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

复活节杂记

会客室。墙角上有一张呢面牌桌。桌上放着一张灰白色公文纸、一个插着钢笔的墨水瓶、一个撒沙器它装着细沙,撒在刚写完的字上,使墨水干得快一点。。虎视眈眈的看门人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他油光光的脸上流露出贪财的神情,衣袋里响着受贿的成果。十点钟,一个小人物,或者用我们上司的话来说,“一个家伙”,从街上溜进前厅里来。这个家伙溜进来,踮起脚走到桌子跟前,伸出发抖的手,胆怯地拿起钢笔,在灰白色纸上描出他那不响亮的姓名。他描画很久,描得津津有味,仿佛练习书法似的。……他用钢笔稍稍蘸点墨水,略微蘸一点点,蘸那么五次,生怕墨水会滴下来。万一他弄出个墨点来,那可就……全完了!(有一次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现在没有工夫细讲了。……)他不是匆匆签个名了事:那可断断使不得。……他写得一笔不苟。他练完书法以后,对他写字的艺术端详很久,找一找毛病,终于没有找出来,就擦掉额头上的汗。

“基督复活了!”他转过身来对看门人说。

染过色的唇髭和刚硬的唇髭互相接触三次互吻三次是复活节的礼仪。。……响起接吻的声音。刻耳柏洛斯希腊神话中生有三头和蛇尾的恶狗,看守地狱大门。在此借喻看门人。的衣袋里,随着悦耳的响声又添了新的“小收获”。头一个家伙走出去以后,第二个溜进来,随后来了第三个……照这样一直忙到下午一点钟。那张纸上上下下写满姓名。三点多钟,刻耳柏洛斯把它送到房间里去。一个小老头把它接过去,开始计算人数。

“他们都来过了。……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嘿!这儿,哎哎……我连一个熟悉的笔迹也没看见!就跟一个人写出来的一样!倒像是由哪个书法家写成的。必是他们雇了个书法家,他就一股脑儿替他们签了名!不用说,这可太妙了!他们连自己来拜节都觉得为难!唉唉!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呀?为什么他们就这么不尊敬我?”他停顿一下,“哎哎……玛克辛!你到庶务官家里去一趟吧,伙计。……”

十一点钟。有个年轻人,头上戴着制帽,帽徽钉在紧挨着帽檐的地方。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涨红了脸。……他顺着一道没有尽头的楼梯爬到五层楼上。他爬到那儿,就死命地拉门铃。一个年轻的女人来给他开门。

“你们的伊凡·卡皮统内奇在家吗?”年轻人问道,累得直喘。“哎!请您告诉他,要他赶快跑到大人家里去,再签一次名!那张纸给人偷掉了!哎……现在要换新纸,重新签名。……快点!!”

“这是谁偷的?谁要那张纸?”

“就是他的妖婆呗……那个……呸……他的女管家偷去的!她收集废纸,论斤卖出去。……她是个贪钱的娘们儿,但愿她不得好死!不过我另外还要跑八户人家呢。……再见!”

又一个会客室。……一张桌子和一张纸。有个看门人坐在墙角的凳子上,年纪老得不下于《祖国之子》俄国历史、政治和文艺刊物,从1812年起开始在彼得堡出版(这篇小说发表于1883年)。,身体瘦得像是细劈柴。……十一点钟,房间的门开了。一个光秃的头伸出来。

“怎么,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来过,叶菲穆希卡?”那个人问。

“一个也没来,大人。……”

十二点多钟,那个头又伸出来。

“怎么,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来过吗,叶菲穆希卡?”

“一个人影也没有,大人!”

“嗯。……真怪。……嗯。……”

到一点多钟仍然如此,两点多钟也还是那样。……三点多钟,从房间里探出来的却是全身,连胳膊带腿一齐露出来了。这个小老头走到小桌跟前,朝着空白的纸瞧很久。他脸上流露出大为悲伤的神情。

“嗯……这可是跟往年大不一样啊,叶菲穆希卡!”他说,叹着气,“是啊。……嗯。……这样看来,我的额头已经刻上不祥的字眼:‘你退休吧’!!!……涅克拉索夫似乎就写过这么一句诗。……为了不要让我的老太婆嘲笑我,我们就索性自己来替他们签名吧!……你拿起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