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的秦君驷,心中已有定策,故而立马宣召嬴疾入宫。
兄弟二人相谈甚久,直到晌午,用膳过后的嬴疾这才告辞离去。
嬴疾得知秦君驷的意图之后,不敢怠慢,当即驱车直奔老太师甘龙的府邸。有些事情,秦君驷不好出面,故而嬴疾只能充当他的“代言人”。
嬴疾登门拜访的时候,老甘龙还在睡午觉。这个已经是垂暮之年的老者,已然嗜睡,老态龙钟,精神颇为萎靡。不过甘龙的身子骨还是挺硬朗,跟秦献公是同一代人的甘龙,生生的熬死了献公、孝公,老而弥坚,在朝数十年,一直是秦国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甘龙没有告老还乡,秦君驷亦是不敢罢免他的官职,过于强迫他。
不过,在秦君驷、嬴疾看来,老不死的甘龙,更像是“老贼”。
老而不死是为贼!
等了良久,被叫醒的老甘龙这才拄着拐杖,在婢女的搀扶之下,步履蹒跚的走进客堂。嬴疾忙站起身,过去扶持着老甘龙。
“稀客啊,疾公子,你这还是第一次拜访老朽的家门吧?”老甘龙笑吟吟地道。
嬴疾扶着甘龙到一侧坐下,回答道:“是啊。老太师,其实嬴疾一直想登门拜访的,只是苦于政务繁忙,诸事缠身,再加上,也怕打搅老太师你的清修,故而一直未能如愿。还请老太师见谅。”
“公子,坐吧。”
嬴疾随即与甘龙对席而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甘龙的心中腹诽着,脸上却尽是虚伪至极的笑意,说道:“难得公子百忙之中,还能抽空过来看望老夫。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老太师是为大秦的国之柱石,君上的肱股之臣,嬴疾来看望老太师,是理所应当的。”
“公子莫要跟老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是君上让你来的吧?”老甘龙幽幽地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师啊。”嬴疾讪讪地笑了笑,道:“老太师,实不相瞒,的确是君上让嬴疾过来的。”
“君上有何吩咐?”
“商君已经回到封地修养,国尉车英亦被派遣到义渠挑选良马。现如今,朝中军中,大良造与国尉之职,可谓是虚位以待。近日来景监、王轼等人都向君上上奏,推举新法派的大臣替代,众说纷纭,难道老太师就不心动吗?”
闻言,老甘龙的脸上仍旧是古波不惊的模样,说道:“君上之意,是让老朽接任大良造之位?”
“大良造之职,掌秦国的军政大权,不可或缺。君上揣度,商君这一去封地,可能一年半载,可能毕生都无法回到咸阳了,是故,大良造之职怎能高悬?君上的意思,是让老太师接任大良造之位。”
“这……公子,还请你回去转告君上。老夫已经年迈,心力衰竭,恐难当大任啊。”甘龙迟疑不已。
他还不清楚秦君驷心中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呢!
要册封自己为大良造,秦君驷在朝堂上公布便是,保证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秦君驷为何又派嬴疾过来跟他交涉?
嬴疾含笑道:“老太师说笑了。历经献公、孝公以及君上三代人,且被委以重任,劳苦功高,若无老太师当年辅佐献公,推行新政,奠定商君之法的根基,秦国焉能有今时今日之富强?老太师功不可没也。太师老而弥坚,老成谋国,君上甚是赞叹,难道当此朝局交困之际,老太师不愿站出来帮助君上,帮助秦国吗?”
闻言,老甘龙沉默许久,忽而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眼中折射出一抹透着睿智的光,看着嬴疾淡淡的道:“公子,不知这国尉之位,君上想让谁接替?”
“子岸。”
“是他?”甘龙点了点头道:“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君上还有别的吩咐吗?”
“除此之外,君上欲让嬴华任卫尉,掌宫廷警卫,欲让嬴疾任大庶长,协助国君统军作战并总管军务。”
“什么?”
老甘龙哑然失笑道:“公子,你没跟老夫开玩笑吧?你与嬴华公子年纪轻轻的,初登高位,恐人心不服啊。”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老太师,嬴疾与嬴华虽不及弱冠之年,但是这能力,老太师你是清楚的,至于我二人能否堪当大任,群臣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不算,君上与老太师说的才算。”
“公子过誉了,老夫愧不敢当。”甘龙摇摇头道。
“老太师,君上就是这个意思,万望太师成全。”嬴疾垂手道。
但老甘龙仍旧不松口,道:“公子,对此老夫是爱莫能助啊。即便老夫没意见,似景监、子岸等人能愿意吗?大庶长之职,等同于相国,执掌一国之军政大权,权位之上,已经与大良造重合,位高权重,岂不显得秦国之官制体态臃肿?”
“老太师此言差矣。在卫鞅变法之前,秦国有四种庶长,分别是大庶长、右庶长、左庶长、驷车庶长。四种庶长都是职爵一体,既是爵位,又是官职。”
“大庶长,如之前的赞襄国君,大体相当于中原国家的相邦;右庶长为王族大臣领政,左庶长为非公族大臣领政,驷车庶长则是专门执掌公族事务。”
顿了顿,嬴疾又垂手道:“四种庶长之中,除了左庶长可由非公族大臣担任,其余全部是公族专职。卫鞅变法之后,秦国官制仿效中原变革,行开府丞相总摄政务,各庶长便虚化为军功爵位,不再有实职权力。眼下君上欲置大庶长,实为分大良造之权,更为恢复穆公祖制做准备。”
“什么?君上欲更改商君之法,恢复穆公祖制?”老甘龙很是诧异。
“不错。”嬴疾微微颔首道:“老太师,实不相瞒,君上对于卫鞅的为人,对于卫鞅之法,早就心怀不满。对于君上早年流落民间所发生的事情,想必老太师亦是略有耳闻的。君上早就想除掉卫鞅,恢复穆公祖制,只可惜君上适才即位,威望不高,而卫鞅以及新法派的势力在朝野上下如日中天,故而君上心中再是忌惮,都难有作为啊。”
闻言,老甘龙深深地看了嬴疾一眼,又笑眯眯地道:“公子,你莫要诓骗老夫。君上欲除掉卫鞅,废止卫鞅之法,继而恢复穆公祖制,何须再置大庶长之职?只要老夫登上大良造之位,执掌秦国之军政大权,必对君上唯命是从,何须任命公子你为大庶长,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呵呵,老太师,你觉得,在君上的心目中,他是更信任你,还是更信任嬴疾?”嬴疾淡淡的笑道。
“这……自然更信任公子。”
“正是此理。无论是大良造,还是大庶长,皆为位高权重之职,换做他人,君上是不会信任。是故,君上宁愿悬置大良造之位,自己主政,都不愿再任命他人为大良造的啊!”
老甘龙点了点头道:“公子,君上之意,老夫已然明了。请公子回去转告君上,老夫一定鼎力支持公子担任大庶长,嬴华公子担任卫尉的。”
“多谢。”嬴疾作了一揖,随后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