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冰在暗室里度了一夜,第二天出来时,外间已天光大亮。他一边收拾午饭,脑海中仍是气剑之论,正思忖晚间再去偷听,突见烛台上一页信笺,捏起看时,只见上书:“阁下毫无内功,不懂屏息之道,且不可再行偷听之事。华山已不宜逗留,阁下速去!”
陆冰看毕,冷汗涔涔,暗想道:“这是萧先生所留无疑,好在他并未当场拆穿我,否则岂有命在!”,当下如坐针毡,不及天黑,便负上长剑,到东面山涧隐伏,等到半夜,正见周方儒踏步上山。陆冰待他走远,便一口气赶到华山派中,先去寻陆玉玲。他蹑手蹑脚,刚溜过正殿,却见侧面一偏厦内仍亮着灯光,隐约传来女眷调笑之声。陆冰大觉奇诡,匍窗下一看,却是两个颇有姿色的女弟子在里头,一个呸了一口,说道:“瞧你那股子骚劲,白天里穿上青衫,舞起长剑,一副正经的烈女模样”。那被戏谑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只穿着贴身衣物,冷笑着道:“哪有什么贞妇烈女,没遇着对的情郎罢了”。那先前的女子年约二十六七,大有几分艳俗的姿色,只冷笑一声,揶揄道:“哎哟,你倒上心了,指望到时候封你个正宫娘娘呢,你却不知,他于我们只是戏耍新奇,那姓骆的才是他心头肉”。那年轻女子半点不恼,在灯下翻动双掌欣赏,只笑道:“她和你一样,一把年纪,不过有点旧情而已,他暂时得不到,便觉得了不得。况且我喜欢他,做不做什么正宫娘娘我才不在乎”。那年长的女人面露嫌恶道:“你真是个贱胚子!他在我身上使劲的时候,你半点不吃醋?”。那年轻女子冷笑道:“他是大英雄,大丈夫,他那剑法谁也比不了。三妻四妾有什么大不了,咱们五个里,他总是最爱我的!你不愿伺候他,不妨当他面说!”。那年长的女人狠狠地道:“若不是怕他行凶,我任他这般糟蹋!他妈的,躲不过就等他来吧!”,当下往床上一躺,将灯吹灭。
陆冰听得惊出一身汗来,他只当周方儒独裁专横,诛杀异己,未料竟干出淫乱女眷这种大逆不道,丑陋无比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华山派还有何颜面立足江湖?他顿时又为陆玉玲担忧,便奔往小院,在陆玉玲房门上叩了半晌,无人应答。陆冰惊疑不定,正要破门而入,突然后背被人一拍。陆冰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却是阳照,悄声道:“快随我来!”,快步将他引入丹房。
二人坐定,阳照低声道:“我知你和陆师妹有三年之约,你本当在后山,如何回来了?”。陆冰一时间难以和他细说,只问道:“陆师叔在哪里?”。阳照切齿道:“这几月里姓周的飞扬跋扈,欺师灭祖,莫掌门早已被他软禁。哎,说来太过丢人,这厮还淫乱女弟子,陆师妹看不过去,伺机行刺,反被他重创,如今关在山腰草房之中。哎,可怜我们几个长辈,本领不济,竟无可奈何。老夫只恨当初不曾习剑,否则必与他拼个死活!你们那三年之约,远水不解近渴,你下来也好,如今之计,你快快离开华山,去找你二师叔回来。他也真是糊涂,常年在外闲逛,说什么扬我华山威名,自己窝里乱翻天了也不知道”。
陆冰心系陆玉玲安危,不愿听他罗唣,起身便走。待到山腰茅草屋,却见门前有二人把守。这茅屋正是当初陆冰来投之时,被他们作贱之处。旧情新景,陆冰看得眼泪纵横,暗想道:“华山派这真是翻了天了,陆师叔德高望重一个长辈,心高气傲一个女子,竟然沦落至斯!”。他捏紧剑柄,闪身到了近处,细看二人,一个是从来和周方儒走得近的弟子,另一人正是清泉。他当初不过一个看守山门的道童,如今已长大成人,身量颇高,负剑而立,甚是威风。陆冰本待将二人诛杀,见到清泉,不免念及旧情,当下自暗处走出,大大方方招呼道:“清泉!”。
清泉见得陆冰,吃了一惊,右手便往腰间按去。另一人也甚为紧张,握上了剑柄。陆冰道:“二位不必惊恐,我是你们陆师哥呀”。清泉倒退一步,说道:“是,是你,陆师哥,你不是已被逐出华山了么?”。陆冰笑道:“哪里的事,我是奉命公干了一趟。我听说陆师叔在屋子里头,我和她说几句话”。
清泉断然道:“不成,陆,陆师哥,你如今已非华山弟子,休管我华山派的事,你快点下山,我不和周师兄说”。陆冰冷笑道:“你是指靠上你周师兄了,我且问你,陆师叔犯了何罪,要被囚禁于此?”。清泉摇头道:“我不知道,陆师哥,我二人只负责看守屋门,你有事找周师兄去问”。陆冰笑道:“为什么要找姓周的,不找莫掌门?囚禁陆师叔的不是莫掌门,而是姓周的,对么?”。
清泉道:“陆师哥,我二人只是奉命行事,你休叫我为难”。陆冰冷笑道:“你若是奉莫掌门的命,我自然不敢多问,你若是奉周方儒的命,我却不认账。如今周方儒欺师灭祖,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你二人不是痴呆弱智,岂会分不清楚?你若能迷途知返,我尚可饶你一命,否则莫怪我不念旧情”。
清泉突地面色一变,冷笑道:“要你念什么旧情?你会用剑,难不成我二人不会?”。陆冰愤然笑道:“妙哉,妙哉,我这剑久未饮血,饥渴难耐!”,话罢剑已在手,清泉尚待拔剑,已被一剑刺透了胸膛。另一人惶然大惊,拔剑来刺,陆冰与他对了两招,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陆冰仍愤恨难平,将二人首级割下,扔到一旁,推门而入。只见陆玉玲斜卧榻上,虚弱道:“是你来了?”。陆冰叫了一声“陆师叔”,上前查看,只见她两条腿均有深深的剑创,血衣和身,也未上过创药,榻上馊臭难闻,也无被褥。陆冰泪如雨下,仰天痛哭。陆玉玲勉强睁开双眼,说道:“我华山派沦落至此,真是可悲可叹。如今贼已成势,你片刻间奈何他不得。先前三年之约,我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你快离开此地,自寻出路罢”。陆冰不言,只切齿道:“陆师叔,你右腿这一剑是他反击而刺,左腿这一剑是他泄愤而刺,对么?”。陆玉玲道:“嗯,他恨我入骨,所以泄愤,他把我扔在此处,任我自生自灭,也是泄愤。我一生气傲,怎堪受此大辱!我已绝食八天,顶多再过三天,也就一命归西,再不受辱了”。陆冰将眼泪抹去,举掌指天,切齿道:“苍天在上,我陆冰誓杀此贼!”,将陆玉玲一抱,便要带她走。陆玉玲一挪动,双腿钻心地痛,惨叫连连。陆冰大急,陆玉玲摇头道:“我命不久矣,你带走我也无用。他眼线遍布,你不宜久留。你他日若见到你二师叔,烦你给他带句话”。陆冰垂泪,连连点头道:“好!什么话,你说”。
陆玉玲思忖半晌,似也无甚可说,只道:“你告诉他,我心里从来有他,再告诉他,早早娶妻生子,余生过平稳日子,不要再在江湖浪荡”。陆冰缓缓点头道:“师叔放心,我一定带到”。陆玉玲又微笑道:“其实你也一样,人只这一世,与其仇恨满胸,不如找个好伴快乐活一辈子。对啦,王姑娘在...”。突然外间脚步声骤起,陆玉玲急道:“快走!”。陆冰拔剑奔出,突然一剑斜来,端的是迅猛无比。陆冰仗剑一挡,冲出一丈,周方儒大骂道:“你们使的什么诡计,你如何还在?也罢,今日送你归西!”。顾彪挡出道:“周师哥,这厮与我有杀父之仇,我来杀他!”。周方儒怒道:“滚开!”,一脚将顾彪踢飞,来刺陆冰。陆冰凝神迎战,周方儒一柄长剑上下翻飞,神出鬼没,三四十招已过,陆冰已数次遇险。周方儒冷笑道:“你这厮有两下子!”,一剑刺左,陆冰伸剑一挡,周方儒身形展动,长剑一滑,斜插小腹,转换之间,真个是丝滑无比,迅如闪电。陆冰竖剑去封,却是慢了半拍,那一剑自他侧腰插过,虽不致命,却足令他动作大大的减缓。
眼见周方儒长剑挟着寒光,又要刺出,突然斜里剑光一闪,正是顾彪一剑往周方儒背心刺来,同时嘴中大叫:“快逃!”。周方儒大惊失色,仓促间回手一剑,将顾彪刺死当场,他自己左臂却也中剑。陆冰微微一愣,旋即明白,飞奔而下,周方儒追得十数丈,难耐左臂疼痛,便止步不追。陆冰一口气奔下华山,才得空心想:“我如今才明白,顾彪当初污蔑我弑父诱母,和我势同水火,只不过是为了取信周方儒,他数次要与我比剑,不过是怕我死于周方儒之手。他如此良苦用心,我却未曾明白,以至于他如今舍身相救而死,我才得知!”,心中内疚大盛,便思倪氏在此,必遭周方儒毒手,一口气奔到倪氏居处,敲门半晌。出来一对年轻夫妻,都睡眼惺忪道:“倪大姐吗?数月之前就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