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曲高和寡的西塞罗
——《裘力斯·凯撒》中的美德与自然法思想

在《裘力斯·凯撒》一剧中,罗马共和制[1]走向衰微的每一转折之际均有西塞罗的名字:第1幕第2场中,凯撒战败庞贝以后,西塞罗虽然出现在庆祝凯撒返还罗马的游行队伍中,但却始终保持缄默不语。除了布鲁图斯说“西塞罗的眼睛里充满着懊丧愤恨的神色,就像我们看见他在议会里遭到什么元老的驳斥的时候一样”(1.2.186—189),似乎无法全面了解他对凯撒称帝和罗马政局作何反应。第2幕第1场中,布鲁图斯与凯歇斯等人密谋暗杀凯撒的过程中,反叛者们都积极主张吸纳西塞罗加入刺杀凯撒的行动中,不仅凯歇斯认为西塞罗“一定会跟我们全力合作的。”(2.1.141),麦泰勒斯也指出,“他(指西塞罗,笔者注)的白发可以替我们赢得好感,使世人对我们的行动表示同情。人家一定会说他的见识支配着我们的胳臂;我们的少年孟浪可以不致被世人所发现,因为一切都埋葬在他的老成练达的阅历之下了。”(2.1.143—148)。然而这一建议最终遭到布鲁图斯的否决,因而我们同样无法判断西塞罗对于刺杀凯撒的行动将作何反应。虽然布鲁图斯声称自己反对西塞罗加入的理由是后者“决不愿跟在后面去干别人所发起的事情的”(2.1.150—151),但下文我们将会看到,布鲁图斯的动机却远非如此简单明了。凯撒遇害以后,西塞罗的名字就再未出现过。直到第4幕第2场戏,罗马内战爆发,战场上布鲁图斯得到消息说,西塞罗与70个元老一同被奥克泰维斯、安东尼和莱必多斯三人判决处死。然而除了凯歇斯的一句“西塞罗也是一个!”(4.2.231)以外,布鲁图斯等人对西塞罗之死均缄口不语,因而如何解读西塞罗之死这一任务,似乎也留给了读者和观众。值得一提的是,剧中莎士比亚对于西塞罗的形象塑造几乎都是通过其他人物之口的转述而完成的,这更加使得西塞罗的形象显得扑朔迷离起来。剧中西塞罗唯一一次单独出场是在第1幕第3场。从凯斯卡之口我们得知,凯撒曾指派安东尼通知西塞罗第二天去元老会参加其加冕仪式。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西塞罗次日并没有出现在元老会上,至少我们在剧中无从得知西塞罗缺席的真实原因,因而也无法判断他将拥立凯撒,抑或支持布鲁图斯等反叛者。西塞罗对于罗马城中出现的种种超自然现象讳莫如深的断语“人们可以照着自己的意思解释一切事物的原因,实际却和这些事物本身的目的完全相反”(1.3.34—35),更加深了西塞罗的神秘色彩。在某种意义上,西塞罗成为衡量剧中主要政治人物,如凯撒、安东尼、布鲁图斯、凯歇斯等的重要参照坐标,而且也预示和象征了整个罗马城的政治悲剧。无独有偶,莎士比亚塑造的戏剧形象西塞罗与真实历史中的法学家西塞罗在诸多之处可谓不谋而合。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剧中的西塞罗还是历史人物西塞罗都成为《裘力斯·凯撒》剧中不可或缺的政治隐喻。

[1] 莎士比亚在创作《裘力斯·凯撒》过程中很可能有意突出了该剧的“罗马”特征:首先,该剧本身即取材于罗马的历史,“凯撒”的名字对于伊丽莎白时代的人来说,似乎已经成为“王者”的代名词。剧中关于“罗马”(以及“罗马人 ”)反复使用了数十次之多。古罗马的历史英雄如庞培(Pompey)、加图(Cato)、埃涅阿斯(Aeneas)、罗穆鲁斯(Romulus)等始终代表着某种榜样或道德品质,或明或暗地出现在剧中人物的意识里,并影响他们的生活和行动。此外,古罗马是一个修辞术大行其道的时代,莎士比亚笔下的安东尼与布鲁图斯在凯撒遇刺后的演说,更是仿佛将观众带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古罗马时代。凯撒临死前的拉丁文“et tu,Brutus”在演出时具有非常强烈的舞台效果。根据普鲁塔克(Plutarch)的说法,凯撒死前并没有这句话。然而不论是伊丽莎白时代还是当代的观众都牢记住了这句颇具“陌生化”效果的台词。而且,莎士比亚对作品罗马特征的强调并不仅仅局限于历史背景、语言风格,舞台服饰等方面,该剧还涉及了古罗马文明中许多深层次的、独特的文化和思想特征,如塞内加哲学、伊壁鸠鲁哲学,等等。在伊丽莎白时代的文化范畴之内,自杀作为一个文化禁忌,受到圣俗社会异口同声的强烈谴责,这一点在《哈姆莱特》和《麦克白》等剧中都有所表现。而在《裘力斯·凯撒》中,自杀则被剧中人物当作某种高贵的象征,代表着罗马人的“杀身成仁”。在某种程度上,该剧中对于自杀行为的描写也在无形之下强化了该剧的罗马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