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余忘七被侍女唤醒,被告知莫奈何已在府门前等候。
他匆匆洗漱完毕,来到府门,发现莫奈何换了一身墨蓝色锦袍,衬得肤色更加苍白。
“昨夜睡得可好?”莫奈何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余忘七苦笑:“看到那般景象,如何能安睡?”
莫奈何不置可否,示意侍卫出发。
一行人没有乘坐轿子,而是步行前往位于清水镇西侧的铸币司。
路上,余忘七注意到行人们依旧面带那种幸福的笑容,对莫奈何的轮椅队伍恭敬避让,却无人敢直视这位莫公子。
铸币司的建筑比莫府更加宏伟,高墙深院,守卫森严。
大门两侧站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个个气息沉稳,显然都是修为不俗的修士。
“莫公子。”守卫首领见到莫奈何,立刻躬身行礼,目光在余忘七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位是?”
“我的客人。”莫奈何淡淡道,“开门。”
守卫不敢多问,立刻命人打开沉重的铁门。
余忘七跟随莫奈何进入铸币司内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金属与焦糊味的古怪气息。
“清水镇铸币司负责为朝廷铸造特殊货币。”莫奈何一边被推着前行,一边解释,“这些货币不同于普通金银,它们蕴含着...特殊的力量。”
穿过几重院落,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
广场中央矗立着十座巨大的铁炉,炉火熊熊,热浪逼人。
数百名工人忙碌着,有的在添柴加火,有的在搅拌炉中熔化的金属,有的则在搬运成型的钱币。
表面上,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铸币工坊。
但余忘七的灵觉告诉他,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仔细看。”莫奈何轻声道。
余忘七凝神观察,很快发现了异常,那些工人虽然动作麻利,眼神却空洞无神,如同行尸走肉。
更可怕的是,每当一枚钱币从模具中取出,就会有一缕黑气从钱币中逸出,飘向天空。
“那些黑气。”余忘七不禁出声。
“就是昨晚你看到的怨灵的一部分。”莫奈何证实了他的猜测。
就在这时,广场另一侧的小门打开,一队侍卫押送着十几名衣衫褴褛的囚犯走了进来。
这些囚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
“今日的原料到了。”莫奈何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余忘七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就见侍卫们开始将那些囚犯推向铁炉。
第一个被推上去的是个中年男子,他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侍卫的力量,被硬生生推到了炉口。
“不!救命!求求你们。”男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因为他已被推入滚烫的铁水中。
余忘七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子在铁水中挣扎了几下,便化作一缕青烟。
而铁水的颜色则变得更加鲜亮,工人们立刻开始用这“新料”铸币。
“这...这...”余忘七的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寿币。”莫奈何平静地解释,“以三十岁以下的活人精血为引,寿铁为辅,加上这炉特制阵法,可制成一枚五十寿币!”
又一囚犯被推向铁炉,这次是个年轻女子。
余忘七再也无法忍受,右手掐诀,一道无形剑气激射而出,精准地击中了铁炉的支撑结构。
轰然巨响中,铁炉倾斜倒塌,滚烫的铁水四溅。工人们尖叫着逃开,场面一片混乱。
“你做什么?!”莫奈何厉声喝道,第一次失去了冷静。
“救人!”余忘七已飞身而出,剑光闪烁间,押送囚犯的侍卫纷纷倒地。
他解开囚犯们的镣铐,大喊:“快跑!”
囚犯们愣了一瞬,随即四散奔逃。
铸币司的警钟大作,更多侍卫从各处涌来。
“愚蠢!”莫奈何的声音穿透混乱传来,“你以为这样能救他们?他们根本逃不出清水镇!”
余忘七不理会他的警告,继续破坏着其他铁炉。
就在他准备击毁第三座铁炉时,一股强大的威压突然从天而降,迫使他单膝跪地。
“何方狂徒,敢在铸币司撒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广场。
余忘七抬头,看到一名身着紫袍的老者悬浮在半空中,周身灵力澎湃,显然是个修为高深的强者。
“铸币司大执事,元婴期修士。”莫奈何不知何时已来到余忘七身旁,低声道,“不想死就跟我走。”
不等余忘七回应,莫奈何从轮椅扶手暗格中取出一张符箓,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
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一团黑雾将两人包裹。
“遁!”
黑雾消散时,余忘七发现自己已身处莫府的书房内。
莫奈何的轮椅倒在一旁,少年本人则脸色惨白地靠在墙边,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你...”余忘七刚要开口,就被莫奈何抬手制止。
“别说话。”莫奈何艰难地爬回轮椅,从抽屉中取出一枚丹药服下,脸色稍有好转,“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余忘七沉声道:“用活人铸币,天理不容!”
莫奈何突然笑了,那笑容冰冷刺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每天看着这些,心里好受?”他猛地掀开膝上的丝绸毛毯,露出那双萎缩变形的腿,“知道我这双腿是怎么废的吗?十年前,我也像你一样热血上头,试图阻止他们。”
余忘七震惊地看着莫奈何的残腿,说不出话来。
“清水镇铸币司背后是饿鬼宗,他们都依赖寿币修炼。”莫奈何的声音低沉而痛苦,“你以为救那几个囚犯有用?明天他们就会抓来双倍的人补上缺口!”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余忘七握紧拳头。
莫奈何深吸一口气:“要斩草,必须除根。我一个人力量有限,所以...”他直视余忘七,“我需要你的帮助。”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嘈杂声,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
“莫公子!铸币司的人来了,说要搜查刺客!”管家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莫奈何迅速恢复平静,对余忘七低声道:“躲到密室去,我来应付。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他转动轮椅扶手上的机关,书架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暗室。
余忘七犹豫了一瞬,还是闪身进入。书架刚合上,房门就被粗暴地推开了。
“莫奈何!将那人,交出来!”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
余忘七透过暗格的缝隙,看到那名紫袍老者带着数十名侍卫闯了进来,剑拔弩张。
莫奈何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衣袖:“赵执事好大的威风,擅闯莫府,不怕我父亲上奏仙宗?”
“少拿那老不死的压我!”赵执事冷笑,“刺客破坏铸币司,就是他在此,也得给个交代!”
莫奈何叹了口气:“赵执事误会了,今日我确实带了客人参观铸币司,但那是我远方表兄,初次见识铸币过程,一时惊吓过度,行为失常,我已命人将他送走就医,绝非什么刺客。”
“放屁!那人分明是修士,一招就毁了铁炉!”赵执事怒道。
莫奈何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这是仙宗手令,赵执事可要看清楚?仙宗有令,我莫奈何有权带任何人参观铸币司。今日之事,我自会向仙宗解释。”
看到令牌,赵执事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但仍不甘心:“那人必须交出来!”
“若赵执事执意要人。”莫奈何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不妨先解释解释,为何每月上报的寿币产量,与实际交付仙宗的数量差了足足一成?我想仙宗对此...应该很是好奇呢!”
赵执事脸色大变,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你血口喷人!”
“账本就在铸币司西厢房第三个暗格里,赵执事若不信,现在回去看看便知。”悠然道,“或者,我派人去取来?”
赵执事额头渗出冷汗,最终咬牙道:“今日给莫公子面子,但此事没完!我们走!”
赵执事回身时,脸上带上了得意的笑容,不过死了几人、弄坏了几座炼器炉,却解决了这足以影响自身性命的隐患,这一趟没白来。
待铸币司的人离去,莫奈何才敢打开密室放余忘七出来。
“你为何帮我?”余忘七直接问道。
莫奈何疲惫地靠在轮椅上:“因为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真正摧毁铸币司的机会。”他抬起眼,那双黑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余兄,你愿意与我合作吗?”
余忘七看着眼前这个残疾少年,忽然意识到,在那柔弱外表下,隐藏着一个被仇恨淬炼过的灵魂。
而清水镇上空的怨灵,铸币司中凄厉的惨叫,还有莫奈何那双残废的腿,都指向一个必须被终结的罪恶。
“告诉我你的计划。”余忘七沉声道。
莫奈何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真诚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