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雕花门外面,是一座大理石的台阶,可能清晨起了雾,露珠凝结在光滑的石面上,有些打滑,白芷蹬着高跟鞋,走的有些急,有好几次险些因为站不稳而滑倒。
虽然刚看萧歌那一眼,被抽空的内在力量又回来一些,但也可能是由于匆忙和情绪起伏,她还是有些踉踉跄跄的一脚踏空了。
手里拽着手机,但她还是不可控制地一头栽了下去,匆忙之中,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撑在地上,但是她忘记了,她的手机正巧握在她撑地的那只手里......
只听得“啪——”的一声,白芷的手机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所以她除了手肘还有膝盖有少量的擦伤,倒是没有没有什么大碍。
倒是很心疼手机,她心想完了完了,手机报废了对日常生活来讲,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不过当白芷把手机翻过来哆哆嗦嗦点击屏幕的时候,竟然发现,手机完全完好无损!
除了边角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缝,连碎屏都没有!
试了下功能,竟然一切如常!
这可是几乎承受她整个人体的重量再加上滚落台阶的冲击力啊!
现在的科技,已经日臻完善到如此地步了吗?
白芷深深的叹了口气,欣喜的感叹科技的力量,还是某种程度保护了人类不是吗?
不过,当她双手抱着手机心中充满感激的时候,一抬头却吓了一大跳,甚至手肘撑在地上后退了好远,因为一个冲击力极强的表情充沛的人脸映入了她的眼帘。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座及其逼真的泥塑雕像。
脖子上的青筋、脸上的毛孔和细纹、眼睛里迸射的“光”都纤毫毕现,特别是表情,一张脸让人觉得下一秒,或许“他”就会发出声音来,那皮肤上的血管里似乎都能看到血脉的流动。
这是一个极有张力的,正在“呼吸”着的艺术作品。
Of course,这应该就是这座艺术馆的主人,韩的父亲所做的雕像,难怪了,这样的作品,确实让人感到名不虚传。
正在她放下心来,情不自禁的挪过去伸出一只手指,触摸这座雕像的突起的衣服纹理的时候,余光中,她似乎看到台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惊得立马缩回了手,抬眼望去,只见台阶之上站着的,正是韩安瑞。
真是狼狈和尴尬。
不过想一想,这许多年来,她在这群人眼里也不是第一次狼狈了,所以她干脆扬了扬眉,没所谓的撇撇嘴角。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再次看了看身旁这座有着蓬勃的生命力的、气韵呼之欲出的泥塑雕像,毕竟一个有生命力的作品,是让人难以忽视的。
衣服上的细线头、还有脸上的毛孔、因为剧烈的表情所牵扯形成的皮肤的皱纹纹理......无一不是一种极致的、抨张的表达,那些与《基督山伯爵》里所描述一样的粗旷的、狂野的......生机。
但她又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台阶之上、负手而立的、脸上血色充沛、黑白分明、脸色白里透红的,至少在人前举手投足间每一瞬都恰到好处从无行差踏错,但是如今眼神却仿佛从遥远天边投射过来的一道道光束一般的......力求完美的“雕像”——
对,就是雕像。
白芷不由得回想起那个多年前的上午,阳光从宽大的窗棱洒进来,凝结在连头顶的头发都根根分明、矗立起来的发梢上,但是快频次扇动的眼睫,确是带来一阵流动的风,倒像是一座汪着水汽的冰雕,不像是断臂维纳斯一样,这是一座挑不出什么毛病和任何缺憾的冰雕。
而现在这座冰雕依旧是不染纤尘的冰雕,只是那一层弥漫的水汽消失了。
不仅水汽消失了,白芷都下意识的想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孔下,试一试是否还有跃动和鲜艳的气息。
白芷闭上眼睛的视线在这两座雕像之间流连穿梭,内心突然蹦出一个命题:韩的父亲,那个闻名遐迩、享誉全球的艺术家,这两个雕塑——哪一个才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或者说是更得意的作品?
想到这里,白芷禁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她是什么人?竟然敢揣测他的内心想法?
这时间,台阶之上的那个玉面冰雕居然动了,甚至似乎有走下台阶的趋势,此时他披上了一件极有垂坠感的、掐着银丝线的外套,在上午的阳光照射下,居然有那么点流光溢彩的味道。
一步两步三步......
白芷环顾四周、并且着重朝身后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
难不成,冲着她来的?
可是目前,这里并没有外人啊?也不像是有摄影机、相机之类的。
他现在特别表现得这么风度翩翩的,想要干嘛?展现“亲民”的作秀,没必要吧?
想到这儿,白芷突然感到一丝寒气,从下而上,自灌头顶,于是手脚并用的狼狈的落到那个真实的、泥塑雕像的后面去。
这些尴尬,能挡住多少是多少吧。
终于这个衣袂飘飘的身影走在她身前,定住了。
白芷把头也缩到雕像后面去,心里想:我只是跌了一跤而已,又没有怎么样。你总不能因为这个控制不住的跌跤这件事,嫌“不体面”,来找我算账吧?
再探出头来的时候,这座冰雕竟然皱着眉头、咬了咬唇角,却并没有“毛手毛脚”的指责,而是掌心朝上伸出一只手来。
白芷震惊的有点瞳孔地震的意思了,她差点就傻呵呵的把手里的手机递了上去,举到半空中,她终于意识回归,又把拿着手机的手绕了一圈回来,缩到背后。
然后她朝着身后的灌木丛仔细的“巡视”了一圈,除了一团一团的叶子,和零星的几个白色不知名的花骨朵,实在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值钱的东西,值得韩大公子亲自下得台阶来伸手要。
这只手估计见她没动静,竟然还抖了抖。
白芷深吸一口气,手指在灌木丛里摩挲一圈,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一朵将开未开、吐露花蕊的小白花,顺势掐了,递到了这个苍白的手心里。
韩安瑞依然是皱了皱眉头,看着手心的那只花微微发了会呆。
白芷突然想起,这家伙在人前,从来都是毫无破绽、完美无缺的,在他家门口,他要做这场秀也无可厚非,虽然她目前是没看到什么人,但是保不齐什么人甚至是记者,恰好路过,韩公子的谦虚大度亲和之风,怕是要美名传扬。
那......白芷此刻给他掐朵花,是不是大大的会错意了?
来不及想太多,白芷扶着雕像慢慢的站起来,轻轻的跺了跺脚,试了试腿脚的行动能力之后,就扶着雕像微微站了一会儿,轻轻转过身一瘸一拐的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她轻轻的忍不住的叹气。
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大型的游戏场,那所谓的“体面”、所谓的攀缘和攀附、所谓完成世俗的期待和规训,按部就班的获得平凡人的仰望,比如会做家政,会装扮成某个贵妇人的样子,会压抑个性、向世界承诺永不出格,那些为了满足向蒋思顿这类人对于世界的想象所做出的表演......所有这些这些,所谓的要求,真的,很难吗?
为什么我们眼前充满着云端的飞鸟和流霞,却要花上十年,去探讨草应该结什么种子?风应不应该摇那片叶子?
其实没有说草和叶子不好不能讨论的意思,问题是为什么就不被允许偶尔、或者经常看看云?
人各有志吧,或许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时间还早,街上没什么车流,一辆灰色的车很显眼、还打着双闪,所以白芷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它。
“滴——”突然的一声,打破了宁静,一辆流线型的银色车突然冲了出来,在白芷的身边稳稳停下,黑色的车窗摇下,露出的是Neil那张略带点玩世不恭的脸。
他一遍头,示意白芷上车。
“你?!——你刚才不是?”白芷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车里了。
然后白芷看了看那辆灰车,“可是,可是那个——”
“取消掉。”Neil一点都不带迟疑的,说完就惬意的靠在车椅上,等着她在手机上操作取消,好像一点儿都没有考虑过白芷要是拒绝了要怎样一样。
不过白芷稍犹疑片刻就答应了,绕个圈打开车门上车:“这次要带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