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瑄紧紧地握着梁羽曦的右手,似乎没有打算放开。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梁羽曦,目光冷锐,仿佛正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可是梁羽曦却从中看到了一丝奇怪的神情,那是一种类似于温暖的东西。
“那个,”她想说这手也握得够久的了,是不是该放开了;但是又觉得这么说会不会太无理了,只能弱弱地说道:“唐瑄,手,”
唐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梁羽曦不解地看着他勾起嘴角。
他微微启唇:“梁羽曦,羽毛的羽,晨曦的曦,是嘛?”
梁羽曦震惊,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了。
这个叫做唐瑄的人,怎么会这么精准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一个字都不差。关键,他还是一个混血儿。
“你,是怎么知道的?”梁羽曦的双眼闪过一丝惊恐。
唐瑄嘴角微扬,透着一丝邪魅:“梁羽曦,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们俩是老朋友似的。
梁羽曦一头雾水地看着唐瑄。
本来自己只是捡到一张学生卡,将它物归原主而已;怎么现在感觉自己做好人好事,还捡到了一个老朋友呢。
刚才担心唐瑄会走远,所以梁羽曦一看到学生卡上的照片就立马原路折回来找人了,也没顾得上看学生卡上的姓名。
但是,唐瑄这个名字,自己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自己也就在这个世界上吃了十六年的米而已,怎么可能老年痴呆到这个地步,连自己认识的人都不记得了呢,更何况还是一个辨识度极高的外国人。
梁羽曦刚想告诉唐瑄他可能认错人的时候,唐瑄就一边拉过她的右手,一边缓缓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右手的手背上应该有一道伤疤吧。”
唐瑄清晰地看到了那道伤疤。
虽然淡了不少,却依旧存在着。
他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正如这道伤疤一样,谁都抹不掉他们两个人曾经在彼此世界里留下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我右手的手背上有伤疤?”梁羽曦吃惊地看着唐瑄,刚想把自己有些僵硬的右手收回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些小时候的画面。
“你,你是当年那个救了我的小男孩?”
梁羽曦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个叫做唐瑄的人。
别说,这么仔细一看,唐瑄和那天姥爷拿出来的那张照片上的那个小男孩还真有几分神似。尤其是那双深邃的蓝眼睛。
“想起来啦?”唐瑄笑了,看着对面的人儿有点呆滞地点了点头,他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其实,他想问她很多问题。
比如:当年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她离开后去了哪里?她到了陌生的新城市里生活,是否也如当初回国的自己一样迷茫而无助?她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遇到了一个像她一样拯救他于黑暗中的人?她会不会偶尔想起他这个小时候的玩伴……
只是话到嘴边,他没有问出口。
不管那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那束曾经照亮他黑暗生命的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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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瑄的生命轨迹,在他6岁那年彻底被改写了,而且一改就是面目全非。
那一年伊始,相敬如宾的父母变得经常吵架,家也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充满欢笑和温馨的港湾。
在他6岁生日那天,父母异常地和睦地为他庆祝了生日。
家里被布置得很有过生日的氛围,餐桌上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和各式各样的小甜点,爷爷奶奶和邻居家的小孩子都围绕在他的身边。
他以为爸爸妈妈和好了,一切都回归到了原来的模样。
那一天,他觉得自己重新拥有了全世界。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会是自己在伦敦过的最后一次生日。
在他生日过完的第二天,妈妈突然收拾行李带着他去了希斯罗机场。妈妈告诉他,是要回中国找外公外婆。
他没有多想。
因为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会和妈妈一起回中国。
只是那一年回来的时间比往常似乎都要早一些。
因为他记得以前妈妈总是选在Halloween的时候回中国,这害得他每年都没办法穿着奇装异服和小伙伴一起去邻居家敲门要糖果吃。
那个时候,他还天真地以为今年的万圣节,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扮演一个小鬼,挨家挨户地和小伙伴去要糖果吃了。
在外公家呆了几天后,他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回伦敦的那个家,因为万圣节就要到了,他不想错过它。
妈妈却异常冷静地告诉他,以后外公家就是他的家,他们不会再回伦敦了。因为爸爸妈妈分开了,不会再在一起生活了。
那一刻,他有一种生命瞬间全都黑暗下来的感觉。
他从小就生活在伦敦,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而在中国,他却不敢开口说话,因为他既听不懂旁人的中国话,也不懂得用中文来表达自己。
而且他知道,自己长得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中国小孩都不一样。每次他和大人出门的时候,总是会有路人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这让他很不自在、很没有安全感,就好像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一样。
对于当时还只有6岁的他来说,伦敦的那个家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的爸爸、他的爷爷奶奶和他的小伙伴都在伦敦。
而这里,就像是每年他和妈妈回中国度假时都会暂时停留的酒店一样,没有丝毫亲切感,带给他的只有陌生和无措。
他不懂为什么在他过生日之前,爸爸妈妈吵架吵了那么久还能在一起生活,却在他过完生日后,说分开就分开了。
就像是上帝给了他一颗最甜蜜的糖果之后,他还来不及好好品尝,却又被毫不留情地夺走了。
这种滋味,他永远都记得。
妈妈话语刚落的那一刻,他对外公家的抵触情绪达到了极点。他冲出家门,却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坐在门外的楼梯口里哭泣。
妈妈无力地站在门口,几乎崩溃地呼唤着他:“Travis,I’m so sorry about that。But everything will gonna be OK,I promise。”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中文名,他就只是Travis。直到后来要上幼儿园了,妈妈才给他取了“唐瑄”这个名字,唐字随了妈妈的姓,而瑄是他生父以前用过的中文名。
“I don’t wanna have a talk right now,please let me alone!”
妈妈走开了,但是没有把门关上。
他无助地抱着自己,一刻都不敢松懈地盯着那扇门,他害怕那扇门在自己不小心眨眼的瞬间关上后就再也不会对他打开了,他害怕自己成为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孩。
他小声地抽泣着,直到隔壁那扇门打开,一个小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有些惊恐,却逼着自己冷冷地看向她。
那一刻,他告诉自己,他不能让一个中国小女孩看到并嘲笑他的脆弱。
“你还好吗?”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抬起手替他擦掉了眼泪,“妈妈说,小男孩都是很勇敢的,不能哭哦。”
唐瑄听不懂小女孩在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小声地说道:“I can’t speak Chinese。”
小女孩笑笑地看着他,用奶声奶气的美式英语说道:“Don’t cry and smile。”
那一刻,唐瑄黑暗的生命里照进了一束光,那束光就是梁羽曦。
因为梁羽曦,唐瑄开始慢慢地接受了在中国的生活。她成了他在这里的小伙伴,唯一且不可或缺的小伙伴。
唐瑄学会的第一句中文就是:“梁羽曦,羽毛的羽,晨曦的曦。”
这句话是梁羽曦教他的。教了他好久,因为他老是学不会,梁羽曦还特生气,不理他好久。
而当他习惯了有梁羽曦的生活后,命运却又再一次无情地收回了他生命中唯一的那束光,让他的世界重新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里。
那是在他们成为彼此玩伴几个月后的一天。
梁羽曦没有像以前一样来敲他家的门,找他一起玩耍。当他跑去敲梁羽曦家门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却不是梁羽曦,而是梁羽曦的姥爷。
“曦曦和她妈妈去外地生活了。”这是梁羽曦姥爷告诉他的原话,也是他听到的最后关于梁羽曦的消息。
那一刻,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世界轰然倒塌、彻底黑暗的感觉。
梁羽曦就像不曾出现过一样,不留任何痕迹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再次成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其实,梁羽曦去了上海后也会在假期和妈妈回来姥姥姥爷家。但是在梁羽曦离开后不久,唐瑄就和妈妈搬走了。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没能再见到梁羽曦。
直到今天,她和周延同时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一刻,一阵熟悉的感觉,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朝他侵袭而来。
多年来,他在自己内心构建起来的重重防御彻底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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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你呢?”梁羽曦的眼睛还是一样漂亮。
“我也挺好的。”只是如果你一直都在,也许会更好。
“唐瑄是你的中文名嘛?”其实梁羽曦已经记不清唐瑄的英文名了,就像她记不起那道伤疤是怎么来的一样。
“嗯。”唐瑄点了点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学期刚转学回来。”梁羽曦的手机响起,她礼貌性地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唐瑄看到了她的手机上显示着周延两个字。
“比赛开始了,我要回去了。”梁羽曦重新回到他面前,“你呢?”
“我晚点。”唐瑄迟疑了几秒,“CICI,留个号码吧,以后联系,可以嘛?”
CICI是梁羽曦小时候上英语培训班的英文名,也是唐瑄在学会念梁羽曦这个名字之前喊她的昵称。
梁羽曦笑了笑,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