?我最近练瑜伽了,你摸摸我这二头肌,来!”一直到抖机灵之前,很难分清二哥到底是真心的还是逗着玩。
“不是说了嘛,他那是个意外,那帮人根本没想动他。是他自己瞎折腾,差点把命给撂下。”白墨一边吃一边没精打采地回复二哥。
“我觉得不能。你想啊,他们要是真那么客气,能反手来个偷袭吗?多少人呀那是,几百人了吧?凭什么就一下子……啊?!”二哥挑着眉毛,不放过任何一个与他对视的听众,使劲儿地逐个用眼神撩拨。
“我也觉得这个事情不简单。”卡卡突然严肃地说了句话。因为卡卡和二哥很少意见一致,甚至很少接二哥的话茬,突然来这么一句让大家都有点意外。卡卡赶忙接着说:
“我的意思是说,我相信小白的朋友应该不会对小白说谎,但是……其他的事情也许就没那么简单了。”
卡卡的意思很明显是觉得新闻很可能隐藏了一部分信息,除了白墨转述张洋的话以外,大家所知的内容都来自新闻。可是卡卡又没有对新闻内容提出任何不同猜想,不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二哥的表情马上变得严峻,双眼盯着卡卡没有说话。有那么一瞬间白墨觉得二哥可能就要对卡卡破口大骂了,可二哥却突然戏剧化的给卡卡来了个飞吻。
“我就知道你最终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二哥矫情地说。
卡卡一脸厌恶的起身走开了,玫瑰笑着喝干了他的添加了超量威士忌的咖啡,拍了拍二哥也走了。二哥好像刚打赢了一场胜仗一般得意洋洋地摇晃着脑袋对白墨说:
“小白,我还听说了,你那朋友跟宋董的千金搭上了?这个可就更有点厉害了啊。那宋小姐就是实质上的安保部部长,集团上下最强大的部门,有人有家伙还有实权。以后咱哥们儿到了年份换岗的时候,可得帮帮忙呀。”二哥搂着白墨的脖子套近乎。
“得了吧,安保部你也想去?整天站门岗敬礼,戴着扫描眼镜,你喜欢?”
“你看你,咱就不能弄的高端一点儿?你没看安保部那些黑衣人们,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咱干那个行啊!咱装起孙子来,也一点儿不差呀!哎对,默默见过那帮人,你让默默说说,我干不干的了那一摊儿!”
二哥把话锋转向正在仓促准备离开的默默。突然被点了名,默默紧张地睁着大眼睛看了看白墨,想了好几秒就说了一句“安保部挺厉害的”。想走又不好意思走开,就那么直勾勾地继续看着白墨。白墨被默默的大眼睛看得心里发毛,又觉得她被二哥点名后突然紧张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笑。为了不让默默难为情,白墨把笑声倾泻到二哥的脸上说:
“行行行,你能干,你最能干,你什么都能干好。装孙子谁也装不过你,你天生就是个孙子,行了吧。哈哈!”
“嘿!你小子占我便宜。我大人有大量今天就原谅你了,这事儿你可答应了啊,哈哈。二哥以后的养老问题可就指望你了!”
二哥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儿,搂着白墨往回走,默默低着头跟在两人身后。大家分别回到自己的隔间,白墨应付完了办公室社交,隔间还没锁定,他就安心的睡了。
下班的乐音唤醒了白墨,对他来说,这才是一天工作开始的号角声。出隔间,出大厦,上班车,回公寓,摘手环,换衣服,挤到屏幕前查看数据。除了没什么进展的长串数据,白墨还收到了一封加密邮件。点击查看。白墨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争相涌上头顶,血液路过的毛孔都被冲撞地紧张起来,一整天的倦意在一瞬间全被驱散了个干干净净。
邮件内容很简单: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出什么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