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Fortuna(1))”,并不是我的常用词。可是,自从邻家小猫频繁来访后,开始觉得有些东西只有用这个词才可以表达。

整个房东的大院原本是一个京都军人在昭和初期所建,庭院也由京都的园艺师设计。整体差不多有四百六十五平方米,是一块往东西方向延伸的长方形土地。南半部引进了水流,院子里种了不同季节的花草树木。

中央偏东是一个池塘,用来接人造瀑布跌落的水流。离池塘比较远的檐廊附近埋了两个睡莲缸,一个种了睡莲,一个种了萍蓬草。另外还有一个清爽的青花瓷火盆被埋在池塘边上,黑色的水上也浮着睡莲。

据说,房东老爷爷和老太太是在五十年代末买下了这个家。四个孩子一个个独立后,只剩下两个老人家住在这儿。和原来的主人一样,老爷爷也总是精心打理庭院的花草树木。

一九八六年的夏天,我们被站前的房产公司带到了这家的别院。当时,我们遇到了意外的变故,不得不放弃原来的租屋。那时身心疲惫到了极点,没有气力去找新的住处。托一个熟人帮忙算了一卦,说朝丙方位开十五度的范围内最佳。出乎意料,在那个极端狭小的扇形里,我们轻而易举地就遇到了这个房子。

穿过保留着古老情趣的商业街,上完一个小坡后,往南下去是一片住宅区。平缓的下坡路很宽,但过往的车辆并不多,精心打理过的家家户户的院子都各有风情,浮荡着一层平和的空气。在我刚刚踏进这个充满静静的气息的地方时,心里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还有一个印象是路上可以看到很多老年人。

走了一会儿,房产公司的人把左边的一户古色古香的人家指给了我们看。院子的大门是带了屋顶的,上面完全被修剪好的松树枝覆盖住了。围墙是泥瓦砌成的,下半部围了一圈竹片。我和妻子一起跟着他从围墙跟前拐进了小路。

尼可罗·马基雅维利曾经对命运做过一番考察,他认为“命运(Fortuna)”主宰超过一半的人生,剩下的略小于一半的人生归“人的力量(Virtu)”支配,用来和命运对抗。他把命运比作变化无常的女神,还把命运比作不知何时会泛滥的洪流。

马基雅维利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政治家,留下了众多政治思想著作及提倡了国家至上主义。他还是一名词藻丰富的诗人,留下了多篇诗歌、戏曲和寓言。在他的这些形式不同的著作中有一个共同主题——“命运(Fortuna)”。然后,会出现“Virtu”这个可以译为力量、美德、才干、手腕、英勇、气概、气派等二十种意思的词。另外,当可以译为必然、必要、拼命的“Necessita”一词也出现时,显示出一种独特的昂扬的气氛。马基雅维利认为只有“Virtu·di·Necessita”即“非常时期的力量”才能和命运对抗。

当他把命运比喻为河流时,据说那条河流一定是指经常在佛罗伦萨泛滥的亚诺河。在担任共和国执政委员会秘书这一政治要职时,他和当时被聘为军事建筑师的列奥纳多·达·芬奇一起合作,努力想实现改变亚诺河流向的宏大计划。但是,据说五百年前的这个计划因为天灾人祸而以失败告终。

在他的著作中,对命运做出过众多比喻。其中,“不知何时会泛滥的河流”——这个在《君主论》第二十五章中的比喻令我觉得尤其意味深长。也许,蕴含在这个比喻中的苦恼来自于他自身经历过的重大失败。

那么现在让我把命运比作这一带毁灭性的河流之一吧。当它狂怒时,淹没原野,拔树毁屋,把土地搬家。在洪水面前人人奔逃,屈服于它的暴虐之下,毫无能力抗拒(2)

可是,对所有拥有生命的东西来说,在某条道拐弯、从某一扇门进去的动作,原本就不是被赋予了一种开拓小河的性质吗?每天都在重复的动作,形成了一条河流。而且,这个极小的河流正因为是河流,所以终有一天会流向大河。我认为,不论是马基雅维利的政治论著,还是他的诗歌、戏曲和寓言都以这个思想为基础。


(1)意大利语。下文中的Virtu、Necessita、Virtu·di·Necessita都是意大利语。

(2)参考了潘汉典译《君主论》(商务印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