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痕见他二话不说竟要独自离去,想他身无分文,没了自己还不得乞讨为生?急道:“哥哥我先走一步,这些人交给你打发了。”
闻达忽然喝道:“站住!”
这一声大吼如鸣钟震鼓,连晋无咎也忍不住回头,又听宁伯庸道:“闻师兄,正事要紧。”
闻达仇视沈碧痕,双目几欲冒火,许久才侧过头,重重哼得一声。
沈碧痕道:“莫名其妙。”
见晋无咎大步快走,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宁伯庸、熊泰行、闻达适才见过沈碧痕与慧宁对敌,如若亲自出手,虽能得胜,一时半会也拿她不下,以三人掌门身份,终不能联手对付一个后辈女流,更何况这沈碧辰绝非易与之辈,莫要激得他们兄妹联手,思虑再三,还是先决定留下一人。
沈碧辰目送二人背影远去,摇头叹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却怎会看上这傻小子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差。”
见宁熊闻三人上前,手持兵刃,与慧宁师徒呈合围之势,将自己围在中间,道:“有意思。”
慧宁被他瞧得心里发怵,道:“无耻鼠辈,有胆便露出你的真面目来。”
沈碧辰道:“师太,看我的脸代价太大,还是不看的好。”
安歌儿道:“依我说,你是丑得不敢见人罢?”
沈碧辰道:“以我妹妹的姿色,你们觉得我会丑么?”
沈碧痕翠羽秀眉,胜雪肌肤,束素纤腰,含贝皓齿,五人早已看在眼里,适才险些死于“息壤剑”下,便连慧宁都觉得可惜,听沈碧辰这般说来,各信了八九分。
沈碧辰以左手食指指背于“蓐收剑”上轻轻滑过,道:“各位掌门,今日我不杀你们,只要你们一个承诺。”
慧宁怒道:“荒谬!你我正邪有别,慧宁岂能受你这魔头威胁?今日取不了你狗命,大不了一死,看剑!”
“瑶池剑”一闪,便是一招“云鬘凝翠”,安歌儿熟识此招,以一招“鬒黛遥妆”相配。
这两招皆是“峨眉剑法”中的上乘剑术,且二人合击相比一人分使两招,威力更增三至四倍,剑招名目亦有来头,选自《峨眉郡志》之“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故名峨眉山。”
武林之中佛门一脉分支极广,却以十六派最负盛名,为江湖中人熟知,其中少林、峨眉、九华、普陀、五台五派为“五大”,梵净、衡山、鸡足、狼山、庐山、栖霞、千山、天台、香山、终南、铜砂十一派为“十一小”,此次总共十六派约在终南山会面。
眼下五人之中,仅有峨眉位居“五大”,自以慧宁为尊,余下三人见慧宁师徒抢攻,紧随于后,闻达一招“雁阵惊寒”,宁伯庸一招“红云金顶”,熊泰行一招“天柱佛光”,同时向沈碧辰身上招呼。
慧宁师徒这两招由峨眉派一对孪生祖师所创,纵贯横通威力无穷,师徒虽不及姐妹功力相若又配合默契,但一先一后实也不易抵挡,外加三剑封堵,组成一道天罗地网。
沈碧辰见对方五人上手全是精妙招式,不敢托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踩碎步,在五柄利剑中连闪五次,最后一脚踩得慢了,避让准头稍差两分,左胁被闻达划开一道口子,“紫宵剑”上出现点点血迹。
慧宁冷笑道:“魔教妖人,不过如此。”
沈碧辰也不恼怒,道:“是么?且再试试。”
五人见他虽只露出双眼,瞧不见神情,但语气中听不出半分惶恐,反而满是措置裕如,浑不把一不留神后的轻伤放在心上,想他双手未动,单凭双足点地,便能于五大高手的剑招间觅得空隙,这份自大傲慢,委实来得并不突兀。
慧宁“瑶池剑”变换方位,一招“青冥倚天”,安歌儿心领神会,又以一招“泠然紫霞”辅助,闻达一招“变应玑衡”,宁伯庸一招“万米睡佛”,熊泰行一招“华首晴雷”。
沈碧辰又是足尖轻点,左手轻出,食、中二指精准无误夹住安歌儿手中长剑,微一用力,安歌儿被他一带,长剑去向偏离,反朝慧宁的“瑶池剑”上碰去,沈碧辰一夹得手,却也忌惮慧宁剑势汹汹,待双剑一碰,二指松开自然回缩,将师徒二人的剑招轻巧化解。
另一侧宁伯庸与熊泰行仅在沈碧辰一尺之遥,但觉一股热焰扑面而来,手中“蒙蹇”、“贲旅”二剑受“蓐收剑”附带真气所拨,不偏不倚架至闻达“紫霄剑”上,等同于自拼一招,这三人中原属闻达稍弱,被两股内力一震,退开几步。
宁伯庸与熊泰行急忙撤回剑招,道:“闻师兄!”
闻达试着吐息两下,感觉未受内伤,心下稍安,对二人点头示意无碍。
两招一过,双方高下已分,沈碧辰未出全力,已引得双方五人内乱,虽说慧宁受两度暗袭在先,手上招式微显疲弱,但沈碧辰举重若轻,武功实在强出太多,将比斗视作戏耍,真要以一敌一,面对任何一人,无疑都是凌驾之势。
沈碧辰道:“怎样师太?”
慧宁道:“慧宁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杀不了你,死在你手里便是。”
慧宁接掌峨眉十余载,豪气不让须眉,倒也绝非直行鲁莽、不懂屈伸之人,可盘龙教坏事做尽,峨眉向以名门正派自居,大是大非上犯错不得,慧宁明知落败,仍不肯软语求和。
沈碧辰道:“你这师太当真迂腐,我本不想杀你们,不过是想与你们交换一个条件,适才我妹妹也让我留你们一命,你们亲耳听见,杀不了敌人便一心求死,所谓正道人士,都是如你这般一根筋不知变通的么?”
五人微微一怔,不管这沈碧辰原本有无杀心,沈碧痕险些死在慧宁手中,反而出言求恳却是事实。
慧宁道:“你想交换甚么尽管说来听听,但我佛门弟子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你休想我们为了偷生,和你盘龙魔教同流合污。”
沈碧辰道:“今日我放过你们,他日我妹妹落在你们手里,也请你们高抬贵手饶她一命,怎样?”
五人大感意外,却见沈碧辰静待回复,不似玩笑。
慧宁道:“只是如此?”
沈碧辰道:“只是如此。”
慧宁道:“我今日答允你,明日说不定便出尔反尔,我峨眉和盘龙魔教从不讲甚么江湖道义。”
沈碧辰道:“慧宁师太一言九鼎,只要点一点头,我便信你。”
慧宁见他说得凛然,对宁熊闻三人道:“三位意下如何?”
闻达道:“如若令妹他日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教我们撞见,那又如何?”
沈碧辰昂然道:“也请容她辩解,倘若查明真相,确是她滥杀无辜,则任凭你们处置,但若你们先入为主,害我妹妹枉死……”
身转一圈,在五人脸上各看一眼,目光回到闻达面前,续道:“……你杀她一人,我屠你满门,家眷弟子,只消留下一个活口,便是我沈碧辰没种。”
五人见他起之善言继之恶语,先礼后兵说得义正辞严,仿佛断定沈碧痕不是奸恶之徒,一个个被他瞧得毛骨悚然,闻达嘴上却不认输,道:“我衡山创派数百年,单凭你盘龙魔教便想灭门,怕是牛皮吹得大了些。”
沈碧辰一字一顿道:“你答不答允?”
闻达道:“只消令妹在江湖上安分守己,我衡山自不会找她麻烦。”
宁伯庸也道:“闻师兄既然答允,我梵净没有异议。”
熊泰行道:“好,那我鸡足也如你所愿。”
沈碧辰转向慧宁,道:“师太你呢?”
慧宁道:“好!若是来日冤家路窄,我便饶她一命。”
沈碧辰退后一步,拱手躬身,道:“多谢各位掌门一诺千金,在下感激不尽。”
五人面面相觑,见他恩威并施,无奈技不如人,惟有听之任之,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见一道金光隐没,沈碧辰收剑回鞘,背过身去。
沈碧辰走出两步,复又停下,意味深长道:“少林痛恨我教,无非始于《易筋经》失窃,如今《易筋经》在何人手中出现,又在何人手中丢失,各位掌门难道没有生出半点疑心?整个起因都成了悬案一桩,你们还张口闭口盘龙魔教,当真可笑之至。”
重又迈开步伐,向西慢慢走远。
五人待他走得不见影踪,均自暗舒一气,此前只闻“剥复双剑”武功了得,各人自觉深得本门武学精髓,皆曾想过要与“剥复双剑”一较雌雄。
孰知合五人之力,竟被“蓐收剑”不战屈兵,听闻“祝融”、“玄冥”更在“蓐收”之上,“句芒”对阵“蓐收”亦是三百招后方才落败。
沈碧辰说“五行剑”中,慧宁只能赢得“息壤”,绝非虚言恫吓,五人嘴上不说,心下个个诚服,暗暗喟叹武学之道永无止境,一山更比一山高。
闻达道:“师太,沈碧辰最后这几句话……”
慧宁道:“此处不宜多说,待上到终南山,大伙共同商议。”
宁熊闻三人纷纷点头。慧宁又道:“但是这‘五行剑’的名字,整个‘五大十一小’中便只五派知晓,绝不能在终南山上提及。”
闻达道:“师太放心,此中利害,我等自然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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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辰于月下独行,几度想要浮空,终是难以心无旁骛,不住回思晚间发生的事,自言自语道:
“冰川镇中碧痕遇险,有三道内力同时施救,其中一道微不足道,自是那傻小子的,有一道是我的,慧宁老尼姑若不撤剑,必定先一步人仰马翻,则碧痕自然得救,可最后一道更是非我所及,究竟是谁?如剑如气,似友似敌,像救碧痕,又像救老尼姑,单看来势,与我沈家‘直符九天剑’诸多相似,但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凤涅凰槃剑’虽含‘两仪’,但我敢断言,莫家绝无一人有此功力。”
脑中又再闪过一个念头,瞳孔随之一张,暗道:“非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而且阴阳糅合不分彼此,若非武当‘太极剑’,难道,难道是‘钩膺玉瓖剑’?师父……”
正想到此,耳畔传来轻如蚊蝇之声,喝道:“甚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