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庭慧眼一开,那片无边无尽的大海仿佛也要为此退避,平静的海面再次涌起波纹,随即海潮飞速退去,似乎预示着某种无可抵抗的存在已然君临了这方世界。
海潮聚集如峰峦,飞快地向着深处退去,在原本他灵池之上被那道光击穿的地方,幽黑空洞再次露出了它的面目,万顷波涛围绕着那幽深之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尽海水正在疯狂倒灌。
叶芸儿只觉贴在李玄额头的手掌下传来一股极为诡异的吸力,以自己为通道,从她神镜内泄出的寒流原本是由她引导强行灌入李玄的体内,此刻却一发而不可收拾,根本由不得她了。
以神庭慧眼内视,只见她灵池之内,神镜中的广寒天运瓶震动不休,原本已然冰封的灵池不断重复着解冻到再次冰封的轮回,且解冻的部分越来越大,曾令她无比痛苦的离水寒劫,正在被抽丝剥茧般不断抽离。
正因为体会过寒劫之苦,叶芸儿才更明白这其中的凶险,但此刻已不容她撤回那只手,她手掌下的皮肤仿佛正有一个不可见的无底洞就此打开,诡异的吸力不断加大,广寒天运瓶泄出的寒劫之气飞速穿过她的经络,让她感觉到痛苦之极。
本意只是想利用自己的寒劫压制李玄过于异常的高烧,但事情发展到此刻,叶芸儿隐隐有些害怕起来,如此大量的寒劫之气化作一股滔天寒流被李玄吸入体内,她不知道这会对眼前的少年造成怎样的影响,只是怎么想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寒流奔涌,神镜之内的广寒天运瓶似乎终于抵不过那诡异的吸力,轻轻一震,陷入了寂静。没有了广寒天运瓶源源不绝泄出的寒劫之气,叶芸儿的灵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解冻,渺渺寒气化作细碎的气流不断被抽离。
狄逊也察觉出异常,见叶芸儿面色有异,一咬牙撤回了点在她额头的那根手指,只是他打出的灵息虽然已经断绝,但明显能看出,叶芸儿体内的寒劫之气仍在飞速消逝。
“这是为何?”狄逊心头疑惑,但不明情况,也不敢随意出手。
却说这股寒劫之气,被李玄尽数抽离,而在那片灵息之海的空间,天空上的无尽光明再次黯淡了许多,一轮耀阳微微闪烁,将抽离而来的寒劫之气全部播撒在天空之中,渐渐的,天空之上唯一明亮的,便只剩下那一轮耀阳,曾经带给这里无尽光明的神光终于在寒劫之气耗尽的那一刻也沉寂下来,让出了天空中的位置。
随着寒劫之气被彻底消耗,叶芸儿贴在李玄额头上的手掌也察觉到吸力逐渐减小,直至消失,她来不及查看自己如何,连忙抬起手来去看少年的额头。
只见原本通红如炭火的额头此刻已然恢复了正常的肤色,再去触摸也不似那般滚烫。
“李小玄,你怎样?”她试着轻轻呼唤,躺在绣榻之上的少年若有所觉,嘴唇微微动了动。
叶芸儿有些惊喜地回头与狄逊对望了一眼。
便在此刻,两人同时感知到以李玄为中心,一股极为浩大的灵息波动滚滚涌起,这股灵息是如此的宏伟雄壮,以至于两人仿佛感受到迎面撞来了一股海啸。
只是这股灵息的波动来得突然去得更快,还没等两人来得及惊讶,便似长鲸吸水一般滚滚倒回,倏忽之间便已隐去。
那是什么?
两人心头同时跳出这样一个问题。
狄逊两步走到床边,伸出一只手点在李玄的额头,另一只手附着灵息在自己眉心一抹,低喝道:“开!”
随着这一声低喝,他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目,但如果此时有另一人以神庭慧眼的视角看去,便能见到他眉心正打开了一只灵息涌动的竖眼,正是他自己的神庭慧眼。
狄逊以灵息为媒,联通李玄,开神庭慧眼向少年的体内望去,只见云雾连绵,一切都瞧不大真切,隐约中似乎有一池灵息浅浅,也就路边水洼大小,内蕴神镜的顽石在远处孤独的耸立着,那灵息水洼的水尚且还没沾湿顽石的根底。
他正要仔细看看,忽然一股极为凶险地念头自内心中升起,还不待他琢磨,伸出去的那只手便骤然被人死死攥住。
这一下将狄逊惊了一跳,立刻退出了以神庭慧眼窥视李玄体内的状态,只见少年虽然仍旧闭着眼,但一只手竟鬼魅般抬起,握住了狄逊的手腕,手劲奇大,仿佛铁箍一般。
“你醒了?”
李玄没有回答,只是紧闭的双目在此刻终于缓缓睁开,随着他睁开眼睛,狄逊心中那股凶险的预兆也渐渐隐没。
“你们这是……”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睁眼之后第一句话充满了疑惑,他眯着眼看着眼前容色有些憔悴的叶芸儿,又看看惊疑不定的狄逊,手一松放开了狄逊的手腕,只是他却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这是哪里?”
轻轻抚着他的额头,叶芸儿温声道:“这是我房间,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李玄努力地回想,但记忆只停留在山巅天下楼一层的书架旁:“我好像之前刚看完了一本书。”
“看书?”狄逊望着李玄的脸,看他神色却不似作伪,不禁问道:“你能看懂一层楼的书?”
“是……只是我不记得我看过的内容了。”李玄有些犹疑地说着,但他脑海中此刻却分明有一篇完整的《明心洞慧录》,自他神庭慧眼初开的那一刻起,一层楼中一切他曾阅读过的文字便如流水般铺满了他的脑海,只是信息量实在巨大,他这才反应有些迟钝。
狄逊心中的疑惑越发多了,此刻面前的少年竟让他生出了重重迷雾之感,但他素来城府极深,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叶芸儿心中挂着那一股寒流,只怕这离水的寒劫之气冲击之下,会伤到李玄的根基,又一次催问道:“李小玄,你觉得怎样?”
“感觉还好,怎么你的脸色这般憔悴?”李玄回头望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不禁微微一颤,似乎猜到了什么。
“真的没事?”少女接连追问,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好像要从里面看出一朵花来。
李玄心中一暖,这次次追问之中的细致关怀他哪能感受不到,不自觉轻轻握住了少女的左手,入手微凉。
“我自然没事,这还不是好好地?倒是你,怎么手这样凉,莫不是那寒劫又蠢蠢欲动了?”
听到他亲口说出并无大碍,少女的一颗心终于在此刻轻轻放下,从意识到李玄可能出事开始直到如今,她的心神一直都紧紧地绷着,而且越绷越紧,做出决定要以自身寒劫助他压制高烧开始,更是心神大耗,几度担忧之下,她整个人已然濒临那根弦崩断的边缘,终于此刻放下心来,叶芸儿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便是这么一松气,她神镜之内的那尊琉璃瓶便隐隐震动,似乎有异。
但此刻她的手正被握在李玄的手中,在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微妙的变化时,李玄灵池之内那片大海此刻已经全然灌注进了之前被神光击穿的幽深洞口之中,只留下浅浅一片小水洼,此刻一股清泉悄然自洞口之中涌出,对应着叶芸儿的那尊琉璃瓶,似乎是某种警告,又或者说流露出某种贪婪。
叶芸儿神镜之内的广寒天运瓶即便面对狄逊的压制都曾不可一世,但只感应到李玄灵池内的幽泉一丝,便顷刻间老实了起来,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又像是见着了虎豹的绵羊。
如此细微的波动,叶芸儿不知,李玄更加不知,只有一旁的狄逊微微一顿,似有所感。
他见李玄已然转醒,便也问了几句,但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纠缠,将时间留给少男少女,转身离开。
看到叶芸儿神色憔悴,李玄猜到她定为自己担心了许久,心中歉然又感动,但此处毕竟是少女的闺房,更是人家的绣榻之上,他总不能厚着脸皮就这样躺着,简单的活动了一下确认身体似乎并无大碍之后,李玄便起身坐到了少女身边。
两人互述期间的情况,叶芸儿并没有说自己引动寒劫帮他镇压高烧之事,李玄也没有提起他在天下楼一层中记住的那些书籍、看到的那些景象。
此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情况,那片大海虽然已经不见了,但已然开启了神庭慧眼的李玄却知道,它只是倒灌进了那个幽深的洞口,化作了一眼幽泉而已。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人天生灵息庞大,有如水洼者,有如池塘者,有如小溪者,有如大湖者,有若大江者,但他从未听过谁的灵息能够一望无际,化作一片大海的。
而他自己,在那眼幽泉之下,便有一片海,只是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没有向叶芸儿透露,因为这太过匪夷所思,他更没有去问过对方的情况,因为在那个关于大海的梦境般世界里,他曾有一瞬间穿越了无尽空间看到了少女的灵池,碧水清清,那是一座碧湖。
许多事无法深究,许多事无法此刻述说,但是这不妨碍他明白眼前少女的心思,他想到:“如果她有一天有了什么不测,大约我也会这般担心吧。”
曾经青竹林间闻道寺的后山上,石坪上天慧上师的一席话险些就断送了李玄此生修行的念头,但如今神庭慧眼初开,他分明知道自己不仅灵池并不干涸,更有一眼幽泉默默滋补,幽泉之下是一片无垠之海。
心潮难免不澎湃,一切艰难险阻似乎再也不能让他畏怯半分,此刻握着少女的柔荑,他的心却早已经飞到了山巅之上的天下楼里。
二层楼,今时我有幽泉一眼,看你还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