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口气喘得稍重,莫苍维、莫玄炎父女同时道:“谁?”
晋无咎听二人来得好快,他做贼心虚不敢露面,见身后便是一棵异树,轻轻一纵隐于枝叶,几经穿行后见与另一棵树相连,这往来树缝本是他最拿手之事,便是闭上双眼都能摸着去处,却在认真习武后未曾用过一次,不料情急关头使出,竟是用来躲避莫氏父女。
父女二人一击不中,对窃听者轻功大感意外,莫玄炎道:“爹爹保护妈妈。”
说完六字,整个人已轻盈上树,辨位精准,“句芒剑”未曾出鞘,剑鞘却直指晋无咎喉间。
以晋无咎此时武功,若真想打斗,出手便能将她制服,但为隐藏身份,非但不敢以内力点亮“复归龙螭”,更怕双肩垂索在暮色中被她识破,尽可能钻入密处。
可莫家轻功在狭小处的速度实属一绝,连“青龙殿”都难以胜之,莫玄炎说是受伤,娇躯又不入枝叶,只在外围树梢如蜻蜓点水忽上忽下。
晋无咎再如何精熟树性,移形换位与枝叶摩擦,终不免发出声响,莫玄炎既知藏身之处,岂容他轻易逃脱?“句芒剑”虽在鞘中,无光无锋,每一下刺出,却是“凤涅凰槃剑”的招式。
好在晋无咎曾练“降龙十八掌”,手上功夫原本了得,又对“凤涅凰槃剑”了然于心,虽不敢催动无招索刃,以掌对鞘尽可应付得来。
可他本意毕竟不在取胜不在不败,如此缠斗下去,自保固然无虞,要想脱身却非易事,一旦钻出树林,莫玄炎无需留难进招,单这身教主服已瞒不过去,分神四顾,依稀辨得北方较暗,迈步前行中,不住以似是而非的手法自保,莫玄炎虽不至跟丢,单凭无刃剑招,倒也难以阻挡。
莫苍维与洛扬采见爱女身影渐向外侧,在小路上紧跟不舍,洛扬采情切关心,道:“炎儿身上有伤,怎能如此久斗?快叫她罢手罢。”
莫苍维道:“夫人放心,这树中之人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会伤炎儿分毫。”
洛扬采奇道:“夫君知道此人是谁?”
莫苍维道:“此人轻功远不及炎儿,匿于林中被一路追打,只守不攻竟毫无败相,我魔界中岂有这等身手?”
洛扬采道:“夫君的意思,此人是……”
莫苍维微微一笑,面向晋无咎藏身之处微微躬身,朗声道:“不知是否教主驾临魔界?恕苍维斗胆,还请教主下来相见。”
晋无咎被莫苍维一语道破,一时间不知所措,手上忘记还招,反应仅慢片刻,右侧“肩井穴”一疼,已被剑鞘戳中,“足少阳胆经”真气自发而出,暗叫不好,果听莫玄炎轻哼一声,失去重心,再顾不得其它,叫道:“玄炎!”
足尖一点,已在她的身旁,双手轻环于她腰间,稳稳落在夫妇二人跟前,道:“玄炎,你为甚么会受伤?”
莫玄炎冷冷道:“放手。”
晋无咎这才发现掌心温存,赶紧将她交还于洛扬采。
莫苍维行礼道:“苍维见过教主。”
晋无咎道:“莫伯伯不必多礼,请问莫伯伯,玄炎怎会受伤?到底要不要紧?”
莫苍维道:“有劳教主过问,炎儿的伤并不碍事。”
晋无咎道:“可适才我明明听说……”
莫苍维笑道:“教主放心,确实不碍事。”
晋无咎心知区区五日,远不足消解莫玄炎心头之恨,见母女二人沉默不语,道:“是无咎冒昧了,除夕之夜,我因思念玄炎,却不知她身在何处,惟有来这里走走,并非有意偷听,还望三位见谅。”
莫苍维道:“教主客气了,您以一教之尊,想见六界中任何一人,只要命‘青龙殿’弟子传令下来,炎儿不敢不见。”
晋无咎道:“莫伯伯说爷爷从不欺下,无咎亦是如此,我既见到玄炎,心愿已了,这便告辞。”
向三人各回一礼而去。
莫苍维朝妻女看得一眼,道:“教主请留步。”
晋无咎道:“莫伯伯还有何事?”
莫苍维道:“既然教主听见属下适才所谈家事,未知对属下提议意下如何?”
母女二人同时变色,一个道:“夫君。”
一个道:“爹爹。”
莫苍维轻声道:“住口。”
目光聚于晋无咎背影。
晋无咎回过身来,见莫玄炎扭头不看自己,深吸一气缓缓吐出,待心头激荡缓缓疏解,幽幽道:
“我生来幸运,从我记事开始,遇见许多贵人,爷爷和小哥哥小姐姐传我上乘武学,教我读书做人,老帮主救我性命,碧痕舍身相助,少林高僧不吝点拨,便连原本想害我的沈碧辰,非但害我不成,更让我因祸得福,我受教于小哥哥小姐姐,待人常怀感恩之心,常怀负罪之心,也正出于这层缘由,我常常为他人而活。”
莫玄炎听他娓娓道出这些,惟独不提自己,虽余怒未消,却也大致猜到他接下来想说甚么。
果然晋无咎道:
“我无心做甚么天下第一,冲破‘九转无极’,全为保护我在意的人不受伤害,‘青龙殿’主人身份非我所图,接任教主只为将我教带入正轨,令江湖重回安宁,所谓‘寿山不系’、‘岫岩有崖’,若非事关小姐姐生死,我又何必去练那‘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要说我最快乐的日子,便是魔界中的两年,那时我武功低微,玄炎带我读经,授我‘两仪’心法、莫家剑术,赐我‘帝喾剑’,赠我‘鸿鹄之翼’,在我心里,那才算得是为自己而活。”
莫玄炎冷笑一声,道:“明明自身戾气不除动辄伤人,却怪到哥哥姐姐头上,怪到我教武学头上,晋大教主非但武功盖世,这推诿本领也非常人能及。”
莫苍维不看爱女不加喝止,道:“教主之忧,属下已然懂得,不过属下的疑问,教主又当如何作答?”
晋无咎道:“无咎不想说甚么违背良心的言语,若莫伯伯有意成全,我遵从本心,难吐一个‘不’字,到时必敞开‘青龙殿’大门风光迎娶,疼爱玄炎一生一世,只盼,只盼莫伯伯作任何决定,能以玄炎为先,这便是我的答案,告辞。”
说罢张开“鸿鹄之翼”,平飞而去。
莫苍维躬身道:“属下恭送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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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无咎情场失意,练功进速却丝毫不受阻碍,当夜入“寿山不系”,将“天地灵气篇”余式练完,并不冒进,心中默记二百三十三式,于次日坐上凸镜重复一遍,这凸镜原与魔界中五座“魔方”有同工之妙,无论内功外功,皆胜平地修习。
每日入室前,晋无咎总不忘嘱咐四女自便,不可跟随上楼,不可候于室外,免得教他分心,四女知他一番好意,惟有听从。
初三本是七日之约,一切智与吉兴却未如期归来,晋无咎也不焦躁,说来奇怪,照姚松柏起初所言,七日内夏语冰寒气大增,可他非但不觉费劲,反而一日似比一日轻松。
沈碧痕则恰恰相反,第七日疗伤完毕,脸上竟结起一层薄霜,心知并非夏语冰伤情好转,自己之所以渐有余力,一来是有沈家内功相助,二来自身在不知觉间突飞猛进。
回入二层,任寰与纤纤又带来各式鲜果,趁后者喂食,姚松柏替夏语冰把完腕脉,捋须道:“奇怪,奇怪。”
晋无咎道:“何事奇怪?”
姚松柏道:“教主每日以上层阳力注入,遇见卓夫人的体质,十二时辰后理应渐转阴寒,可如今七日过去,卓夫人竟无恶化之症,当真令属下难以索解。”
晋无咎难掩心头喜悦,道:“当真没有恶化?那可太好了。”
心道:“幸亏有碧痕每日受苦吸收寒气,我和小姐姐同时受益,却苦了碧痕。”
碍于所立之誓,不便向姚松柏明言,只在心底暗暗打定主意,他日定要好好报答。
离开“梧桐居”,得闻夏语冰毕竟有所好转,精神为之一振,命四女下去休息,自己又入“寿山不系”,再修“日月精华篇”,
初五夜间,晋无咎仅睡两个时辰,被噩梦惊醒,睁眼后想不起梦见甚么,一时没了睡意,独上“寿山不系”,来到“日月精华篇”,接日间修练处再往后看,前二十五式顺理成章,第二十六式起气行突兀。
他连日浸淫,早对此见怪不怪,倘若从头至尾平平无奇,那也不配出现在这“青龙殿”七层,原地稍加运功尝试,深悟其间玄妙,默记一遍,确认无误后,至“髓道周天篇”凸镜上盘膝打坐。
才刚坐下不久,耳畔传来石门开启之声,却非这间“寿山不系”,反像是从另一头“岫岩有崖”而来,脑筋一转想通,心道:“这六层玉室除我以外,还有盲仆来得,日间清扫怕影响我练功,夤夜入内本在情理之中。”
再过片刻,脚步已在七层,随一阵轻盈风声,那人竟来到“寿山不系”一侧,晋无咎大奇,暗道:“我接任教主后,满脑子想着如何相救小姐姐,对教中规矩一概不问,‘寿山不系’与‘岫岩有崖’之间,仅有龙祖师自传墙面阻隔,这盲仆自是翻墙而来,难道这也为教规容许?”
悄然跃下凸镜,回入七层围墙,几度折拐后果见一人。
这人一身粗衣,看着四十来岁,左掌一块干布,右掌按于墙面,不知是否巧合,这一面内功为浮雕“日月精华篇”,恰是自己修练之处,左手装模作样持布擦拭,右手细细触摸凸起的图形小字,正自蹙眉苦思。
晋无咎颔首了然,看来“青龙殿”六层以上大有玄机,这盲仆利用教规疏漏,瞒人耳目在此偷练上乘武学。
他以教主之尊,无需亲自出手,随口一道命令,已能将之拿下,转而心道:
“江湖中偷学武功本为大忌,我因无意间习得少林‘易筋经’,引得十五派劳师动众,多次前往西安卓府,与小哥哥小姐姐为难,此人被我活捉,我自可掌控他的生死,可我教武学何等深邃?龙道上的石壁早已打破,他全无根基,凭空修这‘日月精华篇’,一无所获且不说它,这条命更是丢得一文不值,不如给他一次机会。”
想到只因激愤错伤莫苍维,终至追悔莫及,更是心灰意懒摇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