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首言夫子之道法具备,至圆而至方也。其方圆之道法,自是全体不息底,故以天地、时日譬之。其全体不息之道法,在外而为事为之末者,如天地之化;在内而为道理之本者,如天地之德。大德以敦其化,小德以流其化,即圣人之本一理,以贯乎万事;具众理,以应乎万物也。此圣人之大也。
此章以天地喻圣人,其言天地有德有化。“德”即圣心之实理,“化”即理之发为事物者也。“德”有大小,“化”有分合。“大德”即圣心之浑然一理,“小德”即一理中所具之众理也。“并育并行”之化,即圣人之泛应曲当;“不害不悖”之化,即圣人之因物付物也。统言之,总圣人之德也。
首节
陈北溪(12)曰:“前言尧舜文武周公能体中庸之道,此言孔子法尧舜文武以体中庸之道。”
按:此能说得立言之由来处,甚善。又按:中庸之道是“时”中底,故此言“律天时”;是“素位”底,故此言“袭水土”。又见孔子于中庸无所不体也。
尧舜以“道”言是浑沦底;文武以“法”言是详密底;天时以“自然之运”言是至圆底;水土以“一定之理”言是至方底。此言道理之条款有此四项,合之为一贯,分之实各别。学之所及,既贯乎古今,又通乎上下,故德之所具,自然并包不息。盖四项各统万事万物之理。四项合来,更四通八达,无物不有,无时不然。此所以有“覆、载、错、代”之喻也。
据《章句》,四句俱兼内外、本末说。《或问》但举圣人之事迹言者,乃即外末以见内本也。其主本在内者,《课讲》首句以“未发之中”言;次句以“睢麟之精意”言;三句以“动静相生,命之不已”言;四句以“动静有常,分之一定不移”言。此正照“大小德”看。
“祖”,即“宗法”意,奉以为祖而宗之也。“述”,循也,正“祖之”之实。“宪”,即“遵守”意,奉为成宪而守之也。“章”,明也,乃“宪之”之著。
《注》“自然之运”“自然”,对“矫强”看,似无变通意。讲家皆以“变通”言之者,是“运”字有此意。盖寒暑相推,昼夜相代,其运行原是变动不拘底。但皆本乎自然之理,故以“自然”言之。以“运”字对下“一定”,“自然”对下“理”字看自明。
“内”,统理之心也;“外”,备行之身也。“本”者在心,本然之理;“末”者在身,支流之事也。“内外”,指贮理之所在;“本末”,言此理之体用。兼“内外”,则无一处之非理;该“本末”,则无一理之或间。兼举“内外、本末”,则圣人之并包万理而不息也。言“内本”,则圣人之德也;言“外末”,则圣人之德流而为化也。《章句》此一语兼照下文两节,讲家各指一边说,犹未是。然再详之。
“内外、本末”俱不作截分说,自是由“内”以及“外”,由“本”以及“末”看。下节即“化”以言“德”,末节“大小德”,必粘“川流、敦化”说,可见都是一串道理。此句看得明,则与下文一并打通矣。
“执中”,则得“道”之主脑;“从周”,则尽“道”之详细;“法天”,则随时尽“道”而一无矫误;“因地”,则随处尽“道”而一无游移。合此四条,见圣人于“中庸之道”毫无遗憾,真集大成之事也。
次节
看两“譬如”,本文言“天地之化”,正是藉以言“圣人之德”。故《章句》注明“上二句言圣德之广大无不包,下二句言圣德之悠久无所间”。
《注》“德”字,固即是下节“德”字,然微有辨。下节“德”字,对“化”言,是“德之体”;此“德”字,照“覆、载、错、行”言,是“德之用”。如“仕止、久速”各因所遇,“衣服、寝食”各随乎时,何非圣人之德?但此是在外之“德”。下文则即在外者,推出在内之“德”。须知“外德”即“内德”之影像,“内德”即“外德”之本身,原摘离不开。此节虽属“外德”,而“内德”即此而在,故《注》直云“此言圣人之德”。因之(13)亦云:“此便含下节在内,上下只一意。”
上节,《大全》以“学”言,此《注》以“德”言。盖以“法天地帝王之理”言,则为“学”;以“得天地帝王之理”言,则为“德”。其实“学”即是“德”,非因“学”乃有“德”也。
《翼注》“会天地帝王之道于一心”,是以“德之体”言;下“兼体不遗,迭运不息”,是以“德之用”言。
按:此当兼“备道于身、会道于心”二意。“备于身”,是按本文主“化”说,正是圣德之“用”。“会于心”,是照下文主“大小德”说,正是圣德之“体”。《翼注》串用二意,甚善。
末节
“万物”二句分合言之。要之,并育不相害,总是“广大并包”意;并行不相悖,总是“循环无穷”意。此虽申明上节之意,而语气却重在起下,故分作两层,以引小德、大德。
《注》“所以并育并行”者,大德之敦化,不是大德也流出化来,故并育并行。因俱就总会处说,故分属之耳。其实天地有大德,到化时则分散为许多小德,方流出来。就流出底分说,为“不害不悖”;就流出底总说,为“并育并行”。故就“并育并行”观之,是有大德以敦化也,中间包有“小德川流”在。故《辑语》云:“‘敦化’不可见,只在‘川流’处见之。”
玩《或问》,“大小德”不单以“理”言,乃天地之纯全乎理,即“至诚无息”是也。
“德”是体,“化”是用。“大德”纯是“体”,“小德”是“用中之体”。参下章“聪明睿知”等项,“小德”自是在运用中而为主宰者。故《课讲》先以“化”对“德”,分“内本”“外末”,后以“小德”“大德”又分“内本”“外末”。说自明晰。
用一“川”字,是“不息”意。此句不言“化”,而“化”自见。
“天地之德”,如豪家有百万之富;“小德川流”,如三千、五千常常使出来。故置房买地,略无停滞。“大德敦化”,如有那百万之富,以充裕那花费,故房、地遍置了。
必分大、小德者,应前“道”有大小也。有“大德”,故能尽“道”之“大”者;有“小德”,故能尽“道”之“小”者。得《课讲》之说,益信。
本文上二句已以“化”言下,不直归之“大小德”,而必粘“川流、敦化”言者,正发出“体用一原”道理。“外”必本于“内”,“体”必兼乎“用”。苟无用,则亦无体矣。在人有体而无用,所以为庸人;用必原于体,所以为圣贤。推之天地,不过如此。此是本章要紧意思。故上节即“用”以言“体”,而此节遂发明“体用一原”意。所以首节《章句》,即用“内外、本末”字,以与下文打通也。
“体用一原”正是一贯道理,即首章“性道中和”之理也。夫子备中庸之道,只是未发之“中”,流为已发之“中”,此即夫子之所以“大”也。
此即“一贯之道”中,又多得“小德”一层,搜摘更见分明。
《注》“脉络分明,根本盛大”四句,固是解“川流敦化”而“脉络分明”,自照“不害不悖”;“根本盛大”自照“并育并行”,亦与二节“并包”意相关。“往不息,出无穷”,亦与二节“不息”意相关。盖“德”有大小,因之“化”有分合。“德”惟全体不息,故“化”亦全体不息。总是“体用一原”之理。天地如此,圣人亦如此。
次节原以“天地之化”言。就喻意看,正意亦宜以“圣人之功用”言之。乃《注》直云:“此圣人之德。”可见此段自以“德”为主。盖体、用本出一原,“大小德”为德之本体,则“化育”便为德之发用。“用”亦是“德”,故次节以“化”言。虽止是“德之用”,而“德之体”自在此。《章句》直言“圣人之德”也。至末节,由“德之用”,推出“德之体”来。遂结之曰:“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此”字,自承“小德”二句说下。以“小德”之“川流不息”,“大德”之“敦厚其化”,由“体”及“用”一串说出,是乃所以为“大”之实也。“德”之体、用,俱见天地之大。而“体”自发为“用”,“用”必本于“体”。“体用一原”道理,原以“德”为主。故天地之大,自当结在“德”上。所以下二章只承“小德川流,大德敦化”言也。
末句承“小德”二句,言天之所以为“大”,乃在乎此。语意与“天之所以为天”略相似。但彼直原其“体”,此则由“体”以及“用”,而仍以“德”为重。《蒙引》《说约》总承上四句,其论虽通,不知“川流敦化”已将上二句统在内了。则二说犹欠主张也。再详。
旧说将“并育并行”作“天地之大”,“小德”二句作“天地之所以”(14)。大致分为两截,固觉未是。《蒙引》因之不重“所以”字,似亦未合上二句已发出“由体及用”意。末句承此,不是空赞天地之大,正是赞天地所以为“大”之实,全在此由“体”以及“用”也。言外便有要人修德意,正是《中庸》本旨。
首节《大全》以“学”言,二节《注》以“德”言,三节又以“道”言,似乎杂出,然圣人之“学”,即是圣人之“德”;圣人之“德”,即是“天地之道”。盖圣人自当以“所得者”言,天地自当以“所行者”言也。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