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时辰后,晋无咎睁开双眼,精神大见好转,被远远乒乓打斗声吸引,循声来到前舱,见萧琼羽醒来,对她暖暖一笑,面向声音来处,问划桨二人道:“出口是否便在那个方向?”
二人道:“回晋教主,正是。”
晋无咎只怕慢得一步,沈碧痕为机关所伤,又担心在这盘错交通的林水间迷路,道:“我先走一步,你们速速跟来。”
二人尚不知他说些甚么,见他背部撑开一对巨型白翅,轻扑数下,已贴水面飞滑而前,简直不敢相信双眼,各揉数下,确信绝非幻想,这才扳桨跟去。
晋无咎为免母亲惊恐,于蔽日浓荫间低飞穿行,过不多远,林中蓝光闪烁,走近一看,正是沈碧痕将脚踩处劈得木石迸裂,土泥翻扬,身周各种机括小人粉身碎骨,零件散落一地,已无还手迹象,但沈碧痕兀自不眠不休,“冰夷剑”只不停手。
晋无咎知她愁郁,这穆庄本非善地,也便没有喝止,落足后轻声道:“碧痕。”
沈碧痕见他怀抱一人出现,这才将“冰夷剑”回入鞘中,娇靥转怒为喜,喜道:“晋大哥,你救出你的妈妈了。”
上前一看,果真便是三年前那个女子,道:“恭喜你晋大哥。”
晋无咎道:“这一切都要感谢你,若非是你及时想到,我晚到一步,妈妈后果难料。”
沈碧痕俏脸一红,道:“晋大哥,你对我还需要这般客气么?”
萧琼羽忽伸一手,将沈碧痕重重推开,晋无咎见她忽转惊怒,道:“妈妈,您怎么了?”
见她死死盯住一块石碑,石碑被斜向下劈出一道平滑断痕,自是“冰夷剑”所为,又觉她在怀中挣扎,似欲极力挣脱,手忙脚乱道:“妈妈?”
萧琼羽眼泪扑簌不止,晋无咎忙将她抱至碑前,见她执意想要落地,不敢更多刺激,轻轻放下,同时两条暗索运出真力,各将半身环护。
萧琼羽落地后立即下跪,苦于双膝酸软难以支撑,晋无咎赶紧内力相扶,萧琼羽这才跪稳,弯腰一叩到底。
晋无咎自穆庄相见,从未见萧琼羽落泪至斯,闪过一个不详念头,四顾一周,见石块已成碎屑,难再拼合成整,道:“碧痕,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墓碑?”
沈碧痕被一推推得懵然不解,道:“我来到这里,似是触动甚么机关,不知是否崇化大师口中‘八阵’,之后我见物便毁。”
忽觉沉重,道:“晋大哥,这该不会是……”
四仆所划小船恰巧到来,上岸后见到一地狼藉,不敢多言。
晋无咎道:“这是谁的墓碑?”
其中一人道:“回晋教主,这墓碑的主人名叫晋云廷,原是这萧琼羽的丈夫。”
晋无咎当即叩下头去,饮泣吞声道:“爹爹!孩儿不孝!”
沈碧痕花容惨变,喃喃道:“我毁了晋大哥爹爹的墓碑,我毁了晋大哥爹爹的墓碑……”
“冰夷剑”出鞘,直朝香颈抹去。
晋无咎虽心痛欲碎,却也不愿沈碧痕再有闪失,一条“螭”索缠住“冰夷剑”,道:“碧痕!”
“冰夷剑”咣啷落地,沈碧痕失魂落魄来到晋无咎身旁,一言不发,将额头重重敲在地上,晋无咎不忍,拦住她道:“碧痕,你是无心之过,我并未怪责于你,你也别要这样,我们先安抚妈妈,再想办法移葬爹爹骸骨。”
四人在身后听得大惊失色,晋无咎先前几声“妈妈”全是在稻草房中喊出,院中众家仆只见他对萧琼羽十分在意,却无一人得悉二人原为母子,直到此刻方知,在这“龙飞阵”中埋骨十六年的晋云廷,与在穆庄中关押十六年的萧琼羽,便是令天下武林为之色变的盘龙教主晋无咎的生身父母。
晋无咎扶起母亲,道:“妈妈,您先跟孩儿回家,孩儿一定不会不管爹爹,我们回到家中,孩儿立时命人前来,将爹爹重新安葬,重新立碑,好不好?”
萧琼羽眼神中只有黯然心死,看着残存碑石一动不动,忽觉晋无咎想将自己带走,挥起拳头朝他胸口猛锤猛打。
晋无咎无可奈何,一指将萧琼羽点晕,重新抱起,转身道:“记住,此碑不得有人靠近,如有违抗……”
四人忙不迭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晋无咎心道:“穆家老小的下场他们看得清楚,的确用不着我多费唇舌。”
转头见沈碧痕双目无神,道:“碧痕,你若早知是我爹爹墓碑,一定不会惊扰爹爹,是不是?”
沈碧痕抽噎道:“我自然不会。”
晋无咎挤出一丝笑容,道:“爹爹英灵在上,岂会不知你是真心相救妈妈?岂会责怪你不知情犯下的过错?”
沈碧痕道:“谢谢你晋大哥,可是你的妈妈,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晋无咎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回去这一路,还要麻烦你和我一同照顾妈妈。”
沈碧痕得他柔声安慰,更是酸楚,道:“我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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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廿九凌晨,周子鱼不知身在计中,亲口将五台门百年恶行大白于天下大派掌门知晓,又在恶战中为晋无咎所擒,所幸后者心存杂念,注意力一会“剥复双剑”,一会“玄冥剑”,一会奚清和,终于觅得空隙,与穆氏父子逃离五台山,见父子二人还对穆家二女之死念念不忘,大是不满,暗道:
“五台百年大计毁于一旦,你俩还有心思纠结这些小家子气的亲情。”
不便将这不悦表露出来,道:“你俩快回穆庄,擒那萧琼羽前来盘龙峡谷,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周子鱼分别穆氏父子,回到禅房取走“龙皇之翼”,径朝西南盘龙峡谷飞去,他得到“龙皇之翼”后如获至宝,只悄悄试飞数次,一旦背上,果真身轻如燕,想到从此如虎添翼,又是得意又是兴奋,孰料一朝势变,眼看要从武林至尊落为人人喊打,必须把握机会振翅而行。
可他毕竟时日尚短,舞动羽翼远不如晋莫二人来得熟练,起初不敢飞得过高,乃至被众人一眼看穿,此后渐渐适应,越行越是得心应手,来到盘龙峡谷已然八月三十丑寅交替。
将六口附近各门各派熟睡中人一一叫醒,言道一众掌门遭遇晋无咎大肆屠戮,拼尽全力,方才保全自己活口,留得性命前来统领群豪,由于多派群龙无首,致使格局剧变,命他们在最短时间内推举出统领之人,赶在天亮前大举攻山。
各门各派痛心之余群情激愤,回想起各自掌门辞别时一脸凝重,未曾透露只字片语,只说一切定当等自己回来后再作计议,谁知未能迎来掌门,却先从周子鱼口中等到噩耗,一个个发指眦裂,誓将盘龙教众碎尸万段。
其中也有个别沉稳之人心存狐惑,却又如何平息众怒?加之周子鱼身为盟主亲自传令,终不能独排众议提出质疑,也只得摩拳擦掌,准备与盘龙教众决一死战。
另一边莫玄炎因记挂丈夫安危,久不能寐,于夜半背负“青鸾之翼”飞翔散心,惊见六口通明,赶紧回入二层叫醒卓夏,夏语冰立时猜得事情始末,却万料不到穆庄中还有晋无咎的母亲,怕莫玄炎放心不下,道:
“玄炎妹妹,怪我没多嘱咐一句,以无咎武功,本不该有任何闪失,想是陪同碧痕姑娘马车慢回,却没料到周子鱼背负‘龙皇之翼’捷足先登。”
莫玄炎道:“我教生死存亡关头,姐姐不必多说,玄炎固然希望无咎平安无事,但他若有三长两短,我找到他的尸体后,自会与他死在一起。”
夏语冰听她说得淡然,点一点头,三人同入一层,命人传令,“青龙殿”与六界立即踔厉风发,全神备战。
辰时不至,正道同盟分作三股实力,佛家门派一股,道家门派一股,非佛非道门派又一股,依照周子鱼最初指定,道家门派于六口强攻,非佛非道门派操动器械居后掩护,周子鱼思虑周详,道家武学博大精深,有道家门派精湛技艺作为先锋,谷口弟子武功再高,以寡敌众必支撑不了太久。
道家门派只消踏盘龙教众脚步前行,便不会引爆谷口炸药,一旦进入峡谷内的开阔地形,由谷外非佛非道门派占据要地,向内投以巨石,一来可以冲散敌人阵形,二来尽可能毁坏毒虫毒草。
盘龙教虽以暗器、机关、毒物闻名武林,但这些东西正道同盟同样也有,只要双方稍加相持,盘龙教众人数上的绝对劣势便会暴露无遗。
作为正道同盟第三股实力,同时也是最强一股,佛家门派中少林、五台未至,仍有不下三十万人众,兵分六路采用土遁之术,跟随十余万丐帮弟子,沿五里地道直入盘龙峡谷咽喉,盘龙教众面对突如其来的丐帮与佛门,势必乱作一团。
丐帮弟子同样分作三支,七八九袋为高袋弟子,武功较高,与盘龙教众尽量缠斗,四五六袋为中袋弟子,结“打狗阵”从旁辅助,一二三袋为低袋弟子,与盘龙教众互洒毒粉对掷暗器,只要拖延一时片刻,待越来越多佛门中人涌出地道各展所长,则盘龙教众溃不成军。
到时三股实力里应外合,盘龙峡谷可一攻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