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在土耳其革命刚刚爆发和结束的时候,我似乎命中注定要访问土耳其。1903年,伊林登起义爆发,随后遭到血腥镇压。和很多人一样,我对伊林登起义平息后发生的近东事件很感兴趣。当时,英国主张在奥斯曼帝国引入改革。我支持英国的主张,同时赞同当时欧洲其他几大强国对奥斯曼帝国的态度。1907年秋天,即土耳其恢复宪政一年半之前,我有机会目睹了君士坦丁堡、马其顿、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等地的局势发展。在马其顿,我有幸拜访了最近受到大家热议的几个地方:萨洛尼卡、莫纳斯提尔、弗洛里纳、奥赫里德和雷西纳。1908年,土耳其革命爆发,局势突变。至少在当时的人看来,土耳其很有希望从内部进行改革。对土耳其一度被认为除了战争之外无法解决的问题来说,内部改革将会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巴尔干委员会成立之初,我就加入了该组织。巴尔干委员会对新生政权表示欢迎,并积极将青年土耳其党人的主张传达给英国人民。1907年秋天,维也纳的反英情绪高涨。维也纳人认为,巴尔干委员会意志坚定、能力非凡,能够对欧洲的局势做出一些改变。此外,我们也可以说,来自各个政党的巴尔干委员会成员怀着改善土耳其人、穆斯林、基督教教徒等欧洲人生活状况的共同目标,聚在了一起。因此,巴尔干委员会愿意支持任何看似有效的改革措施,不管这些措施的发起者是欧洲强国还是土耳其的改革者。巴尔干委员会的目标和近期的行动触动了土耳其人。引发土耳其革命的统一与进步委员会邀请巴尔干委员会派代表到君士坦丁堡访问,并出席新议会的开幕式。我是受邀成员之一。受邀成员的主要任务是对新成立的统一与进步委员会表示祝贺。为此,统一与进步委员会安排了一个会议,地点定在一所叫埃科里·奇维里的政府官员培训学校。应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要求,我们向青年土耳其党的宪政政府表达了敬意,有幸受到了土耳其苏丹和大维齐尔的接见。我们中的一些人还私下会见了伊斯兰教领袖谢赫-乌拉-伊斯兰。

离开伦敦时,我以为除了一个半官方的接见仪式,我们不会与青年土耳其党的领导者有任何交往。我制订了一项旅行计划,打算利用几周时间四处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土耳其的政治、历史和艺术。但统一与进步委员会显然不这么想,此次访问注定不是一次普通访问。就像我们会成为青年土耳其党人的朋友一样,青年土耳其党人注定要成为我们的朋友。我们会见到“每一位青年土耳其党人”,深入了解青年土耳其党的目标和希望。青年土耳其党人需要向我们表明,他们是如何了解巴尔干委员会的一些观点;向我们表明即使在黑暗时期,即使我们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他们如何得知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是公正的;向我们表明在无法和我们沟通的情况下,他们如何决定用行动而不是语言使我们信服;向我们表明在得知我们可以帮助他们,以及我们按照对他们有利的方式去影响英国人的观点时,他们有多么高兴。对青年土耳其党来说,向公众展示自己得到了土耳其旧政府敌人的支持是很有帮助的。土耳其人一直对英国人心存好感,但土耳其革命爆发前,他们被禁止与英国人有任何交往。现在,作为英国人,我们不只是土耳其官方邀请的客人。不用处理官方事务的时候,我们会和青年土耳其党人一起坐在马车上,在铺着石子的路上四处闲逛。有时,我们会去参观君士坦丁堡金碧辉煌的清真寺;有时,我们会聚在一所小学里,或统一与进步委员会创办的报纸——《协商报》的办公室里。此外,我们还参观了1877年召开议会的会议室。吃饭地点有时在我们住的宾馆里,有时在伊斯坦布尔(即君士坦丁堡)的一家风味独特的土耳其餐厅里,有时会和土耳其欧洲区域的行政长官一起吃饭。我们还会聚在一起看革命爱国剧,身边的朋友们向我们解释剧情。剧中,青年土耳其党地下工作者的机智勇敢令我们十分激动,军事法庭严厉的审判又使我们感到害怕。在戏剧结束的时候,一直坐在我们身边的伊斯梅尔·恩维尔帕夏伊斯梅尔·恩维尔帕夏(Ismail Enver, 1881—1922),奥斯曼帝国军官,青年土耳其党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在1912年到1913年爆发的巴尔干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帕夏(Pasha),奥斯曼帝国对高级文武官的称号,一般放在姓名后面。(本书中除原注外,均为译者注,不再另行说明)身着卡其色革命军服,跳到台上,遵照伟大的宪法精神宣布了对犯罪分子的正义审判。

我们一直用不标准的法语和青年土耳其党人聊天。四个月前,我们的聊天内容可能会被视为叛国和煽动性言论。因此,我们和青年土耳其党人只能进行私下讨论。与此同时,青年土耳其党人只能将很多观点封存在脑海中,无法说出。现在,一切都解禁了。我们和青年土耳其党人聊政治、历史和经济方面的各种问题。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聊土耳其以及欧洲所有国家的政治、改革、文明等现实问题。

在此次交流中,我们注定会接触到有关土耳其革命的发起者及其政策等诸多事实。很多事实从未见诸报端,并且除了青年土耳其党人,其他人无从知晓。但同时,我们在很多方面依然无法掌握准确信息,因为土耳其革命爆发前,很多活动都是秘密进行的。统一与进步委员会中的一名成员最多只能与其他四名成员保持联系,因此,没有人能够从全局视角描述整起事情。此外,目前为止,土耳其革命的大幕尚未完全拉开,部分原因是统一与进步委员会制订的规则所致。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禁止其成员将牺牲他人而称颂另一些人成就的任何事情公之于众。革命结束后的土耳其政府虽然看起来相对稳定,但实质上与欧洲几大强国相比,依然处在动荡不安中。现在是一个过渡期,土耳其内阁只是暂定的。因此,面对不需要立刻给出解决方案的问题,统一与进步委员会认为最好先搁置不谈,等召开议会时再说。目前,虽然土耳其的社会秩序已经恢复,但一切还处在发展变化中,民众的情绪依然很高昂。

本书第一部分介绍了土耳其革命的起源。在描述人人热议、占据了报纸所有版面的事件前,我认为有必要回顾一下土耳其以前的社会特征。只有了解了土耳其革命爆发的背景,我们才能看清土耳其革命的本质。在本书中,我没有详述土耳其革命爆发的背景,只用一章大致描述了这一部分,叙述了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统治手段。我重点描述了自己刚刚访问过的马其顿的情况。长期以来,在国际政治局势中,马其顿代表一个危险的不确定因素。因此,欧洲各国很关注马其顿的情况,并深受其政局影响。革命的种子在马其顿生根发芽,推翻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统治的革命组织注定要在这里形成。1908年夏,该组织酝酿了震惊世界的一系列事件,并促成了1908年7月24日恢复宪法一事。我之前提到的革命爱国剧讲述了土耳其恢复宪法的过程,或者说是土耳其人认为的宪政得以实施的过程。同时,本书第一部分也提供了土耳其革命爆发前,关于青年土耳其党人对马其顿问题的态度的一些信息。我认为这些信息值得被记录下来。

革命前的君士坦丁堡

本书第二部分是全书最长的一部分,其中包含我在土耳其革命爆发后的所见所闻。当时,君士坦丁堡政府实行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措施。这些措施改变了民众心目中对君士坦丁堡政府的印象,也勾起了人们的众多回忆。趁我还没有遗忘君士坦丁堡政府的新政措施之前,我尽可能完整地描述了此次访问土耳其的感受。基于青年土耳其党人描述的革命愿景,我着重叙述了革命给土耳其带来的实际效果,展示了青年土耳其党取得的成就,简要探讨了“纯粹的自由”到底意味着什么。我首先描述了青年土耳其党的领导者和议会主要议员们的性格特征,然后基于这些性格特征,叙述了统一与进步委员会完成最主要的目标后,持有的立场和采取的行动。事实上,在过渡时期,统一与进步委员会虽然没有正式声明,但实质上控制了政府机构。整个欧洲都被统一与进步委员会成员表现出的政治家特质触动。我冒昧地认为,统一与进步委员会成员的政治家特质主要源于他们前期所做的努力和道德初心。当时,他们和土耳其改革派的政策引发了民众的热议和批判。由于土耳其的革命政策与伊斯兰教解放运动密切相关,谢赫-乌拉-伊斯兰就这一问题与我们进行了开诚布公的交谈。在描述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每周做礼拜和接见我们的细节时,我提到了自己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目前和未来立场的理解。当时,奥斯曼帝国正在进行组建新议会的选举。如果没有良好的秩序和有效的组织,此次选举可能会吸引更多人的目光。最终,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宣布召开议会。我对这起历史事件进行了详细描述,包括新议会的构成,以及人们对其可能产生的组织机构和采取的行动的猜测。如果过渡时期的土耳其政府仅囿于国内事务,那么民众可能会对其产生更多兴趣。但一开始,土耳其革命就如疾风骤雨般猛烈。奥地利、保加利亚、希腊等地的民众通过残酷的暴乱形式迎接土耳其革命的到来。南斯拉夫人的一系列问题突然出现在欧洲人眼前,长期以来的协议和联盟受到挑战,青年土耳其党的领袖陷入外部困境中无法自拔。新政权建立半年前,一直存在的战争威胁犹如一把利剑,悬在土耳其人的头顶。土耳其革命就像一幅快速变化的素描,很容易被人故意扭曲,然后呈现在世人面前。我希望自己提供的参考资料能够纠正关于土耳其革命的草率论断。

本书最后一部分内容主要由反思构成。一些人也许认为,这部分内容是本书最无聊的部分,甚至可以直接删除。我叙述最后一部分内容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其中不仅包含我个人的反思,还包含其他亲身经历了土耳其革命的人的反思,其中包括学生、外交官、商人、金融家等。当然,这部分内容中的一些内容可能会招致批评,但同时也会引人深思。公众对土耳其革命的预期是目前局势的真实反映。从土耳其回来的英国人都会被问及一个问题:“新政权会长久吗?”如果拒绝回答,就会被视为是虚伪的表现。最后,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后,回顾英国与土耳其的关系时,土耳其革命是英国人不能回避的一段历史。基于这段历史,希望英国人会对未来有所思考。

我无法详细描述土耳其革命的所有细节。如果我的叙述有误,历史会对其进行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