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板[1]

献给埃胡德

忧伤的奶牛

A.反复做一个梦。他几乎每晚都做这个梦,但到了早上,当古德曼或某位导师把他唤醒,问他是否记得梦到什么时,他总是脱口说不记得。并非因为那梦恐怖或尴尬,只是太蠢。梦中,他站在一座长满青草的山顶上的一张画架边,用水彩画着田园风光。梦中的风光令人惊叹,由于A.在婴儿时就进了福利院,这座青草覆盖的山可能是他虚构出的想象地点,也可能是他在某节课上看到过的图像或短片中的真实地点。梦中唯一令人有点儿不适的,是一头长着一对人眼的巨大奶牛,它老是凑在A.的画架边吃草。这头奶牛有某些令人恼火的部分:嘴上不停流下的口水,看着A.的哀伤眼神,背上不像斑点而更像世界地图的黑色斑点。每次做了这个梦,A.都会涌起相似的感觉——从平静到挫败,转而变为愤怒,随即飞快变为怜悯。在梦中,他从未碰过那头奶牛——从未——尽管他总想碰一下。他记得自己在找石头或其他武器;他记得自己想宰了那头奶牛,但到最后总又可怜它。梦中,他从未完成他在画的那幅画。他老是过早醒来,喘着粗气,浑身汗湿,没法再次睡着。

他没和任何人讲过这个梦。他想在世上保有一份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福利院每个角落都装了摄像头,周围都是有窥私癖的导师,一个孤儿要自己拥有什么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而盯着他的忧伤奶牛所在的那片草甸,是A.能拥有的最接近秘密的东西了。另一个同样重要的理由,是他不喜欢古德曼,向他隐瞒这个奇怪的梦,就像一种微小但恰当的报复行动。

古德曼

到底为什么,在世界上所有人里,A.最怨恨的不是别人,而是给予他最多帮助的人?为什么A.希望噩运降临到那个人身上?那个人可是在他被父母抛弃后将他庇护在羽翼下,并终生致力于帮助他和其他遭受同样命运的人呀!答案很简单:如果世上还有比依靠他人更让人羞恼的事,那就是有人不断提醒你,你在依靠他。古德曼恰恰是这种人:侮辱、控制他人,还高高在上。他的一言一行都传达出明确的信息:“你的命运掌握在我手里,要不是我,你们所有人很早之前就没命了。”

福利院里的孤儿们讲不同的语言,彼此缺乏交流,但他们的身世相近——他们的父母把新生儿抛弃在产房里,因为发现他们生来有病。一种有长长的拉丁语名字的基因疾病。但他们称之为“早老症”,因为这种病会使生来患病的婴儿的年龄增长比普通人快十倍。这种疾病也令他们的成长和学习比普通人快得多。所以,两岁的时候,A.已经掌握了高中水平的数学、历史和物理;将许多经典乐曲铭记于心;而他对油画和素描特别在行,按古德曼的说法,他的画作可以在世界各地的美术馆和博物馆展出。

但这点儿好处在疾病带来的坏处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孤儿们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活不过十岁,会死于与衰老相关的各种病症——癌症,中风,各种心脏疾病——生物钟以疯狂的速度持续运转,直到他们疲惫不堪的心脏停止跳动。多年来,孤儿们听着导师们一遍遍给他们讲自己婴儿时的悲伤经历,那种漠不关心的语调就和给他们读睡前故事时一样:他们的母亲在得知孩子刚出生死亡就疾速奔来的时刻,是怎样的反应。她们选择遗弃他们。哪个母亲想要一个快到保质期的盒装牛奶一般的新生儿?

每次节日大餐,古德曼都喜欢在喝了点小酒之后,跟孤儿们讲他还是年轻产科医生时,如何第一次遇到准备遗弃自己身患早老症孩子的母亲,又如何收养那个孩子,并用三年时间教会他其他孩子至少需要十二年才能学会的一切。古德曼总是用满怀深情的语调,描述那个孩子如何在他眼前以疯狂的速度生长,让人想到用延时技术拍摄的植物长大的方式,发芽、生长、开花、凋谢,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与此同时,古德曼会谈到他的计划如何以同样迅速的节奏,扩展到帮助所有被遗弃而不得不独自面对自身疾病带来的巨大挑战的孩子。古德曼在瑞士建立的福利院收留的都是这类天资聪慧却惨遭抛弃的病孩,并为每个孩子设计独立的课程,以帮助他们尽快做好准备,进入那个世界,在那里他们需要独立度过短暂到可怕的一生。每次故事讲到快结束时,古德曼都双目含泪,而孤儿们会全体跳起来,鼓掌欢呼,A.也会起立鼓掌,但从不欢呼。

为了让孤儿们走出去,进入外面的世界,古德曼要求他们通过一项生存技能考试。考试每个月举行一次,会和每个孤儿特定的课程相衔接,而得了高分的人可以参加一场个人面试。据谣传,古德曼会在面试中问一些特别难的问题,有时甚至还会打被面试人。但如果通过面试,你就可以走出福利院,并获得一张身份证、一封列明你能力的推荐信、一千瑞士法郎以及一张去临近城市的火车票。

纳迪亚

比起其他事,A.最想要的就是离开福利院。比起亲吻一个女人,或聆听天使演奏的神圣协奏曲,或画出一幅杰作,A.更渴望能通过考试和随后的面试,在所剩无几的短暂人生中,生活在蓝天下青草覆盖的小山上,混迹于普通人中,而不是困在只有其他早老症患儿和导师的小天地。

A.没能通过生存技能月考已经有十九次了。在此期间,他看到很多孤儿离开了福利院,有些年龄比他还小,有些头脑和毅力还不及他一半。但他向N.保证,自己一定会通过下一场,也就是四月份的考试。N.也在学习绘画,也就是说A.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但由于A.的母语是德语而N.的母语是法语,他俩之间的交流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但这并不妨碍A.每天送给她一件小礼物,例如一只亲手制作并上色的折纸海鸥,一朵从餐厅花瓶里偷来的鲜花,一幅素描——画着一只看起来像N.的有翼生物,高飞在耸立的缠绕着带刺金属丝的栅栏之上。

N.坚持用她替他取的名字——安托万——来称呼他,而他以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短片中一位忧伤而轻盈的罗马尼亚体操运动员之名,叫她纳迪亚。根据福利院的规定,孤儿们只有在离开福利院的那天,才会随配套的文件得到全名。在那之前,绝不允许称呼他们任何名字或昵称,只能以来到福利院那天被分配到的字母来表明身份。A.知道,等离开福利院时,他和纳迪亚会获得完全不同的名字,而全世界都会用新名字来称呼他们,但对他来说,她永远都会是纳迪亚。

秘密资助人

A.和纳迪亚之间的约定很简单。与其说是约定,不如说是愿望——他们向彼此承诺会尽个人全部努力通过考试和面试,等进入外面的世界,他们将一起度过余生。

福利院的资金全部来自捐赠,每个孤儿都有一位专属的秘密资助人。孤儿的身份证明、未来的名字、个人课程以及将来离开福利院时获得的火车票上的目的地,都由专属资助人来决定。既然纳迪亚说法语,而A.说德语,他们猜测火车票将把两人送去瑞士不同语言区的城市,所以他们讲好一个计划:先到火车站的那个人,要把目的地城市的名字刻在他或她能找到的车站最北端的长凳上;先到的人到了目的地城市之后,每天早晨七点准时在城市中央火车站的主入口处等待,直到两人团聚。不过,他俩首先得通过考试。纳迪亚的秘密资助人希望她成为医生,这从她的个人课程安排上就能看出来。她上一次的解剖考试没过,但她向A.保证,这次她会做好准备。

A.的秘密资助人对他的人生规划没那么清晰。除了艺术类课程,A.的个人课程特别侧重于社交及语言表达技能,比起其他技能,他主要学习辩论和写作逻辑严密的文章。难道A.的资助人想要他成长为相关领域的艺术翘楚?律师?随笔作家或批评家?都有可能。无论如何,他显然希望A.成长为一位波希米亚风格的大胡子,因为不同于其他孤儿,A.从没收到过剃须刀,他某次想和古德曼谈谈这事儿,古德曼打断他的话头,唐突地建议A.把注意力放在将要到来的考试上,别“在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从A.的角度来看,他相信资助人因为自己也是大胡子而想让他蓄须。有一次,他透过体育馆的窗户,看到古德曼在和一位留着白色长胡子的老先生谈话。A.那时正绕着体育馆跑圈,能清楚地看到古德曼正指着他,而老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点点头。是什么让那位老先生在一个弃婴的教育上投那么多钱?善良?慷慨?弥补他此生做下的恶行?为什么他会选择资助一个先天基因受损的孩子,而不是某个可能在他的资助下发挥出惊人天赋从而站在人类之巅的神童?A.不知道如果自己健康富有,会不会为一个病孩做同样的事。也许有平行宇宙吧,在那里,A.站在古德曼身边,指着某个小孩,甚至可能是纳迪亚,描述着她的成长、她的兴趣爱好、她通过考试的概率,还有她将如何在那个荒凉的、无人照护的世界里度过余生。

四月的考试

笔试的时间有四个小时。在以往的考试里,A.总是到最后一刻才交卷,有两次他还交了白卷。但这一次,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五分钟的时候他就做完卷子,放下钢笔。导师问他是否想交卷,但A.没交。这次考试至关重要。他费力地把答案重读一遍,改掉拼写错误,又把他担心自己没写清楚的字重写了一下。时间到了,他觉得自己交上去的是一张完美答卷。果真,在参加四月考试的七个孤儿中,只有他和纳迪亚进了面试。

他看到纳迪亚接受面试后和古德曼一起走出房间。纳迪亚没法跟他说话,因为导师正站在她身边,但她容光焕发的脸向他透露了一切。现在A.要做的就是通过古德曼的面试——随后两人就能一起走出这里了。他们中谁先到火车站呢?谁会是那个把他或她的目的地刻在长凳上的人?但车站上到底有没有长凳?A.突然焦灼不安起来。他的梦想不仅仅是离开福利院,而是离开后和纳迪亚生活在一起。假如由于计划的某些小疏漏,他们错过彼此该怎么办?毕竟,他俩没法知道对方的新名字,而如果没法离开未来要去的城市,他们就后会无期了。

“你在想什么呢?”古德曼问。

“我的人生。我等在外面世界的未来。”A.喃喃地说,立刻又谄媚地补充道,“还有对福利院的感激,特别是感激您,带我来到此刻。”

“你说得好像你在这里已经完事了,准备从火车车窗里向我挥舞白手帕,”古德曼说着,脸扭曲成狞笑,“作为一个十九次没通过考试的人,你这态度有点狂妄,你不觉得吗?”

“这次我考过了,”A.结结巴巴地说,“我肯定。”

“是你肯定,”古德曼打断他,“但是,不太走运啊,我可没那么肯定。”

“这次我每道题都答对了。”A.坚持道。

“呀,”古德曼嘘了一声,“这我倒不怀疑。但考试的评定不仅仅依据卷子上的正确答案。答案背后还隐含着对意图和品质的考察,综合起来考量,恐怕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A.僵立原地,目瞪口呆。他在狂热的大脑中竭力搜寻某个无可辩驳的理由,来说服古德曼改变主意,但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我恨你。”

“那好吧,”古德曼点点头说,立刻按下内线通话按钮,叫A.的个人导师来把他带回房间,“你能恨我是好事。这是你成长的一部分。我做工作不是为了被人爱戴。”

“我恨你。”A.重复道,感觉内心升起熊熊怒火,“你可能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实际上你又傲慢又恶毒。每晚入睡前,我都会闭上眼睛,想象早晨起来时发现你死了。”

“这毫无问题,”古德曼说,“我对你进行的惩罚,你对我的恨意,都是为了让你达成更高远的目标所做准备的一部分。而你对我的爱和感激并不在目标之内。”

逃亡

来了四个保安才把A.从古德曼面前拖开。在和他们短暂但激烈地扭打一番后,A.离开时一只眼睛被打青,前额上有一大块挫伤,左手断了两根手指,但不止于此。他拿到了一个保安的身份牌,这是他在互殴时想法儿从他身上撕下来的,在没人注意时藏进了自己口袋。

那晚,A.假装睡着了。凌晨一点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爬下床。有了偷来的身份牌,他知道自己能从孤儿住的侧楼走出去。西侧楼是客房,孤儿不准进去,穿过那里就是出口大门。A.从未走过那扇大门,但他确信保安的身份牌能帮他开门。如果门打不开,他就翻过去,或在门下打洞,或硬闯过去;只要能出去,他会不择手段。

A.沿着通向客房区的走廊前进,并用身份牌打开了厚重的铁门。客房区是给定期来访以了解受保护人成长过程的秘密资助人住的。A.总是把客房区想象得犹如奢华酒店,有巨大的餐厅和悬垂的吊灯,但如今看来截然不同。它的主廊和某幢办公大楼的走廊很像,廊上每扇门都通往一个犹如舞台布景的房间:第一间看着像军事掩体;第二间像小学教室;第三间里有个精致的游泳池,里面漂浮着一具赤裸的躯体。

A.用在设计成军事掩体的房间里发现的老式手电筒照亮前路,把光聚在那具尸体的脸上。尸体已经血肉模糊,但A.立刻认出来了:他跳入水中,抱住纳迪亚赤裸的身体。他崩溃了。无比震惊,彻底崩溃。他原以为,这次逃亡能将他带向自己最为渴望的美好生活,但现在,顷刻之间,渴望灰飞烟灭。没了纳迪亚陪伴,他的人生已别无所求。听到有人冲厕所的声音,他抬起了头。一个穿着浴袍、瘦瘦小小的红发男子从洗漱间走出来。他看到了A.,立刻用法语大叫起来,不一会儿,房间里就站满保安。那个红头发声嘶力竭地向他们说了些什么,指着A.和纳迪亚的遗体。保安们跳入水中,想把A.和纳迪亚分开,但A.就是不肯撒手。他最后的记忆是一股混合着氯气和鲜血的浓重味道,随后眼前一黑。

愤怒与优点

醒来时,A.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他在之前看到的第一间客房,就是那个他在其中找到手电筒的有军事掩体的房间里。古德曼正站在他身边。

“有人杀了N.。”他呜咽着说。

“我知道。”古德曼点点头。

“我认为是那个红发男人干的,很矮……”A.呻吟着。

“没关系,”古德曼说,“她是他的。”

“有关系,”A.恸哭起来,“她被谋杀了!你应该叫警察……”

“要被谋杀,你首先得是个人,”古德曼说教道,“而N.算不上一个人。”

“你怎敢这么说?N.是个多么好的人,一位美丽的女人……”

“N.是个克隆人,娜塔莉·洛罗的克隆人,她丈夫订购了她。他叫菲利普,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小个子。”A.想开口说话,但被勒得太紧,喘不上气。房间开始旋转,如果没被绑在椅子上,他肯定已经摔在地上。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古德曼说着,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真正的娜塔莉·洛罗活得好好的,正在不耐烦地等她丈夫菲利普结束在瑞士的短期出差后回家呢。既然菲利普把愤怒发泄在了她的克隆体身上,她迎回家的就是一个更为平静和充满爱意的丈夫了。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回家后菲利普会更珍视娜塔莉的优点,而咱们都知道她真的是优点多多呢。”

“但他杀了她……”A.喃喃道。

“不,”古德曼纠正他,“他只是毁了一个克隆体。”

“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A.坚持己见。

“她看上去像个人而已,”古德曼再次纠正他,“就像你看上去像个人一样。”

“我就是人!”A.尖叫,“我出生时就患了早老症,被我的双亲抛……”

但古德曼轻蔑的眼神让他没法把话说完。“难道我也是克隆体?”A.抛出疑问时已眼含泪水,“是某个和我亲近又恨我入骨的人订购的?”

“不是,”古德曼笑了,说,“你的情况更复杂一些。”

“复杂?”A.喃喃自语,而古德曼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举到A.面前。A.能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眶青紫,左眉骨处有干涸的血痕,厚重的胡须也被彻底剃掉了,只在鼻子下方留了小小一撮方形的髭须,他的头发则以一种奇怪而难看的方式梳向一边。现在望向镜子的时候,A.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穿的是一件棕色的军装。“亲爱的A.,你的名字是阿道夫,”古德曼说,“你的主人随时会来。”

白板

那个大胡子老先生仔细察看着A.。“克莱因先生,你可以靠他再近一点儿。”古德曼说,“他被绑起来了,伤不到你。”

“不得不承认,他看上去真的很像他。”老先生颤声嘀咕。

“他不只是看上去像,”古德曼纠正道,“他就是他。百分百的阿道夫·希特勒。不仅是身体,还有思维:同样的知识结构,同样的性情,同样的天赋。我要给你看点儿东西。”古德曼从他的皮包中拿出一块小小的平板电脑,放到老先生面前。A.看不到屏幕,但能听到电脑里传来自己的声音。他听到自己对着古德曼声嘶力竭地大吼,说他恨他,希望他去死。

“看到了吗?”古德曼自豪地说,“看到他手的动作吗?再看看这个。”A.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正说着他从没讲过的内容,一场关于“强大的德国人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的演讲。古德曼暂停影片。“看到没?”他对老先生说,“他们一模一样。我们把他的意识抹掉,一片白板,再把所有东西灌进去。从他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

古德曼从他的包里拿出一支枪和一把刀,都递给老先生。“我不知道你更喜欢用哪一种,”他耸耸肩,说,“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付他,我保证时刻守在外面。”

最终解决方案[2]

老先生用枪指着A.的额头。“这个时刻我等了一辈子,”他说,“早在集中营里,失去父母和兄弟的时候,我就发誓要活下来,向谋杀我全家的人复仇。”

“开枪吧。”A.怂恿他,“做个了结吧。反正这世上我没什么留恋的了。”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老先生生气地说,“你现在应该哭着求我放过你。”

“我还应该是一个要对数百万人的死负责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在实验室里被创造出来、从未伤害过任何生命的克隆体。”A.回答,扭曲地笑着,“我很遗憾,但一个执意要在事件发生八十年后向死人复仇的人,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老先生的手开始颤抖。“你是希特勒,”他吼道,“你是个狡猾的恶魔,即使现在,穷途末路了,你还在耍花样……”

“我是安托万。”A.低声道,闭上眼睛。他想象自己和纳迪亚站在绿草如茵的山上,站在两个配套的画架前,各自描绘血红的落日。手枪扣动的金属声此刻听来如此遥远。

注释

[1]原文为拉丁文“Tabula Rasa”,原指未经刻写的白蜡板,后被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借用来阐释认识论,他认为最初的心灵像一块没有任何记号和任何观念的白板,一切观念和记号都来自后天的经验。

[2]最终解决方案(德语:Die Endlösung),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国谋杀欧洲所有犹太人的计划的代号。阿道夫·希特勒把它称作“犹太人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Endlösung der Judenfr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