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至此只过一招,看似奚清和被击退,但双方高下已判,两件兵刃总共相碰三次,每一次似猛烈撞击,却只最后一次发出微弱声响,前两次几不可闻。
旁观众人一想即明,双方手持均为铁器,自是其中一人在兵刃相触刹那将劲力化解,汤连遒横冲直撞,每出一锤皆如济河焚舟,何来如此巧劲?而这以柔克刚,正是武当内力之神髓。
奚清和适才一式叫作“燕子抄水”,原本分为“撤步劈剑”、“仆步压剑”、“撇脚扣脚扫剑”、“弓步定势”四招。
一般而言,二人对战实为不断打破对手意图的过程,便是换作太白山巅的沈碧痕,奚清和使完两招也不得已变招,但汤连遒武功相差太远,奚清和竟将四招一气呵成,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止步后连自己都不禁为之倾倒。
那头汤连遒却未想明,心道:“这家伙在搞甚么?”
又再舞动大锤抢上。
奚清和一声鼻孔出气,提起长剑,惊觉手腕有些酸麻,稍加细想便即通明,心道:“这汤连遒内力不济,却胜在膂力惊人,我自可三招之内将他拿下,可他这一下场,佛门十五派弟子接踵而至,我何不多留他片刻?一来乘机恢复,二来也教这些佛门中人好好见识一下武当剑法。”
念及此处,手中动作刻意放缓。
连出“探海式”、“怀中抱月”、“宿鸟投林”、“乌龙摆尾”、“风卷荷叶”、“狮子摇头”、“虎抱头”、“野马跳涧”、“射雁式”、“白猿献果”、“顺水推舟”、“流星赶月”、“天马行空”、“挑帘式”、“大鹏展翅”、“黄蜂入洞”、“怀中抱月”、“风扫梅花”。
剑走龙蛇挥洒自如,汤连遒毕竟算不得高手,早已被这绵柔纷沓的内力招式搅得晕头转向,空有招架再无还手,奚清和震痛消止,心知时机已到,左脚先收后迈,左剑指收至腰间,再附于右腕,一剑刺出,不偏不倚停在汤连遒胸前正中,为一招“指南针”。
后者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甩两下头,再眨两下眼,见长衣已有破洞,剑尖抵住胸口,却不伤及皮肉,倒也生出几分佩服,道:“行,是你赢了,我回去练几年,再来和你较量。”
众人见他武功不高,为人倒也豁达,这几句随口自嘲,不失为胸怀坦荡,对他非但不加轻视,反而暗暗翘起拇指。
汤洪海原知爱子不是对手,又知如此场合并无性命之忧,咧嘴一笑以示鼓励,转向慧宁、卫成、覃箫、周子鱼四人,用意十分明显,我庐山派已然尽力,接下来便看你们的了。
奚清和眼中仍只佛门十五派,道:“还有谁来挑战?”
单以武功而论,佛门“十一小”中,居末唐桑榆都能与奚清和战成伯仲,论年纪也不过大得三岁,另外十人无不赢面居多,但崇印与不尘平辈齐名,唐桑榆身为崇印徒子,原比不尘徒孙奚清和高出一辈,外加又是一派掌门,佛门高手众多,后辈弟子中却难找出一人能与奚清和抗衡。
可此次英雄大会本由佛门强行提出,若不能争得这盟主之位,落个灰头土脸的局面,则正道同盟纵然重缔,佛门亦必在其它门派面前抬不起头,事既至此,各派只能硬着头皮,遣二代弟子不住登台,消耗奚清和的体力。
但与奚清和岁数相若的弟子之中,安歌儿之流已是顶尖实力,与沈碧痕相比尚有不小差距,只不到半个时辰,奚清和又连败慧宁大弟子安歌儿之剑、卫成大弟子沙泺之指、覃箫大弟子施明之拳,最后一剑指在施明眼前,微微笑道:“施师兄请回罢,再打下去,你的名字可就应验了。”
施明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无奈技不如人,忿忿而下,奚清和连胜五场,面对台下三成怒视不甘,七成惊叹艳羡,心头大畅,脸上极是得意,自从三个月前卓府“仁礼堂”中,众目睽睽下完败于莫玄炎,直至此刻方出一口恶气,深深一吸,心道:
“只要不使妖法,同龄人中谁能与我为敌?这些没用的东西,我只花了不足三五成内力,已将他们全数击退。”
转向周子鱼,道:“周掌门,峨眉九华普陀都已派出弟子,未知五台有没有人上来?也好让晚辈手中长剑好好领教一下五台掌法。”
他连战连捷,再无郁结困扰,言辞客气不少,不尘却在一旁微微摇头,如此争强好胜,实为道家养气之大忌,但奚清和战完三派,过问第四派原在情理之中,不尘知这徒孙自尊心极强,刻意训止怕要适得其反,见他好歹没有失礼,只能由得他去。
奚清和见周子鱼不露半点惊慌,心道:“佛门中人是被我打傻了么?放眼整个五台,和我平辈的高手我都知道,怕是没有一个能胜得过安歌儿,他周子鱼能派出谁来阻挡我的连胜步伐?除非是他亲自出马,但他只要上台,不论结果怎样,五台已然输了,而我尚可奋力一搏,未见得必败。”
右侧忽一女子声音道:“哥哥,你去教训他一下罢。”
奚清和听这声音陌生,心道:“又是哪里来的妖女?没大没小。”
扭头见到第三排一张四人小帐,里边两对男女,一对年长一对年轻,年轻男子三十不到,一身墨绿长衣,手持折扇,身旁年轻女子大约刚过二十,一身淡粉衣衫,两手空空,便是说话之人,听她意思,二人该是兄妹,长相也是一般俊俏。
年轻男子道:“我怎么可以以大欺小?你上才比较合适。”
年轻女子道:“不行啦,我比他小,这里这么多人,他打不过我的话,要被旁人笑话的,你快去。”
年轻男子道:“这……”
朝奚清和看一眼,又摇头道:“还是不行,你看他生得这么丑,你知道我从不和丑八怪动手……”
兄妹二人说话时旁若无人,更夹杂内力其中,看似说着悄悄话,实为存心让所有人听见,佛门十五派见不知哪里来的帮手,纷纷大笑,余下门派亦觉奚清和目中无人,这对兄妹来得正好,只不知手上功夫如何,碍于不尘颜面,没有笑出声来。
奚清和怒意暗生,他以强者自居,不想言行举止失了身份,道:“二位何门何派?还请报上名来。”
年轻男子道:“妹妹,都怪你多嘴,现在闯祸了罢?”
说是怪她,却无半分责备之意,转向奚清和道:“小弟阴台门最不成话的弟子,你可以叫我美男。”
奚清和心下奇怪,暗道:“阴台门?这是个甚么门派?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冷冷道:“如此说来,你身旁这位是阴台门美女了?”
美男折扇在掌心一拍,指向他道:“正是,看不出来你长得不怎么样,脑袋却挺好使。”
众人再也按捺不住,哄堂之声不绝于耳。
奚清和眉清目秀,单以长相而论,未见得便不如这对年轻兄妹,但美男三句话不离“丑”字,奚清和环顾四周,见众人非但没有指责,更有看自己笑话的意味,道:“二位不必拖延时间,讨些嘴上便宜,你们一起上便是。”
美男道:“喂,丑男,据在下所知,从西侧下山半里,有一间小木屋。”
奚清和见他前言不搭后语,道:“那便如何?”
美男道:“你若屁股痒了,自己去那无人之处脱了裤子,用你手中长剑刮两下便是,何必非要在下帮忙,你若生得美些那还罢了,现在么,这个,呃,实是不太方便。”
众人更是大笑。
奚清和大怒,长剑向上斜指,森然道:“你若不敢来这擂台,我便来你帐中如何?你们二老二小加起来四个,我若怕了你们,也不是武当奚清和。”
帐中年老男子始终捋须微笑,见奚清和恼羞欲出,道:“飞儿,你上罢,别要他杀过来,把诸葛掌门的帐子打坏。”
这布帐中自是穆氏四人,穆飞听父亲发话,道:“是。”
缓步出帐,下阶上台,手中折扇不住于指间转动。
唐桑榆同有一把折扇在手,只因座位恰在穆氏四人前方,空闻其声,看不见身后画面,好容易等他飞走上擂台,露出半张脸庞,心道:
“这小子居然也有折扇,不过确实生得不错,虽不如我英俊潇洒,却和徒儿有得一比,且看看他武功底子怎样,要是可以调教,又能和徒儿一般懂得讨我欢心,我便收了他作铜砂弟子。”
奚清和道:“你的兵刃,便是这把破扇子?”
穆飞道:“在下使的是掌,你若生得好看些,在下可以直接用手打你,现在么,咳咳,只有委屈这把扇子了。”
奚清和面色铁青,道:“你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
脚下提气,身在半空,手中长剑自左向右一划。
奚清和这式“风扫梅花”已然三次使出,汤连遒、沙泺、施明三人都在三番变化下左支右绌,在台下见他故技重施,暗暗替穆飞捏一把汗,三人并不认得此人是谁,但所谓敌之敌即友,都希望他能狠狠杀一杀奚清和的锐气。
孰料穆飞不躲不闪,待二人相距丈许,长剑将至未至之时,忽而跃步欺近,道:“戳戳戳戳戳戳戳戳戳!”
一连九个“戳”字,右手折扇连戳三下,指向奚清和小臂外侧“三阳络”、“支沟”、“外关”三穴,后者大惊,连退三步,穆飞也不追击,反而站定道:“丑男承……”
武当“太极剑”中,“风扫梅花”分“摆步横剑”、“扣步抹剑”、“虚步分剑”三招,先前三人只因武功相差太远,未能将其从中打断,穆飞却能眼疾手快,在奚清和一招“摆步横剑”未能使满时如脱兔而出,进而破解整式“风扫梅花”。
奚清和手上长剑受挫,脑中反应却快,立时看出穆飞想要学自己说出“承让”二字,道:“可没那么简单。”
脚下再进,手中变为“右车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