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通知我过去复查术后恢复情况。
市第一医院离郊区的李太太家很远,要坐车往市中心去。回来时候恰好碰到下班高峰期,公车里人山人海,我好不容易挤到后门边,扶着柱子站下。
“楼小姐。”有人向我打招呼,回头一看,是封迁。
“封医生你好。”我有些意外,回了个招呼,不觉站到他身边。
我们并排站着,没有再说话。先前车上人多,挤挤挨挨,人声鼎沸,也不觉得尴尬,可是随着车离市中心越来越远,人也越来越少,离家还有四五个站时,车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只剩下我和封迁站在一起,相对无言。
“那个,挺好的。”封迁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是指?”
“嗯,你的恢复情况……”
“哦,您刚才在医院就告诉过我了,康复方案和注意事项也说得很详细。”我微笑道,“最近的饮食,也是您特地跟李阿姨交代了,为了我的病专门配的食谱吧?我都看出来了。……谢谢您哦,素昧平生的,为我做那么多,都不好意思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你可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虽然他没有透露什么,但我一直怀疑封迁就是爸爸说过来协助我的人,因为他知道我的身体真实情况,似乎就是为了辅助我而出现的,总是默默无闻地帮助我。可是孔嘉古一直在心胸狭窄地说他的坏话,这实在太不自然,再加上孔嘉古莫测的身份,反而让我更信任起封迁来。
他低着头:“以前跟病人从来没有私交,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我心里明白,是因为手术时他看过我的身体。虽然我并不是十分在意,但看到他此时的反应,却觉得有点羞耻而想入非非。心想医生竟然还可以这样的,难道这才应该是正常人的反应?那我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回应呢?我们各自望着不同的地方陷入了沉默。
这种僵局让我有点难受,在脑中四处搜索着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我确实很想说些什么,可脑中一片空白。
沉默了许久,我们同时抬起头说:“那个……”
我忙低下头听他说,可他说了一句“你先说”后也低着头不吭气了。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怎么这么笨!然后又开始想着有什么话题可以打破僵局。
忽地,我们又同时抬起头说:“孔嘉古他……”
随即又同时收声。
我不禁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好傻哦!”
封迁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是笑个不停。
“我——”他突然再次变得吞吐起来,“我其实很想知道,你那时为什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虽然不让说,但是我知道的……”
“嗯?”
“那是……”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枪的形状。
我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周围。幸好,车里只剩我们俩,司机正在专心望着前方。
“嘘——”我忙制止他,捂着脸,眼泪汪汪带着哭腔道,“封医生,帮我保密好吗?……我不想回忆那个事情……好惨……我一个人在外面找生活,太难了……不知道我的事立案了没有,不过既然你们收到了保密要求,一定会有人给我主持公道的……对吧?封医生?”
他脸上现出同情之色。
我从手指缝隙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觉得他接下了我这个拙劣的谎言,稍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现在你的身体没事了。”他说。
我点点头擦擦眼泪:“嗯。没事了,谢谢。”
他望着车窗外,好像在自言自语:“如果我说……我和孔嘉古同时对你……你觉得我跟他谁的机会更大?”
“啊?”我一愣,突然想到那天晚上他在孔嘉古房门前说到的“公平竞争”,没来由地不知所措,仿佛踏入了一个完全不了解的领域,“这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没什么,你知道就可以了。”
我心中一动,再也不说话。
转眼间,车到了站,我抢先下了车去开院子门。封迁在后面叫住我,微笑着对我说:“我挺喜欢看你笑的,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也笑了:“谢谢你。”
——我真的笑过吗?
昂说,我从来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这是真的吗?封迁所说的又是真的吗?可是,今天看到的封迁仿佛跟往常高冷的他不太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越发认为封迁就是爸爸安排过来协助我的人。
我叹了口气。尘世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有点力不从心了。
回去后,思绪起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努力做出几个笑容,觉得并不好看。
晚饭时候,看到文质彬彬的封迁和阴阳怪气的孔嘉古,总有点不太明白:人,是可以有那么多种样子的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