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良这些天过得并不轻松,坦率地说,自结婚之后他便没有一天是轻松的——整天都在为取悦沈利秀和围绕着她的世界而不懈努力直到发现即使把自己毫无保留奉献给沈利秀她也不会满意甚至会认为是多此一举全无必要直至厌弃不止。所以,离婚之后他反而获得某种意义上的轻松自由——不用取悦于人不会遭人蹙额,还有他获得了爱的权利,尽管爱情并不那么真实可信杳渺无知,毕竟他手可触及可思可想变成现实也未可知。
尽管赵玉颜常常帮他带着嘉宁,但赵玉颜是江南新区民办教育的代表要不时参加一些教育工作会议,同时她还是市里青年创业标兵也要不时做一些振奋人心的报告——她自然是从心里拒绝做这样的报告,因为里面的内容都是小说家式的想象,但组织上已经给她定了调子——任何拒绝组织授予的称号名头荣誉都是对抗组织,明显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飞蛾扑火自不量力自取灭亡。人是很容易被自我暗示所影响和左右的,谎言说了一千次便会变成真理,赵玉颜报告做得多了渐渐相信了自己真有那么一段筚路蓝缕餐风宿露栉风沐雨的艰苦创业史,也很自然地把宾夕法尼亚大学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混淆成宾夕法尼亚大学。
赵玉颜很忙,张玉良也忙,只有张嘉宁清闲而孤独,张玉良没有时间来接她时,她就与保育员睡在一个房间里。沈利秀去幼儿园看过张嘉宁一次,本来她是想坐着钱均夫租来的法拉利和钱均夫一起来看望张嘉宁的,但是他们的如果可以称作爱情的爱情实在太于短命——比合欢的花期还要短,所以,她一个人提着几袋送给张嘉宁的衣物食品打着车来的。那时她刚刚从和钱均夫的爱情失败的伤痛中走出来,但失败爱情的伤痕还挂在腮边挥之不去,她心不在焉地对女儿嘘寒问暖却没有想到女儿在想着昨晚的动画片比她还要心不在焉,会见草草结束。等她的高跟鞋叮叮当当走在回去的路才猛然想起忘记问女儿前夫的情况,比如他是否想她,是否为意气用事而与她分手而抱恨,是否还有一些前缘未尽破镜可以重圆。
飘飘经过长时间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彻底向命运缴械投降,沈利秀授意的“失败的大律师”它绝口不提,为了换取一点鸟食,它纡尊降贵放下它那来自亚马逊密林深处的高贵出身不知羞耻地取悦张玉良,它大律师长大律师短的说个没完。对此张玉良持谨慎的欢迎态度,与其说它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倒不如说它恢复了鸟为食亡的动物天性。
李明柔是自杀,尽管强奸案是导致李明柔自杀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直接原因,炮制这个冤案的当事人是要承担伪证罪、伪造证据罪和强奸罪,这个案子的关键证据便是鉴定报告与证人证言,突破口也应当而且只能在这里。陈向东曾向他表示一起代理这个案子,但他拒绝了,道理很简单,这个案子波诡云谲前景并不明朗风险很大万一失败身败名裂不说还会遭到打击报复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明显律师费只是难以兑现的期货根本不能给律师事务所创造价值。陈向东已经帮了他很大的忙无论如何他不能将兄弟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张玉良准备睡觉时,接到派出所的一个电话,说沈利秀喝酒后闹事现在派出所,请他过去一趟,张玉良说我与她已经离婚了在法律上已经没有关系了,警察说那你看着办吧你不来也行只是当事人把你列为联系人。
张玉良想想毕竟夫妻一场还是孩子他妈,以沈利秀的性格非到万不得已走投无路是不会求人的估计现在是山穷水尽了吧。
喝得有些醉了的沈利秀正在派出所指着一个戴着粗大金项链的大腹便便的男子骂,沈利秀的有着精致蕾丝花边的白衬衣因经历过一番剧烈的撕扯而袖口绽线,这件白衬衣是她比较中意的一件,只有在她认为重要的日子才能配得上这件衣服的盛装出行,她的嘴角留有飞沫——这一定是舌战群儒的雄辩或是绵绵不绝的愤怒留下的蛛丝马迹,她面色绯红——不知是酒精所致或是来自于情绪激动或是两者兼而有之。本来她是居有压倒性优势的一方——胖子脸上两条长长的抓痕已然揭示了双方的地位,胖子低着头双手交叉捧着肚子——世上再也没有如此无辜的表情了,但她一看到张玉良立即安静了,她卷起绽线的袖口擦拭去嘴角的飞沫并抹了抹眼角可能出现过的愤怒泪痕,然后她彻底地安静下来。
几天前沈利秀与胖子在网上认识,有了钱均夫的前车之鉴,沈利秀对鉴定富豪有了初步的经验——拉长以身相许的进程。
晚上,胖子约沈利秀见面,胖子对女网友一般是聊完天即要求见面从不拖泥带水转弯抹角,依靠这种直抒胸臆的直线进攻法胖子也能约上几个涉世未深的女人。沈利秀本不想和胖子见面的,但自从与钱均夫分手后,她确实沉淀在虚幻爱情破灭后的凄苦和无聊之中,尤其是胖子不经意间说了一句“他有在非洲做金矿的家族生意”,沈利秀对潜在的富豪一般采取的原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她答应去见面。
沈利秀一见到胖子就明白又遇到了一个如假包换的假富豪,他手上拿的IPHONE除了LOGO没有磨损之外其他部分磨损严重简直和电工工具毫无二致,穿的衬衣居然是LV的,尤其是脖子上那条粗大的亮闪闪的金项链明显是街头工艺品。沈利秀本打算走人,但她的确也没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做,便决定配合一下胖子看他下半场的演出。
胖子与沈利秀在大街上一前一后来走了两条街,心想这女人怕是没有识别出自己的假富豪身份心中暗暗欢喜。他问她要去哪里吃饭,她说要去一家高档的西餐厅吃饭,胖子满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满足女人虚荣心是他成功的第一步,反正他既没有钱买单也不会去买单,反正这样的事情他驾轻就熟屡试不爽。
酒过三巡逻菜过五味,胖子接到一个用手机闹铃伪装的电话并用一个上市CEO的威严语气要求电话那边并不存在的对方立即把南非生产的金钢石全部买下——“立即,马上,全部,毫不犹豫”他怒吼着发出明确无误的指令仿佛确有此事,他边打电话边走向厕所最后竟然消失了,沈利秀左等右等不来情知不妙只好如法炮制以求金蝉脱壳,沈利秀也要上厕所,但店员对这种依次溜走吃霸王餐的客人富有经验,非得让她把单结了才能上厕所并威胁如果拒不买单就马上报警,屋漏偏逢连夜雨,沈利秀不得不再次饮下命运之神又一嘲弄的苦酒,一顿饭吃了8千多,沈利秀刷了卡买了单气急败坏逃出西餐厅。
沈利秀一路伤心——她伤心的不是那8000块钱而是她居然沦落到了和这种明晃晃的假富豪约会吃饭的地步,她发誓要把胖子找出来并不为找补回损失的钱财而是反抗命运之神一次接一次不公正的安排。
走过两条街,她发现胖子居然正在肯德基靠窗的位置神色怡然地喝着可乐听着音乐。于是她冲进去,胖子吃了一惊,但他心想自己身上没有几个钱,手机是二手的,大金项链是地摊货——他也奇怪沈利秀居然没有看出,他身上唯一真实的就是他喜欢假冒富豪的执着之心。这么一想,胖子反倒镇定起来——他也只能选择镇定,因为他两腿被椅子卡住拨不出来,两人一言不合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据店员在派出所作的笔录显示打斗非常的激烈,虽然没有血肉横飞血流成河,但也是惊悚可怖只能用昏天黑地飞沙走石来形容。
胖子的脸被沈利秀抓了好几道血痕,胳膊上也是,他气喘吁吁知道假富豪形象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诚恳地说餐费他愿意出一半,他交了钱,警察让他走了。警察让张玉良把沈利秀也带走,张玉良一言不发走出派出所,沈利秀跟在身后,他转过身并不看他的脸,“人心险恶,这世上多是骗子,你以后要小心些。”沈利秀也转过头——因为泪水已经漫过她的脸,张玉良为她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才短短三个月,沈利秀发现自己变成了以前都不敢想象的形象——一副天生受骗模样,憔悴不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她在出租车里泣不成声。
市律师协会的人找到张玉良,要查查他执业过程中的合规性问题,张玉良知道这肯定是孙国维假借合法之名行打击报复之实的私人订制的贴心服务,他只能耐着性子配合检查,律师协会的人精神饱满不知疲惫查了一天直到月亮上来时才算结束,这时他才想起女儿还在幼儿园。
他急急忙忙地赶到幼儿园,门卫告诉他张嘉宁被园长带回家了,他赶忙给赵玉颜打电话,赵玉颜正在炒菜,说张嘉宁在看动画片,并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吃个饭,他支吾其词说不去了还有点事情要做,赵玉颜笑着说大律师总是很忙都忙忘记了生活,张玉良说好吧我去你住在哪儿,赵玉颜说是在凝香园28幢。
凝香园是三层的独栋别墅,赵玉颜在厨房看到了他便开了门,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了笑,相视一笑心领神会情愫暗生。三个人的碗筷已经摆上了桌,还有一艵葡萄酒,像是法国干邑的牌子。张玉良端起酒杯真诚地说,“谢谢你对嘉宁的照顾,还有,嘉宁的学费能不能再缓缓。”说吧露出惭愧之色,“英雄落难壮士潦倒也是常有的事情,不必介怀,嘉宁的学费你下个学期再交吧。”
赵玉颜告诉他以后他若是有事情,张嘉宁可以到她这儿来吃饭住宿。他问嘉宁愿意不愿意,嘉宁说愿意,还让爸爸也过来和他们一起住。
张玉良明白赵玉颜的心意,但自卑如泥沼一样困住了他,他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是给不了她什么幸福的,心只能坚硬如甲胄来划清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也知道她并不这样看,但他是一个先知先行的人他不能利用自己的婚姻经验来欺骗她——她终究会明白他这样一个梦想被贫穷打败的男人不宜家不宜室不宜婚姻嫁娶说到底他不适合这个地球上任何哺乳类雌性,喜欢他只不过是她先婚姻时代少女之心残存的直接证据罢了。
女儿居然不想跟他回家,赵玉颜说家里房间多他也可以留下,但张玉良决定还是回家,他总不能走在一条找不到尽头的爱情路上愈行愈远直到他们谁也看不清谁。
路上他接到了陈向东的电话,两人约了一家小酒馆见面,陈向东告诉他,今天律师协会的人打电话说要盯着向东律师事务所直到查出点什么。张玉良说要转所,不能连累他。陈向东摇摇头,除了我这儿,没有所敢要你。
第二件事情是,沈利秀找到陈向东,她想要与张玉良复合。但陈向东说张玉良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沈利秀问是谁,陈向东说这是个人隐私他不方便透露,沈利秀便没有再纠缠,但她表示不怕困难,她有信心把他追回来,就像当年他们结婚时一样。结婚时沈利秀是满心欢喜的,她把张玉良的半推半就看成是一个不谙情事的男人的故作矜持罢了,她认为灰姑娘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了——一个大律师总是有让喜欢的女人过上如意生活的远大理想和宏伟抱负的。但时至今日,梦想依然是梦想,做梦的姑娘变成了做梦的女人,而这女人因生活的惩罚与命运的嘲弄已经向往脚踏实地实实在在的生活。
真不要脸,张玉良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