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魄力

秦君嬴渠梁深感身体不适,几欲昏厥,恐不久于人世,故而命人日夜兼程,赶往阴密,让嬴驷尽快返回咸阳。

嬴驷不敢怠慢,新旧之君交替之际,国将易主,极有可能出现许多不必要的变数。所以嬴驷立马收拾行囊,火速赶回咸阳。

不过嬴驷生性多疑,信奉“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故而没有独自前往咸阳,而是特地将嬴华带在身边,同时换下盔甲,乔装改扮,二人一起乘快马赶路。

即便如此,嬴驷仍旧不放心,怀疑有人路上会在这种时候加害于他,所以命人换上自己的盔甲,带着一众士卒先一步,马不停蹄的向着咸阳而去。

在距离咸阳不足百里的泾阳城郊的官道上,嬴驷、嬴华就看见自己派出去的十三名将士都倒在了血泊之中,气绝身亡。

嬴驷翻身下马,蹲下身子,为一名死不瞑目的士卒合上眼睛,摇头叹息不已。

“兄长,还是你机智,不然遭此毒手的不是这些士伍,而是咱们兄弟二人了。谁会派人行刺兄长?商君?还是甘龙、杜挚这些腌臜货?”嬴华狐疑不已。

嬴驷眯着眼睛,淡淡的道:“不论是谁,这十三个将士的血不能白流。走,嬴华,咱们回咸阳!”

二人胯下的战马的脚程是十分得劲的,故而在日落西山之前,就已经抵达咸阳城。嬴驷独自一人进入秦宫,觐见嬴渠梁。

“公父!”

“驷儿,你来了。”

嬴渠梁缓缓的支起身子,靠在床榻边上,眼睛似在假寐,不甚精神,宛如霜打的茄子。嬴驷忙过去扶着他,并取过一张被褥放置好,托着嬴渠梁的身子挨住。

嬴渠梁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驷儿,你一路赶来咸阳,可有凶险?”

闻言,嬴驷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低下头道:“儿臣在来咸阳的路上并无凶险。”

“真的?”

“儿臣不敢欺瞒公父。”

嬴渠梁淡淡的笑道:“驷儿,公父怎么可能不了解你?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嬴驷并不作答。

“泾阳的官道上死了十几名士伍,此事寡人已经知晓。你做的很对,没有贸然赶来咸阳,如若不然,就是嬴华都很难护你周全。”嬴渠梁幽幽地道:“驷儿,你可知道是谁要加害于你?”

“儿臣不知。”

“不,你知道,你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嬴渠梁叹气道:“驷儿,公父生有三子,你嬴驷、嬴疾、嬴华,嬴华勇武过人,只是为人粗枝大叶,性情刚烈,终究难堪大任。”

“嬴疾自幼聪慧,识大体,文武兼备,在朝野上下广受好评,许多大臣都曾向寡人进谏,立嬴疾为储君。而你嬴驷,早年被寡人立为太子,奈何心性顽劣,触犯秦法,铸成大错,被流放于民间。”

“时至今日,群臣都认为寡人立嬴疾为储君更为妥善。你可知道公父为何执意要立你为太子,承继大位吗?”

嬴驷暗自思衬了一下,斟酌词句,便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则知错能改,亦是善莫大焉。嬴驷已非当年之嬴驷,绝不辜负公父之厚望!”

“呵呵。”嬴渠梁悠悠地笑道:“驷儿,你还在跟公父打马虎眼?”

嬴渠梁一副审视的目光看着嬴驷,眼神如剑似刃,仿佛能将人心都看穿一般,让嬴驷浑身都不自在!

少顷,嬴渠梁终于正色道:“驷儿,你在其他方面,可能不及嬴疾,但是你身上有一个嬴疾所没有的品质,为人君者应有的品质。魄力!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但是公父相信,你不会这样,更非如此之人。”

“公父谬赞。”

顿了顿,嬴渠梁拍着嬴驷的肩膀,又道:“游历民间多年,你肯定吃了不少的苦头,不过这也能让你成长起来。公父的驷儿,终将成为一个比自己父亲、祖父更强的大秦之君,秦国托付到你的手中,公父放心。”

嬴驷不敢说话。

他怀疑嬴渠梁在“捧杀”自己。

“驷儿,你能告诉寡人,寡人一旦薨逝,你继位的话,将如何对待商君?”

嬴驷沉声道:“商君有功于大秦,大秦能够富国强兵,收复河西失地,商君功不可没,嬴驷铭记于心,不敢忘却。公父如何对待商君,嬴驷亦当如何对待商君。”

“不,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当年你触犯秦法,罪不容赦,太子傅公孙贾受了墨刑,你的公伯被割了鼻子,你自己都被流放到民间,饱受苦难。这等仇怨,你能说自己的心里不记恨商君吗?”

“嬴驷是恨商君。”嬴驷瞥了一眼,看看嬴渠梁的神色,见到并无异状,便道:“但是,公父,孩儿恩怨分明!个人的仇恨,在家国大义面前,不值一提。”

若是说嬴驷不恨卫鞅,那是假的。

嬴驷两世为人,他是在少年嬴驷失足坠落山崖之后穿越的。

一穿越,他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整日跟农夫们厮混在一起,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娶了媳妇,生了一个儿子,但是好景不长。

嬴驷上山采药,摔伤了腿,卧床不起,媳妇为了家中的生计,更为了治好嬴驷的腿疾,一个妇道人家硬是爬到山上去砍柴、采药,寻常的时候还缝缝补补,补贴家用,终于被山中的恶虎咬死。

当别人找到她的时候,只有残骸。

若非嬴驷认识媳妇的遗物,可能都不清楚这遗骸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么大的仇恨,嬴驷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如果他还是太子,是秦国的储君,他的媳妇儿焉能这般惨死?

“驷儿,你能明辨是非,这是最好不过的。商君之法,是为富国强兵之法,绝不容更改!公父要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孩儿谨记。”

嬴渠梁又凝视着嬴驷一阵,终于长叹一声,摆了摆手道:“公父乏了,你退下吧。”

“唯。”

等到嬴驷退出寝殿之外,嬴渠梁的脸色这才渐渐冷酷下来,胸膛起伏不定,不知道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