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欢的房间在热堡最顶层,这间房是专门留给高级军官视察期间准备的。因为“小小”的服装问题,宋欢比昨天早回了一会儿。其实她也真的感觉累了,不仅体力上辛苦,精神上也觉得疲乏。她不明白那个傻呵呵的张洋怎么和村民能有那么多话可聊,换成她想要问村民点问题,就明显感觉被人提防着。宋欢实在是烦透了,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她才懒得理那帮人。不过张洋这个人好像真的很单纯,他竟然完全无视了威尔森的暗示,间接地否决了宋欢的意愿。宋欢之前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她觉得有趣,说不定张洋会是个很好用的工具。
回程的路上,宋欢告诉威尔森她没有胃口吃饭,打算直接休息。威尔森紧张地询问宋欢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餐点不合口味。宋欢让威尔森放心,她只是不想吃饭,如果有需要会再联系威尔森。威尔森不敢勉强宋欢,只能听任她的决定。
回到房间后,宋欢总算舒了一口气。被过分重视的状态一直让她感到矛盾。从小到大发生在她身上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总是会被他人无限放大。这让她不得不保持“标准”的样子,压抑内心想要放肆的欲望。有时她又享受这种身份差距营造出的距离感,这可以替她屏蔽掉无聊的社交。作为上流社会的佼佼者,一切对她来说都应该是工具。
宋欢把脏衣服扔在地上,用手环给房间发出指令。空气中回荡着优雅的古乐,她一件件脱下衣服,对着镜子欣赏自己流畅的线条。修长的四肢,细腻的肤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赘肉。宋欢满意地点点头,就连自我欣赏也像是检查工具一样不带感情。结束检阅后,宋欢走进浴室。浴缸的水温是她最习惯的温度,她闭上双眼半躺进去,氛围营造的恰到好处,身体也终于放松下来。就在这时,空气里的乐音变成了来电提示音。宋欢只好重新戴好手环,启用私密模式接听。
“爸,我在……一切都顺利,这里条件还可以……名单核实过了,重点目标都是我亲自接触的,没有发现问题……要不明天我再重查一遍?……回去过年?还是不要了,那显得太特殊了……你和妈妈他们解释一下,我都这么大了……好的,再见。”
通话的时间不长,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又被搅乱了。宋欢做了一次深呼吸,起身走出浴室。父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她真希望有一天能脱离他的管控。换上睡衣后,宋欢喝了一杯蛋白饮料。趁着身体还在散发暖意时钻进被窝,希望睡眠能清空她的烦闷。
清晨,物资车准时抵达村外。今晚就是除夕夜,家家张灯结彩,忙得不亦乐乎。张洋老早就起床了,匆忙吃了早饭,立刻开始帮老李忙这忙那。宋欢把剩下的名单交给曹梦茵,继续之前的分组工作。整个村子一片红火喜庆的气氛,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点缀出有生命韵律的红色祥和。
午饭之前,土镇的节日布置已经完成。老李再次热情地招呼大家吃饭,张洋的饭量比前两天小了很多,老李皱着眉头一个劲儿给他夹菜。张洋端着饭碗躲闪,解释说他要留着肚子吃年夜饭。趁着这个机会,张洋告诉威尔森他要在土镇过年,听说还能燃放烟花,张洋特别期待。老李趁热邀请宋欢和其他人都在土镇过年,威尔森征求宋欢的意见,宋欢出人意料地接受了邀请。一顿愉快的午饭过后,大家继续忙碌。
下午两点,整个土镇都飘着预备年夜饭的香气。张洋好像撒欢儿的狗一样,不时地嗅嗅空气,去哪儿都是一溜小跑。因为人们忙着预备年夜饭,和张洋聊天的时间就缩短了。今天张洋的效率比往常高不少,照这个速度张洋很快就能追上宋欢的进度了,说不定还能早点回连安市。每逢佳节倍思亲,虽然土镇让张洋觉得亲切,但张洋仍然想念家人和朋友。而此时,他又想起来土镇前的心情。
张洋离开连安市以后,刘嫣还一个消息都没来过。大概真的像她说的,这就算是两人感情的终点了。张洋有点惊讶,惊讶的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反而认为这样挺好。这几天他一次也没想起过刘嫣,找回单身的自由,居然是这么舒畅。张洋高兴得有点想高举双手高喊自由!不过他没得到犯傻的机会,威尔森急匆匆地找到了他:
“张洋,抱歉抱歉,有个事情要通知你一下。”
“怎么了森哥,你说?”
来了三天,张洋和威尔森已经亲密到可以称兄道弟。
“和你倒是没什么关系,是宋欢小姐,集团那边有紧急命令召她回连安市,飞机已经在热堡等着了。我来告诉你一声,马上就要出发。”威尔森笑着,笑容有点尴尬。
“紧急命令?是我们这边工作有问题?不会是家里出事了吧?”
“这个倒是没说,不过我可以保证咱们这边的工作没有问题,家里……应该也没问题吧……我也是刚接到通知。”
“没事就好,现在回去正好还能赶上回家过年,嘿嘿。”
张洋这句话一出口,威尔森好像被戳破了秘密一样。笑的更难为情了。刚好宋欢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表情特别严肃。
“对不起了张洋,这个事情我决定不了,后面的事情就麻烦你了。村长那边我刚解释过了,也麻烦你再帮忙解释一下。”
张洋认识宋欢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宋欢的歉意像是真的。
“没事,这边有我呢你放心!有什么事儿就随时联系。我刚还跟森哥说呢,这不也挺好嘛,正好就回家过年了,哈哈!”
张洋说完这句话,威尔森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瞥惊恐的神色,而宋欢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了一阵绯红。曹梦茵也赶了过来,接收了宋欢剩下的名册和物资清单。大家又寒暄了几句,互相拜了早年,宋欢告诉张洋如果有需要她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只不过张洋并没有宋欢的联系地址。宋欢和威尔森带人乘车离开,只有曹梦茵陪张洋一起留下过年,而且从表情上看起来,曹梦茵也不是自愿的。张洋没注意到这些,他心里想的是宋欢吃不上土镇的年夜饭了,张洋替她感到惋惜。
下午五点半,天色已经黑了,老李全家人围坐在饭桌边请张洋入座。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张洋在脑子里反复提醒自己少吃一点,一定要少吃一点。可是在老李的劝说下,几杯烈酒下肚,张洋就开心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家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一直吃到晚上8点多。顾嫂撤了桌,开始张罗包饺子,老李让儿子带张洋到外面放爆竹,看烟花。张洋其实是想帮忙包饺子的,但是观摩学习了一会儿,自信满满地包出了两个极其诡异的造型之后,为了不继续浪费食材,还是主动放弃了。包饺子让张洋再次理解了一个问题,即便智芯里存储再多的知识,不经过消化理解和实操锻炼,知识也无法真正成为属于自己的能力。
老李的儿子比张洋大将近十岁,放起烟花来却比张洋还像个孩子。教会张洋如何点火,如何注意安全后,他就一会儿东跑跑,一会儿西看看,四处招呼着熟人,沉浸在节日的快乐里。张洋更爱凑热闹,拿着爆竹边走边放,哪里动静大就往哪里跑。耳边听着不知是谁说村外有人要放特大烟花,张洋一路小跑着就去了。跑到路口,张洋看到好几个人围着一处光源站成了一圈,张洋乐呵呵地走了过去。刚到近前,其中一个人就搂住了张洋的脖子。张洋笑着看向对方,心想好像没见过这个人。刚准备回想一下,就觉得脖子上刺痛了一下,紧接着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洋醒过来的时候,眼前蒙着黑色粗布。他能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团跳动的亮光,声音和温度告诉他那是一团篝火。气温太低的缘故,传到他身边的热浪已经不那么强烈,张洋甚至觉得有点冷,后悔出门的时候太着急,没来得及把防寒服穿上。他想伸手拿掉头上套着的东西,但手脚都被绑住了。右手的手指来回试探几次,没摸到手环。张洋想问问题却问不出来,他的嘴被贴上了胶布,连呼吸都觉得憋闷。就剩下没人堵着他的耳朵,他还能听见声音。
“不说是个女的吗?我这药可是按照女的配的,这男的体重不轻,药效应该快到头了。”
“我也听说是个女的,可能是情报有问题?反正也绑结实了,醒了正好。”
“不是我听说是女的,这不是过年了我也想开开荤嘛。”
“活腻了?什么人你都敢动?!”
“行行,我就那么一说。”
“哎,动了!好像醒了。手环你摘下来了吧?休眠了?”
“摘了,也休眠了,直接给他塞兜里了。”
张洋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周围肯定不止这两个人。对话中的其中一人走向张洋,他能听见鞋子踩在薄薄积雪和石子上的声音,加上他们对话的回音和空气流动方式,张洋推断这里是个半开放的空间,可能是山洞之类的。
“醒了吧?醒了就哼一声。”
张洋没有按照要求哼一声,而是连续哼了很多声。即便脏话部分省略掉,他也有太多话想说。问话的人确认了张洋意识清醒之后就不说话了,接着张洋听见了一个女人的说话声音:
“你别怕,我们只是让你传句话。回去告诉宋遥尘,雪貂不会变节,让他死心吧。”
女人的话张洋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完全没明白什么意思。
“走吧。”
后面这句话不是对张洋说的,女人似乎是这个小群体的头领,所有人都听从她的指挥。张洋听见纷纷离开的脚步声,他赶紧继续哼唧起来,希望别把他扔在不知名的地方一走了之。
“老实呆着,这火能烧一夜,而且你们都配了防寒服,冻不死。日出之前我们会把你的位置发给你们的人,到时候就会有人来找你了。”
之前和张洋说话的男人说完这句也走了,他不知道张洋里面根本没穿着防寒服,也没给在地上扭动的张洋发言机会。脚步逐渐远去,直到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张洋反剪的双手在地上摸索任何能割断绑住手脚绳索的物品,但是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火!
张洋很快想到用火烧断绳索,于是他侧身躺下,努力地向前蠕动。用了好长一段时间,张洋的头顶终于感觉到了篝火的温暖。没戴头盔,他费力地调整了姿势,免得烧焦头发。用火烧断手上绳子的想法行不通,裸露的双手比绳子更耐受不住灼烧。还好脚上穿着厚实的防寒鞋,有鞋子的隔热,可以先试着烧断脚踝的绳索。张洋扭动着旋转身体,努力坐起身,上身挺直略向后倾斜,用两只手在后腰顶着地面收腹保持住平衡。他的双脚伸向火堆方向,小腿很快感受到了炎热,但不至于无法忍受。他知道不能烧太久,否则会把裤腿点燃。只烧一小会儿,张洋就把脚收回来,大腿带动膝盖,小腿绷紧,两只脚交替用力,试图挣断绳子。大腿变酸,脚踝也勒得有点疼了,张洋再把脚伸到他能感受到的火焰上方烤一会儿,然后再用力挣脱。重复了几次,在高温和扭转力的共同作用下,绳索虽然没断,但变的宽松了一点。张洋再换个角度把双腿蹬直平放在地面上,用小腿摩擦地面,一点点把绳套蹭到靠近脚跟的位置,左脚用力压住绳套,右脚放松脚踝,右腿缓慢用力拉抬。又过了好一会儿,右脚终于从绳套里拔了出来,不过右脚的鞋子也掉了。他的两条腿酸麻的不行,脚踝疼痛,为了尽快让双腿恢复知觉,他用力把两只脚向前蹬了出去。这一下着实舒爽了不少,但没想到的是,张洋这一下把火堆给踢散了。零散的火堆很快收敛势焰,温暖也渐渐离开着张洋。
双脚恢复自由的张洋努力站了起来,身体大幅度地摇摆甩头,可头套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脑袋上。只靠脚踩的方式穿不上防寒鞋,张洋光着一只脚,想找到合适的物体把脸贴上去把头套蹭掉。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能成功,张洋能感觉到微弱的风,风来的方向应该是绑匪离开的方位。风很小,但温度足够低。被弄散的火堆已经很暗了,说不定已经被风吹灭了。张洋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是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那人临走时说会有人来救他,张洋希望那人没有骗他。他还在想办法解开绳索,因为如果不解开束缚就贸然走出山洞,即便没有潜伏的敌人和饥饿的野兽,寒冷也不会让连路都不认得的他轻易离开。因为挣扎和紧张而出的汗,在寒风里很快变凉,继而结冰。但他仍旧不得不靠着冰冷的石块,用半蹲的姿势努力摩擦手腕上的绳子。
火堆处的余温也散尽了,绳子还没有断。张洋又一次后悔没穿防寒服,后悔没戴头盔,后悔踢掉了一只防寒鞋,还后悔破坏了火堆。绑匪说手环就放在裤兜里,张洋回想了紧急求救办法,可是嘴被胶布粘的太紧,“唔”了半天也没能喊出求救指令。
时间过了很久,也或者是时间过得很慢。实在是太冷了,张洋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已经冰透了。绳子还是好好的,一点断的迹象都没有。张洋已经蹲麻了下半身,他实在站不住了,决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地上也是一样的冷,张洋能接触到的任何物体都冷到让他觉得刺痛。但是他没有办法很快站起来,两条腿已经麻木得不听使唤了。他只能坐着等它们恢复正常,但坐下以后,地面的低温让血液流动变得更慢了。双腿并没有如他预想那样找回活力,反而进入了无知觉的状态。
又过了不知多久,张洋觉得好像大脑也冻坏了。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火堆好像又被点亮了,山洞暖和了起来,甚至很热。张洋想脱掉衣服,但是手还被绑着没法活动。张洋觉得越来越热,真的好热啊,热的昏昏沉沉让人想睡觉。于是他躺下了,觉得这样睡着会很好,那就睡吧……
张洋的世界再次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