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居”中,卓夏将外间房门紧闭,与晋莫坐于内间,将外间小茶几搬入,上方茶水茶杯齐备,两对夫妇各坐一边长椅,晋无咎道:“小哥哥小姐姐,你们不辞辛苦攀上‘青龙殿’,定是有何吩咐。”
卓凌寒一摆手,道:“在这盘龙峡谷,你们是主我们是客,千万别说甚么吩咐。”
晋无咎道:“无论无咎练成甚么武功,在我心里,小哥哥小姐姐永远是最敬重的人,不过既然小哥哥这么说了,我也不和你们客气,今日是不是有甚么要事?”
卓凌寒转向爱妻,道:“冰儿,你思路清晰口齿伶俐,还是你来说罢。”
夏语冰道:“无咎,妹妹,如今盘龙与丐帮和解,为粉碎周子鱼的图谋,算得上是联手,你我双方各有所长,盘龙峡谷高手如云,在内好好部署,大可以静制动,至于丐帮弟子与仙界弟子,我也会尽我诡谲神算之能,但究竟有几成胜望,现下实在难言。”
晋无咎道:“小姐姐的神机妙算,我和玄炎都是信得过的,小姐姐想让我们怎么做?”
夏语冰道:“既然双方联手,须得知己知彼,外界江湖之事,丐帮知道得多一些,盘龙创教百年来的过往,我们却大不如你们了解,今日凌寒哥哥与我登门,正是希望双方各将所知和盘托出,好让我们相互了解之余,更能追查出周子鱼的野心从何而来。”
晋无咎道:“好,要说统领之能,我实是及不上小哥哥小姐姐,便由我先说罢。”
晋无咎接掌盘龙教时日未久,对教中往事实也所知有限,三年前卓府说过一次。
之后经历无非是卓府晋太极所言、“青龙殿”六层矮墙龙剑阁自述、两度于人界听闻“五行剑”过往与十王峰血战、一切智与吉兴前往五台山所见、于狭谷外欲救班陆离而与莫玄炎陷入伏击、于少林寺“枢械塔”一至八层交战佛门十四派、牟庄“快语厅”变故、魔界莫玄炎对周子鱼之推测、鬼界“转轮王薛”姚千龄意外惨死。
只隐瞒莫家秘术与沈家秘术一层,毕竟关乎两家家族机密,未与莫玄炎事先商议,不便擅自透露。
夏语冰极早便有惊疑之色,待他说完最后一事,更是舌桥不下,道:“姚千龄死了?”
晋无咎道:“此事我和玄炎亲眼所见,玄炎更命鬼界弟子将他尸身投海喂鱼。”
夏语冰低头沉吟半晌,道:“可惜,可惜。”
卓凌寒道:“冰儿,姚千龄实非善类,死有余辜。”
夏语冰见晋莫同有不解,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说姚千龄死了可惜。”
莫玄炎反应最快,道:“姐姐是因为找不到合适人选取而代之。”
夏语冰道:
“正是,正道同盟一旦倾巢涌入,盘龙峡谷难以抵御,因而盘龙极有可能利用无咎盖世武功擒贼擒王,此事关乎周子鱼的安危,他比谁都更为紧张,那汪前辈毫无疑问是正道同盟第一高手,可若没有姚千龄的控制,有玄炎妹妹在,汪前辈指不定还会站在我们一边,可想而知周子鱼对姚千龄多么重视,盘龙有吉兴护法这样的神巧手艺,若是能将这枚最重要的棋子变成我们的人,作用之大不言而喻,可我曾与姚界主谈及此事,妖界弟子除姚千龄父子,似乎再无一人与五台有过来往,正道同盟要找一个熟知五台的人也许不难,却又没有姚千龄的医术,随时会被周子鱼识破,思来想去,竟没有一个合适人选。”
说罢又是摇头,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莫玄炎道:“说起姚千龄,我在西安府也曾与他夜谈。”
将当夜姚千龄自述与周子鱼的相识过程大略说得一遍。
晋无咎大觉诧异,心道:“西安府发生的事,那时我和玄炎在小哥哥小姐姐家中朝夕相对,我却从未听她提及此事。”
转而想通,又再暗道:“那时小哥哥是正道盟主,对我教莫大威胁,玄炎心存顾虑,难以对我知无不言,便如我对她隐瞒夏家灭门惨案,实是一个道理,我不能坦诚相告,常常心存愧欠,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朝莫玄炎看去,恰见她也瞧向自己,二人心意连通,各伸一手相握。
夏语冰表情丰富,时而抬眉眨眼饶有兴味,时而扁嘴托腮若有所悟,一边全神倾听,一边思绪飞转,待莫玄炎转述完毕,她竟半点未觉意外。
莫玄炎见她不言,又道:“姐姐入谷受刑那一月间,我与沈家走得较近,无意间听碧辰提过一件事,兴许能让姐姐找到些蛛丝马迹。”
夏语冰不言,反是卓凌寒道:“何事?”
莫玄炎道:“碧辰想要釜底抽薪,直接向哥哥姐姐下手,连根瓦解丐帮,似乎最初并非他自己的主意,而是得到所谓高人指点,而他与夏昆仑之所以能在遍布丐帮弟子的西安府挟持姐姐安然脱身,更离不开那位高人相助。”
晋无咎道:“甚么?玄炎你知不知道是谁?那人将小姐姐害成这样,我绝饶不了它。”
莫玄炎:“我不知道,碧辰理所当然认作我教高人,可事后看来,似乎其中大有文章。”
卓凌寒道:“此事我和冰儿也听帮中弟子说了,沈碧辰当日负重一人,出城没多久便遇丐帮弟子紧追不舍,却在城外出现四个武功极为高强的蒙面人,令丐帮追兵无功而返。”
夏语冰静思多时终于开口,道:“凌寒哥哥,你瞧出来了么?事情的真相,极有可能被我不幸料中,为何盘龙与丐帮会在一夜之间陷入如此被动局面?原来我们在以短短数月的算计,抗衡五台近乎一百年来的筹略。”
卓凌寒道:“虽然还没想得那么清楚,但大致已能料到一些。”
晋莫相视一惊,晋无咎道:“小姐姐的意思,周子鱼早在一百年前,便开始计划对我教不利?”
莫玄炎白他一眼,道:“一百年前周子鱼还在上辈子呢。”
晋无咎自觉无理,道:“对,应该是五台早在一百年前。”
夏语冰听二人说得有趣,笑道:“无咎你先稍等。”
对卓凌寒道:“凌寒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卓府‘仁礼堂’大战刚刚结束,崇叶大师为沈碧辰所杀,你动身前往少林寺前,我对你提过两条重大疑点?”
卓凌寒道:“为何佛门十五派要将正道同盟大会安排在腊月廿五?为何丐帮盟友会同时答允重开英雄大会?”
夏语冰道:“腊月廿五,再有五日便是除夕,他却偏生选在这个时候,而从‘仁礼堂’状况来看,武当崆峒昆仑青城四派早已得知,并且无一拒绝。”
卓凌寒道:“难怪‘仁礼堂’一事完结,你立即派净衣派多名弟子前往五台山打探,我一直觉得奇怪,英雄大会于终南山进行,你却将人遣往五台山,现下看来,你对之后发生的一切早有准备。”
夏语冰道:“佛门十五派向以周子鱼为首,终南山不过一个幌子,看穿这一层并非难事。”
卓凌寒嗯得一声,道:“冰儿,你说下去。”
听她嗓音有些干涸,倾身倒一杯水。
夏语冰嫣然言谢,晋莫见他们相敬相爱早已刻入日常,不约而同代入自身,温馨之余也是莞尔。
夏语冰清一清嗓,道:“根据丐帮弟子回报,五台门人确有异动,但这异动并非正常准备新年,而是在精心布置南台锦绣峰。”
莫玄炎道:“终南山位于五台山西南,欲上五台山,最先踏入的便是南台锦绣峰,姐姐的意思,英雄大会看似放在终南山,但周子鱼早已想好,紫阁峰比武过后,要让所有人前往五台山。”
夏语冰道:“只此一层,足见周子鱼此人工于心计。”
卓凌寒道:“可是冰儿,我实在不懂,将英雄大会选在一个正常的日子,再将地点直接安排在五台山,又有甚么差别?终南山距离南台锦绣峰一千七百里,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好几日路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夏语冰见晋无咎一头雾水,道:“玄炎妹妹,你可知为甚么?”
莫玄炎摇摇头,道:“还请姐姐指点。”
夏语冰笑道:“看来这里便只我一个坏蛋,凌寒哥哥与无咎都是质朴忠厚之人,难免觉得周子鱼此举毫无必要,我却深表理解,凌寒哥哥我问你,身为江湖中人,甚么东西最能吸引你?”
卓凌寒道:“自是上乘武学,尤其是自家门派的上乘武学。”
晋无咎心道:“上乘武学很吸引人么?我倒觉得还好。”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没有说出口来。
夏语冰道:“不错,是自家门派的上乘武学,我再问你,假如我们在西安卓府收到昆仑米掌门来信,告诉你昆仑山出现丐帮失传武学,要你整个新年奔波在外,你愿不愿意?”
卓凌寒道:“失传武学兴许关乎振兴丐帮,我自然愿意。”
夏语冰道:“西安卓府到昆仑山,那可是八千里有余,你都能不辞艰辛,更何况一千七百里?各门各派为了自家武学,越是劳苦奔波,越会觉得来之不易,对周子鱼只会更增感激,深刻体会他将第一地点安放于一千七百里外的苦心,而不会计较他对自己的刁难。”
卓凌寒道:“苦心?”
莫玄炎见夏语冰笑而不语,又见晋无咎丈二和尚,道:
“周子鱼在五台山地界发现各派武学,倘若直接开诚布公,各门各派得来全不费工夫,反要猜忌周子鱼是否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周子鱼则恰恰利用这种想法欲擒故纵,表现出自己是冒着被人猜忌的危险,左右为难之下咬牙做出这个决定,更能达到笼络人心的目的,姐姐是不是这个意思?”
夏语冰翘起大拇指,咯咯笑道:“还是玄炎妹妹聪明,一点就透,不像我们嫁的这两个笨蛋,对他们说话真够费劲。”
莫玄炎道:“又或许我比哥哥无咎更坏一些。”
夏语冰道:“周子鱼如此安排,兴许还会有另一层目的,但仅此一层,已足令群雄心向五台。”
卓凌寒与晋无咎已非初次被夏语冰数落,二男素来对她五体投地,听完莫玄炎的解释,登觉周子鱼此举大有必要,各自爽朗一笑。
莫玄炎道:“可是姐姐,玄炎仍不明白,周子鱼放在腊月廿五,必然性又在哪里?毕竟是除夕新年,会否过犹不及,反令各门各派觉得他是刻意刁难?”
夏语冰一脸成竹在胸,道:“可若除夕新年是一年中绝无仅有的时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