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镇海塔的遗址沉入翻腾的黑潮之下,唯有废墟中裸露的青铜符柱反射着幽微光泽,如同被剖开的海兽残骸。陆九章站在崩裂的礁石上,机械手指缓缓敲击着青铜锁链上的殄文刻痕。
“顾渊,龙伯国的基因剪刀只是个开始。”他低哑着嗓音,“当年镇海塔封印的东西,已经挣脱了。”
我的掌心仍然残留着青铜锁链的冰冷触感,那些纳米虫排列出的基因螺旋仍在脑海翻腾。X-Ψ碱基对、夸父追日程序、逆转录端粒酶……这些被深埋在研究档案中的术语,此刻正成为现实。
陆九章转身,一只缠着绝缘线的机械手搭在我肩上,语调低沉:“十年前的考察队拿走了不该带走的东西,你还记得他们封存的‘化珠体’吗?”
化珠体,鲲鹏化形前孕育于深海裂隙的生物核心。柳青禾当年护在怀里的青铜匣子里,正是海眼孕育的鲛珠。而如今,镇海塔倒塌,化珠体极可能已经孵化——如果它朝着鲲的方向进化,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可如果它在基因剪刀的干涉下出现劣化变种,那就意味着……
“鲲鹏劣化体。”我几乎是喃喃自语。
陆九章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暗不明:“更准确地说,是HaiGou-2035。”
“海勾?”我眉心微跳,翻检记忆里那个编号。
——海勾(HaiGou)计划,十年前的机密生物工程,目标是解析鲲鹏基因跃迁的关键序列。考察队曾在东海油田的某处海沟深潜作业,采集到一组异常基因片段,据说这段基因关系着某种无法逆转的进化裂变。而2035这个编号,意味着它是该项目的最终变体。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陆九章在夜风中叹息,“化珠体本该按照自然周期化为鹏,但考察队利用殄文基因剪刀干预了它的蜕变。如今镇海塔坍塌,它已经开始变异……如果继续恶化,它将无法飞升,只能以不完整的形态被困在大洋深处。”
——永远无法化鹏,只能在深渊中沉溺为扭曲的怪物。
我想起防波堤上的老人,想起他伤口中剖出的靛蓝色鳞片,想起他语焉不详的恐惧:“它吞下陈家渔船时,桅杆上缠着……”到底缠着什么?
仿佛是某种召唤,远方的海面突然涌起异样的波动。
镇海塔遗址附近,布满警戒线的码头边缘,巨大的拖网仍在渗出墨绿色的黏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甜气息,如同腐烂的鲸脂混着潮湿的琥珀香。这是某种古老海兽苏醒时才会散发的味道——而在海面下,某种庞然巨物正缓缓浮升。
“3号钻井平台呼叫指挥部!我们检测到异常生物活动!”
对讲机里传来尖锐的电流噪音,夹杂着惊恐的呼喊:“重复!HaiGou-2035正在接近钻井!它……它正在生长!!”
陆九章的表情骤然沉下来:“看来我们没时间了。”
我握紧掌中的鲛人烛,火焰映出的卦象微微扭曲。镇海塔的倒塌,正是“泽水困”卦的应验——困兽犹斗,若不能阻止HaiGou-2035的劣化,它极可能在近海彻底失控。而“夸父追日程序”……
我咬紧牙关,迅速整理线索。
十年前,考察队曾在镇海塔底层的封印室里发现过一块刻着“夸父追日”铭文的铜片,结合实验室的基因数据库,我记得它的编码正是逆转录端粒酶的激活指令。而端粒酶,正是生命跃迁的关键——如果能找到那块铜片,我们或许可以……
“顾渊!”
对讲机里的陆雪打断了我的思绪,她的声音因信号干扰而断断续续:“HaiGou-2035的活跃度超出预期!它……它正在吸收深海钻井的生物电磁场,预估十分钟后——”
通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电磁爆裂声。与此同时,远处的海面剧烈翻涌,一道庞大的暗影正破水而出——
漆黑的鳍膜在海潮中张开,如同折断的翼骨;扭曲的肌节上遍布裂开的青色鳞片,内部透出荧磷般的光泽;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原本光滑的鲲形额骨此刻裂开,暴露出层叠交错的骨质眼睑,仿佛在异变中生出的额外视觉器官。
它抬起巨大的头颅,深渊般的瞳孔中,映出了镇海遗址的方向。
——HaiGou-2035,已经开始朝岸边移动了。
陆九章低声咒骂了一句,迅速扣紧左臂上的机械锁扣,光纤脊椎泛起微弱的光点。他的声音变得急促:“必须找到夸父铜片,逆转它的基因裂变,否则——”
我没有犹豫,转身朝镇海塔的遗址冲去。
海风掠过残垣断壁,罗盘的指针剧烈颤抖,刹那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十年前的雨夜——柳青禾跪在废墟前,怀抱青铜匣,耳后的鳃纹在雷光中泛着幽蓝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