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振振有词地反对道：“项目奖归项目奖，年终奖归年终奖，不能混为一谈！我知道公司业务还没走上正轨，还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如果员工有了业绩最好要及时奖励，这样大家才有动力更努力地工作！还有，这边钱哗哗流水似的开销，我们心里一定会着急上火，一定会更加急切地发展公司业务，把压力发展成排山倒海的动力。”
说完，苏丽铿锵有力地比划了一个排山倒海的手势。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江一霆看了一眼掉进钱眼里的财迷，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然后用下巴指向电脑上的Excel表，立即化压力为动力地讲起了业务，“这是我这段时间拜访过的医院，一共36家，大部分明确拒绝与我们合作。他们说人体结构非常复杂，无论是从器官还是从细胞层面诊断疾病，都需要非常专业的医学知识。其中一家医院的老院长，拿了一张影像图让我给他解读，我说我们会请医学专家标注这些医疗数据，再根据标注开发算法模型。老院长说我们的专家们都很忙，哪有时间陪你们这些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企业？今天这个企业找上门来，说要他们医院配合开发产品；明天那家企业找上门来，说要给医生培训推广新设备新产品。你当我们专家整天没事干，专等你们找上门来为你们服务的？老先生越说越气，最后把我轰了出去。”
语气轻描淡写，好像被老先生撵出门的人不是他。
苏丽感觉一贯惜字如金的老板，却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讲了一大堆，明显是在含沙射影地谴责她刚才追要奖金。
他这分明是借老院长之口说市场拓展多么辛苦，他为了公司如何忍辱负重，对公司的贡献多么多么的巨大……做市场的人，说话果然很有技巧。
管他什么话中有话呢，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今天从“铁公鸡”手里抠出了5000块奖金。
拿了奖金工作的事还是要上心的，刚才不是说产生排山倒海的动力吗？江一霆的那番话，让苏丽意识到，医腾的战略转型比她设想的还要艰难。
江一霆以前是启源基因的总经理，自然认识不少医院院长和科室主任，但因为他现在转到一个全新领域，医腾现在名不见经传，所以他从一个集团公司地方诸侯变成了一介草民，自然就人微言轻，说话没了分量，以前的人脉和关系网也不怎么起作用了。
再加上他刚刚创业失败过一次，商界对他的评价大打折扣，这会让医腾的市场拓展更加雪上加霜。
如果江一霆这边迟迟无法打开市场局面，那么医腾的新产品研发就会被无限期地推迟。
形势相当严峻，医腾现在唯一的两名员工需要互相鼓励，共度难关。
苏丽又佯装腰酸背痛的样子，一边皱着眉头使劲捶打，一边真诚地安慰道：“算了，有些老先生很固执，江总辛苦了。我们的产品太过超前，现在很多人都没办法理解。就像XX大佬在90年代创办网上商城时，当时国内还没有虚拟商店，大佬介绍商业模式时被很多人讽刺，说他假大空一看就是骗子。当时大家只接受实体店，购物时习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看现在，网上开店发展迅猛，虚拟商店对实体店的冲击不要太大哦。”
江一霆点头：“大家对颠覆传统行业的新事物的认知，总要有一个过程。不过，这次市场拓展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一家四川的医院与我们有合作意向。他们院长目前在美国访学，要春节后回国，到时候院长助理会联系你。这段时间我的工作重点是开拓市场，你侧重开发APP项目，为公司发展准备资金。对了，那个生鲜店APP项目我就不参与了，你独自完成吧。”
起初担心苏丽失恋后抑郁，江一霆打算主动承担一部分新项目开发任务。见面后他发现苏丽情绪稳定，对经济收入有强烈追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抑郁？于是，他决定自己还是把精力全部放到市场拓展上，毕竟目前公司市场拓展这一块十万火急。
苏丽不满地抱怨道：“啊，江总您怎么说话能不算数呢？说好分担一半工作量的。”
她不想把全部精力都放APP开发上，她需要时间和精力关注、熟悉并参与公司新业务。否则，以后等公司各方面工作走上正轨后，她岂不是被排斥在主营之外了？
在“旁门左道”上就算累得要死，为公司转型努力准备资金又如何？你始终是个不涉及核心业务的局外人而已，可替代性很强，公司随时可以让你走人。
但江一霆没有继续纠结工作分配问题，他收拾好公文包，起身往外走，准备去参加“医学人工智能峰会”。
苏丽追在江一霆身后喋喋不休地坚持道：“江总，那个APP项目还是按原计划吧，我想参与开拓市场，还要抽时间学习《机器学习》和《算法》呢！”
江一霆：“不行。”
“江总，您在考虑考虑吧。”
“股份减少到10%。”
“啊啊啊！江总您怎么能这样呢？！动不动就拿那点微薄的股份威胁人家？！”
“5%。”
“啊啊啊！！！APP开发我全包啦，我还是持股11%！就这样！谁也不准反悔！谁后悔谁是小狗！”
江一霆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嘴角微勾。
苏丽简直要崩溃了，和这种毒舌腹黑的老板打交道，真是太难了。
她穿着8厘米高的细尖高跟鞋，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地跟着江一霆进入“医学人工智能峰会”展厅。
江一霆从工作人员手中拿了两份活动安排表，递给苏丽一份，并用手指头点了两个论坛，然后用下巴示意她往左边走，两人分头行动，到点后才去听那两个论坛。
苏丽接过活动安排表，转身往左边走，咕哝道：“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哑巴帮派呢，说句话要累死吗？”
展会的工作人员一边热情地招呼过往参观者，一边强行往他们手里塞广告宣传单。
刚开展不久，展厅中间的过道以及大厅的边边角角的地板上，到处散落着被人随意丢弃在地的宣传单。宣传单纸张精美，色彩艳丽，可以看出参展商是铆足了劲地想通过本次会展拓展市场，无奈被硬塞广告的很多参观者，并不是他们的目标客户群体。
苏丽提前把手揣进口袋，不给工作人员塞宣传单的机会。她不想浪费，节约纸张，就是爱护森林。
一路走过去，苏丽见她走的这一边主要展示医疗设备，比如辅助康复的机械手臂、带有生物传感技术的血压监控系统……最后，她停留在一家光纤医用超导核磁共振成像系统旁，一旦有参观者从展厅里走出来，她就立即迎上去自我介绍，并把名片递给对方。
听说小姑娘的公司是开发辅助医生作影像诊断的AI软件后，很多人礼貌地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有些人干脆当面直接把苏丽的名片丢到地上，然后木着脸一声不吭地踩在名片上，转身离开。
顾客是上帝，苏丽默念了一句安慰的话后，弯腰捡起自己的名片，弹了弹上面的灰尘，继续对参观者进行大浪淘沙般的筛选工作。
2个小时下来，她终于找到10人，这里面不乏有医院领导，甚至还有影像科主任。
不过，这些人和苏丽聊了几分钟后也离她而去，离开前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其中一位跟在医院领导身后的小秘书生气地反问苏丽：“你一个门外汉，凭什么对我们医生的工作指手画脚？凭什么说你们能帮助医生？你知道我们医生要接受多少年的专业教育吗？本科5年，硕士3年，博士3年，就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帮助我们？！”
苏丽追在后面解释道：“我知道医生的专业性很强，但我们是用AI技术开发一种软件，通过软件辅助医生诊断。我们医腾真的能做到！我们需要和医疗机构合作，我们需要医疗数据……”
小秘书和他的领导人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身影。
苏丽怔怔地站在原地，身边人来人往。
她叹了口气，低头默默前行。她在地上无意中又看见了几张自己的名片，俯身捡起来，拍拍灰尘，放入名片夹内。
苏丽知道大家对她说的不感兴趣的主要原因，一是因为她长相不成熟，看上去让人感觉专业度不够；二是因为他们认为医腾名不见经传，多半是个皮包公司。没有谁有时间有兴趣停下来听你唠叨公司的愿景、使命和目标。
让陌生人产生信任好难啊。
苏丽失望地站在展厅里，看着熙熙攘攘的大厅，突然自暴自弃起来。
她和江一霆怎么就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是医学泰斗，或者是亿万富豪什么的，只要他们随便说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让顶级医院主动与医腾合作呢？
一般在小说作品里主角如果想创业，资金、人脉全都不是问题，无论他们遇到怎样的困难，作者都会给他们安排硕大无比的金手指，让他们一路开挂，一路爽。
金手指啊金手指，你们在哪儿啊？
眼见江一霆指定的第一个论坛快要开始了，苏丽只好暂时放下对金手指不切实际的幻想，快步赶去会议室与江一霆会合。
在会议室里，苏丽从人群里一眼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振邦投资的老板郝川吗？
他可是苏丽第一次独立融资时见到的投资界大佬，印象自然非常深刻。
当然，郝川年轻俊美多金的高富帅形象，自带让女人过目不忘的光环。
江一霆正好就坐在郝川后面一排。
苏丽快步走过去，在江一霆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拽了一下郝川的胳膊，用标准的职业微笑跟他打招呼。
郝川扭头，首先看到的却是江一霆，两人握手。
没花几秒，郝川很快想起了坐在江一霆旁边的女孩。
女孩眉心有淡淡的忧郁，但脸上却挂着多一分嫌腻少一分显苦的职业微笑。
她就是那个对投资人坦诚暴露自己公司和产品不足的女孩，郝川虽然叫不出她的名字来，但她上次融资时个性鲜明的真诚和执着，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郝川笑着跟苏丽握手，靠近她低声问道：“你们找到切入医疗服务行业‘痛点’的产品了吗？”
苏丽正要回答，主讲嘉宾刚好走上主席台，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苏丽只好比了个“OK”的手势，又担心郝川没有理解她的意思，还特意用特别夸张的口型无声地对他说“找到了”。
郝川淡笑，视线看向主席台。
江一霆蹙眉，冷冷地看着苏丽，将她主动拽拉郝川胳膊，以及她眉飞色舞过于夸张的表情，还有她又是比划动作又是打哑语殷勤备至的肢体语言，全都尽收眼底。
江一霆身子微微向后靠，大长腿紧紧抵着前面的椅背，黑色西装裤勾勒出紧致的大腿肌肉线条。
对他这种高个子的男人来说，前后排之间逼仄的空间，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视线又落到苏丽脸上，只见刚才还挤眉弄眼的家伙，此时却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讲座。
她整个身子往前倾，白里透红的脸蛋几乎要贴上郝川的后脑勺了。
她想干什么？
江一霆跟郝川不是很熟，只知道他是富三代，家族财富据说有数百亿元。而且，郝川和苏丽年纪差不多大，海外名校毕业，前几年才回国成立了振邦投资公司。
像郝川这样年轻帅气的男人，从小在美国长大，观念非常西化，身边从来都不缺各种飞蛾扑火的女人。
难道苏丽也不能免俗，喜欢郝川这种高富帅的男人？
江一霆知道苏丽2个多月前失恋，一个失恋女孩急于找男人陪伴自己，本来与他无关，但以江一霆对苏丽的了解，她这般急吼吼地主动靠近郝川，多半是想把找男友和帮公司融资两件事同时搞定，来个一箭双雕。
江一霆眼前浮现出两人在启源基因工作时，苏丽哈着腰脸上挂着假笑的样子，还有两人创业后苏丽大大方方坚持不懈地向他要股份，要奖金……他心里清楚，苏丽之所以愿意跟他创业过苦日子，加班加点毫无怨言疯狂地工作，并不是因为她人品有多高尚，愿意任劳任怨地工作，而是因为家道中落后她从“富贵花”变成了“苦菜花”，想尽快翻身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而已。
在他眼里，苏丽有点，不，苏丽是相当的拜金。
拜金女看到有钱的单身男人，很容易走捷径，想方设法钓“金龟婿”。
看苏丽刚才对郝川殷勤备至的样子，江一霆觉得她恨不得把想找高富帅的征婚广告贴在脑门上。
苏丽这家伙说白了，就是一个想嫁给有钱人的庸俗家伙。
现在她单身，想打身家数百亿的公子哥郝川的主意，完全符合她世故拜金的本性。当然，苏丽与一般的拜金女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那些爱慕虚荣的物质女孩，花重金整容塑身，出入声色犬马之地钓到有钱公子哥儿后，唯一的生活乐趣便是炫富——好不容易从“苦菜花”翻身做了人间“富贵花”，恨不得拿着高音喇叭向全世界宣告，自己今天买了什么穿了什么吃了什么享受了什么特权……
肤浅，庸俗，高调自卑。
苏丽不是那种很low的拜金女，她毕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学霸，还是有那么一些做人的底线和自尊心的。比如，她加入医腾半年来，常常主动加班，任劳任怨铆足了劲儿地为公司拼搏。这说明她聪明勤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同时也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毕竟，作为刚毕业不久的职场小白，在失业彷徨无助时是他江一霆收留了她，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他不仅收留了她，还让她做了足以让她欢欣鼓舞的小股东。
江一霆从来不怀疑苏丽对医腾的付出，知道她是真心希望医腾成功。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地断定，苏丽刚才迫切地想和郝川搭上线的目的，一定带有帮公司融资的动机。
这种动机不纯的感情，能幸福吗？
他江一霆岂能眼睁睁地看到医腾员工跳入火坑，却假装视而不见地置身事外吗？
如果苏丽以后生活不幸福，说她之所以会牺牲自己去找郝川，是为了给公司找救命钱，是因为医腾发展遇到了自身无法克服的困难，是因为他江一霆对困难束手无策，这……让他江一霆一张脸往哪儿搁？
还有，苏丽对男人挤眉弄眼心态之迫切，和高富帅套近乎的手腕之拙劣，想嫁有钱人的心思之明显，连他江一霆都能看出来，阅人无数经验丰富的郝川会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郝公子会看不出她那点花花肠子？
医腾现在没有融到资，郝川自然是知道的，苏丽啊苏丽，你怎么就那么傻？
你把感情和公司的事混为一谈，让郝川误以为是他江一霆搞“美人计”算计他。如果郝川翻脸，这事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传出去，不管是医腾还是他江一霆或者是你苏丽，全都要名声臭大街！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个戏精，阻止这个拜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