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第五间大门,一望而见两道夺目光芒,上方红橙,下方蓝绿,如同冰火两重天,充盈整间圆室,不住弥漫,不住膨胀,直有破壁而出之势,令每一来者压迫不安,晋无咎回想初次到访,室内绝无如此璀璨光团,道:“任界主,难道这便是‘衔烛’之阳、‘冰夷’之阴?”
任翾飞道:
“正是,这‘衔烛’、‘冰夷’阴阳相生,阴阳相克,出鞘后须置于闭室九九八十一日,令剑表阴阳之气完全散发,待彼此融合,再为双剑尽数吸收,从此‘衔烛’外阳内阴而不惧阴阳,‘冰夷’至阴而不惧阳,看似惧阴,却因自身为阴寒之最而无所畏惧,无物生之,无物克之,幸而教主与教主夫人回来得正是时候,自从属下将这两柄剑搬来此间,刚好过去八十一日,而现下午末未出,更是整整九百七十二个时辰,三位早来一刻,则融合尚未完成,不宜开门混入外界气流,晚来一刻,则吸收已然结束,又见不到眼前这般景象。”
四人定睛看去,果见光芒带同气雾,渐朝上下两处聚集,亮处似有两张大口,将气雾渐渐吞没,直至烟消云散,眼前终于出现天阳地阴两柄长剑。
任翾飞轻盈飞身,先将悬吊于天的“衔烛剑”取下,左手持鞘,右手持剑,剑柄精雕人像,一只眼睛如斗牛般瞪得老大,目光炯炯有神,剑身龙形,通体赤色,较寻常剑身更长,紧接着手腕一翻,反面又有一只眼睛,与先一只不同,自然闭合,似正安然沉睡。
说也奇怪,不过一个转身,剑体赤转蓝黑,随手一剑向下,离地尚有尺许,地上已结起一层寒冰,再一剑时,又有火焰喷发,寒冰先是融为清水,进而化作蒸汽,自脚下袅袅升起。
任翾飞道:“衔烛之龙,人首龙身,身长千里,开眼为昼,合眼为夜,吹气为冬,北风凉凉,呼气为夏,赤日灼灼。”
说罢横剑入鞘,双手递向莫玄炎,道:“属下代表人界所有铸师,恳请教主夫人成为这‘衔烛’的主人,还望教主夫人不要推辞。”
莫玄炎早在双剑呈现,便已猜到任翾飞的用意,却未直接伸手,道:“玄炎虽不懂品剑,也能看出此剑铸工,绝非我昔日‘句芒’能望项背,更莫说我手中‘简狄’,但玄炎怎能无缘无故受此大礼?”
晋无咎道:“玄炎,先收下,我们并非铸师,很难体会铸师的心情,可是我想对于铸师而言,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能为每一件杰作,找到一位值得托付的主人。”
任翾飞道:“教主所言极是。”
更向莫玄炎深深一躬。
莫玄炎见他如此诚恳,将“简狄剑”交给晋无咎,同样深躬回礼,伸双手接过,道:“玄炎谢任界主厚赠。”
任翾飞再将伫立于地的“冰夷剑”拔出,剑柄较长,贴近剑格有五寸细处,容一手抓握,再往上稍稍凸出,为冰夷头部,一对龙角艳丽光鲜,剑身莹蓝,同为龙身,却比“衔烛剑”多刻两只龙爪。
任翾飞将剑尖触地,拖行一圈,全不见手上使力,但每划过一处,便是一道深痕,入土愈寸,更被一层冰晶封凝,莫玄炎与沈碧痕多年来用惯完美“五行剑”,见这“冰夷剑”剑刃锋寒至斯,亦是面露惊色。
任翾飞道:“冰夷之龙,爪生五趾,龙之皇者,体如冰块,澄澈剔透,光辉耀眼,全身寒冷,所到之处,长长霜痕。”
横剑入鞘,双手递向沈碧痕,道:“属下代表人界所有铸师,恳请沈界主成为这‘冰夷’的主人,还望沈界主不要推辞。”
沈碧痕凝视剑身,同样没有伸手,道:“任界主,这两柄剑置于一室,想必彼此同等尊贵,碧痕身份不如玄炎,剑法不如玄炎,怎能……”
晋无咎抢道:
“碧痕,玄炎的脾气我最是了解不过,她从不张扬外露,但内心十分倔强高傲,相比于教主夫人,我想她更愿以魔界界主自居,我相信在她眼中,自己和你一样,同为一界之主,在我眼中,你也和玄炎一样,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值得最好的人生,所以这些话,以后都不许再说。”
沈碧痕道:“是,教主。”
晋无咎道:“你叫我甚么?”
沈碧痕道:“是,晋大哥。”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这样才对,先收下‘冰夷’,别让任界主一直举着。”
沈碧痕犹豫片刻,这才躬身接过,道:“碧痕谢任界主厚赠。”
任翾飞低头看看脚下,双剑各自小试几招,好好的地面已然支离破碎,道:“三位见笑,属下本该走出‘智信堂’,在山间试这‘衔烛’、‘冰夷’,可属下一见到它们,性子便片刻也耐不住,被属下一番炫耀,这间内室又要重新翻修。”
三人见他说起双剑,难掩满腔得意自豪,虽是赠出之人,却比受赠之人更为由衷喜悦,也是莞尔,又听他道:
“属下得知二位界主已将‘蓐收’、‘句芒’、‘息壤’三剑容让于峨眉、梵净、衡山三派掌门,请恕属下犯上不敬,我人界在谷外也有些朋友,却素来不和佛门中人打交道,只因对这几位掌门颇无好感,以慧宁师太、宁伯庸、闻达其人心性,实非‘五行剑’主人上佳之选。”
沈碧痕道:“都怪碧痕见识短浅,以为可以安抚住五大门派,才教玄炎不得不跟着留下‘句芒’。”
任翾飞道:“沈界主言重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沈碧痕道:“任界主请讲。”
任翾飞道:
“既然‘五行剑’已有其三落入佛门手中,人界身为盘龙六界之一,怎能允许我教同门落后于人?魔神百年来为六界之首。论武功,二位身为魔神界主,家学出众;论容貌,天下谁人不知以二位界主为最?而要说到武功路数,莫界主看似阳在其外,实则阴在其内,内外阴阳双全,沈界主则阴力精纯,虽无‘两仪’调和互融,却也因之更能将其中一力发挥到极至,各与‘衔烛’、‘冰夷’完美相吻,这更是二位界主比‘青龙殿’众多高手更为适合之处,总而言之,无论以才以色,二位皆是双剑当之无愧的主人,倘若有朝一日,二位界主能和三派掌门交手,正可好好让他们见识一下尊卑,‘五行剑’虽然完美,终究怨念过重,自古邪不胜正,为颠扑不破的至理,放眼当今天下,若不考虑主人修为,单以兵刃本身而论,欲与‘衔烛’、‘冰夷’争锋,非教主的‘复归龙螭’不可。”
莫玄炎听他提及“复归龙螭”,身旁晋无咎却恍若不闻,拇指托起下巴正自沉思,道:“你在想甚么?”
晋无咎道:“任界主,你适才说,人界不喜欢佛门中人,除了这几位掌门,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莫玄炎见任翾飞不答,料知其中别有隐情,道:“为甚么这么问?”
晋无咎道:“我想起崇印方丈对我说过,三十年前,我教有四位界主,在十王峰将五台、峨眉、九华、普陀四派高手杀得一个不剩,任界主,那四位界主中,有没有你?”
任翾飞道:“教主说得是,属下便是其中一个。”
将十王峰血战过往简述一遍。
莫玄炎道:“你在魔界曾反问我,知不知道爹爹第一次离开盘龙峡谷时做过甚么,所指便是此事?”
晋无咎点点头,道:“玄炎你相信我,我并非有意隐瞒,可这件事我是从任大哥处得知,担心一时口快,引起魔神二界怀疑,而令人仙二界遭遇杀身之祸,若非你和碧痕素来明理,四界又已尽弃前嫌,我怕是到今日也不敢直言。”
莫玄炎道:“我没与你计较这些,我不过是觉得匪夷所思,依适才所言,任界主与归界主几乎没有出手,四派所有高手都是死在爹爹与沈师叔手里,‘剥复双剑’的实力我是知道的,怎可能以二人之力,杀尽四派数十名高手?”
晋无咎不以为然道:“数十名高手算得了甚么?蟠龙谷中,一百六十人倚仗地形围剿‘剥复双剑’,死去一百四十三个,也没能留住他们,若非岳父大人最后关头一念之仁,剩余十七个也早已入土,此事我和碧痕亲眼所见。”
莫玄炎摇头道:
“我曾听爹爹亲口提及蟠龙谷伏击,这完全不是一回事,我教武学先快后慢,一般而言,快境会在二十五岁前后转入慢境,换言之二十五岁以前,每倒推一年,修为都要大幅下降,‘剥复双剑’破蟠龙谷百人伏击正在盛年,而十王峰时他们年仅十八,更何况蟠龙谷中都是些平庸角色,十王峰上四派精英尽在,绝非单凭实力可以做到。”
任翾飞见三人同时望向自己,轻叹一气,道:“莫界主所言甚是,二位师兄得能以少胜多,是有妖界暗中相助。”
莫玄炎道:“‘刺蛾香’?”
任翾飞道:“不错,我们在十王峰曾闻到过一股极淡清香,依稀和‘刺蛾香’有些相像,赶紧服下各自解药,四大门派则全无察觉,交战时不论力速大有减弱,这才被二位师兄尽数诛杀。”
莫玄炎道:“对手既未昏晕,归界主的解药又可解毒,证明是毒性最轻的‘蓝刺蛾’。”
任翾飞点点头,道:“我们回谷后曾入妖界盘问,前界主姚霆坚称不知此事,我们问不出个所以然,惟有作罢,不管怎样,我们总是因此得救,妖界不肯承认,或许是有甚么难言之隐。”
顿得一顿,任翾飞又道:“教主,任家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十王峰一事,虽令属下心怀不满,针对的却只有到场门人,从未想过迁怒整个门派。”
晋无咎点点头,道:“若非如此,任家也不会真心诚意,向五派推荐‘五行剑’。”
任翾飞道:“教主英明,五派有求于人时,的确个个彬彬君子,谁想到诱惑当前,仍如当日一般嘴脸。”
四人不知不觉聊过这许久,任翾飞心愿既了,引三人回至外间,又道:“人界这几个月正在加紧赶制机关暗器,三位又时常于江湖上走动,预计再过两日,第一批‘九幽淬芒针’便能完工,到时属下赠给三位每人一件,以备不时之需。”
晋无咎道:“任界主有心了,虽然我不知道这‘九幽淬芒针’是甚么,但想来铸炼不易,只给二位姑娘用来防身便是,至于我那一份,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
任翾飞道:“是,属下遵命。”
晋莫道别任翾飞与沈碧痕,直接自窗口飞入“青龙殿”二层,走入“龙宫”内间,将“帝喾”、“简狄”二剑并排放于床头,莫玄炎道:“你早知任界主要以‘衔烛’相赠,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晋无咎道:“我又不能确定,万一不是,岂不让你空欢喜一场?”
莫玄炎道:“你打算何时动身,前往哥哥姐姐府上?”
晋无咎道:“我自想越快越好,将‘祝融’交到岳父大人手中,求得岳母大人谅解,了解小哥哥现下处境,查问老帮主死因,所有这些事,我都迫不及待。”
正说到此,琴棋书画四女不知何时已来到“龙宫”外间,见二人走出,道:“教主,夫人。”
晋无咎道:“有事么?”
瑾画道:“有教众带回丐帮消息,正在一层等着向教主禀报。”
晋无咎道:“赶紧带上来。”
瑾画道:“是,教主。”
临行前仍不忘拉上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