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帝国的终结
- (法)帕特里斯·格尼费 蒂埃里·伦茨
- 2610字
- 2020-06-25 07:56:20
争论和论战
将近4个世纪后,大约440年,莱兰群岛的一个修道士,来自莱茵河地区的萨尔维安,写下一篇论文:《上帝的统治》。其目的是什么?捍卫上帝,为上帝辩护。因为在灾难面前,迷茫的基督徒开始质疑上帝:“为什么上帝让我们比其他民族更弱小、更不幸?为什么上帝任由我们被野蛮人打败,让我们受敌人的统治?”萨尔维安的回答是:“不幸是因为我们作恶!不幸是因为我们放荡!……我们活该被打败。”萨尔维安作为一个极端的、有偏见的、关注现实的苦行僧,他通过上帝惩罚罗马人的缺点来为野蛮民族的胜利辩护。他看重古罗马人遗失的美德,将其理想化。偏偏在异教徒野蛮人身上,他发现了这些美德。“古罗马人以前的财富和光荣去哪儿了?曾几何时,罗马人是那么强大,今天,他们毫无力气;曾经,罗马人令人生畏,今天,是我们在感到害怕……”对萨尔维安而言,罗马帝国走到了尽头。那么,这个终结是在何时?终结的是哪一个帝国?仅仅是西罗马帝国。
因为萨尔维安说的罗马帝国和弗拉维奥·约瑟夫斯说的不是同一个。同样的名字,但是罗马帝国逐渐变得希腊化、基督化,帝国东部在历史上一直延续到1453年,17世纪起被称为“拜占庭帝国”。拜占庭是君士坦丁堡之前的名字,拜占庭的君主难道不是“受上帝的恩惠成为罗马人的皇帝”吗?至于西罗马帝国,哪一个具体事件可以代表它的终结呢?帝国的终结是否可以和帝国制度、领土、国家和文明的终结混为一谈呢?这些问题都可以讨论。当代学者对此已经有过争论。这些问题始终是伦理学者、历史学家争论的话题,由此产生了两大主题,通常可以反映他们所处时代的担忧。一种在16世纪由乌普萨拉的主教让·马努斯提出,后来又被加尔文派的弗朗索瓦·哈特曼重新提及。其观点是,日耳曼野蛮人解放了罗马暴君手下的人民。历史学家皮埃尔·里歇称之为日耳曼人和罗马天主教士之间的大论战。另一种继续并深化了以上问题的讨论:古代和中世纪之间有一个相对快速的断裂,有一个界限模糊、被称为“近古代”的完整阶段。这个概念代替了法国历史学家查尔斯·勒·博1752年提出的“罗马帝国最后时期”。古罗马文明流芳百世,其中不乏成功的试探与变革,如中世纪这一新秩序的形成,而“近古代”这一概念正是为了传颂罗马帝国的历史、弱化其末期的衰退而造。这一概念得益于彼得·布朗的推广,在法国被广泛接受。
研究者所属的派别不同,他们认为的历史分割点也不同。有些日期被着重突出,而有的日期则被弱化。法国(其他欧洲城市也存在)的教学大纲中标注了编年史范围,其中的时间节点约定俗成,通常按照城市的建立和陷落时间、重要的军事战争、标志性人物的离世等事件来确定。在这种情况下,5世纪初(405年年底、406年年初或407年年初),继匈奴人向西进军后,大约15万汪达尔人、阿兰人、苏维汇人、夸迪人越过莱茵河。据作者们说,这就是入侵高卢、建立其他民族(比如法兰克人和勃艮第人)的“汪达尔人”产生的序幕,由于大量破坏,或仅因一个小小的插曲。对西罗马帝国来说,它失去了不列颠(即今天的大不列颠),高卢危险横生,西班牙被占领,国家鼎盛时期开始出现内战,不得不采取新政策。与此同时,篡位者君士坦丁三世在408年至411年期间定居阿尔勒。
然而,历史研究越明细,越难以将西罗马帝国的终结限定在一个日期里,而是把它放到一段进程中,其时间段可以延伸至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之久。不过,在这些研究中,有的只是凭感觉,并没有深入探究终结的原因。它们只概述了以罗马为权力中心的帝国逐步消失的导火索。
历史学家帕特里克·勒鲁将这个令人惊叹的帝国称为“历史上难以归类的组织”,它就像一幅镶嵌画,由城邦和外省当地的团体组成,其中位于最顶层的是君主,罗马元老院的第一元老。公元前44年3月15日,尤利乌斯·恺撒被杀害。此后内战中产生的元首制帝国继承了罗马共和国争夺来的领地。胜利者是恺撒的甥孙和养子屋大维。公元前27年1月,屋大维成为奥古斯都。直到他去世,罗马帝国都带有他的痕迹。奥古斯都确定了皇权的根基:帝国实行行省总督制,即民事和军事的指挥权与执政官没有联系,也没有为期一年或领地的限制;护民官作为平民阶层权力的捍卫者,且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可以召开元老院会议,为平民辩护,享受神圣的不可侵犯权;权力一词和奥古斯都这个名字紧密相连,奥古斯都的决定压倒一切;大祭司长一职则确保了他在罗马宗教中的优势,对帝王的崇拜巩固了宗教的地位。此外,奥古斯都还确定了行政管理的三大主线,它由罗马、意大利、外省三部分组成,一些直接由皇帝管理,另一些“公共外省”由元老院负责,由此产生了中央制、专职管理机构的雏形。奥古斯都还重组军队,让军队长期驻扎在帝国边境,建立新的社会秩序。经过继位者(儒略-克劳狄王朝,14—68)和内战(68—69)的考验,这一新制度一直没有改变。
弗拉维王朝(69—96)、安敦尼王朝(96—192)、塞维鲁王朝(193—235)接受了这一制度,在不歪曲它的前提下,对它进行细化、修改、完善,同时,将帝国延伸至毛里塔尼亚、不列颠、莱茵河右岸(为戴克美特领土,大致上属巴登-符腾堡州)、达基亚(现在的罗马尼亚和摩尔多瓦)、沙特阿拉伯(约旦和西奈半岛)、美索不达米亚和亚述地区的外省,这些外省地处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边。至公元2世纪,包括地中海在内,帝国有1000万平方公里,6000万到10亿人口。212年,卡拉卡拉大帝(即安东尼努斯)给予罗马帝国出身的自由人公民权,如果他们愿意,可以保留他们的私法或本地习俗。
235年至283年间,帝国开始动摇,相继出现了36位帝王和篡位者!与此同时,还发生了蛮族针对莱茵河和多瑙河的袭击、撒哈拉以南的民族的抢劫活动、新势力萨桑王朝在东部发动的军事行动,连黑海、地中海也变得不稳定。251年,德西乌斯被杀害,这是罗马皇帝第一次死于战场;260年,另一位皇帝瓦勒瑞安努斯在自杀前被波斯人俘获。每次的情节几乎都一模一样:军事失败,君主被废,士兵欢呼拥立新的帝王,内战,新的蛮族入侵,等等。军事危机和政治危机引发当地的经济危机,其他侵略者趁虚而入(如掠夺者和江洋大盗)。帝国处在深渊边缘,道德危机还使这个时期充满恐怖与不安:向传统宗教求助,迫害基督徒,认为他们破坏了与众神灵之间的和平,巫术和神秘学说增长,帝国东部星象宗教的进一步发展。
但帝国依然存在。这要得益于它的管理框架,百姓的忠诚,外省人面对蛮族绝不妥协,就地组织进行反抗。最后特别得益于几位严厉的帝王、战斗力高昂的士兵,他们大多来自伊利里亚。其中,特别要提及戴克里先,因为他,帝国才出现了新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