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夜凉如水,宁定劭记得自己带了五百官兵正打算破门硬闯,却给名为凌煌的剑客拦住了。
这人看着不过青年模样,剑眉星目身材匀称修长,带着几分书卷气,一袭白底水蓝边的锦衣倒也衬得他一表人才。
凌煌只招呼了他和蓝花楹三人入内。
翻过墙头,迎面便是头戴青木面具的怪物尖啸着迎来。
宁定劭定睛去看,这才注意到来者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只是她身体扭曲,四肢关节反转绑着锐物,行动间仿佛蜘蛛一样爬行。
凌煌一拍身后的剑匣,七柄青锋古剑飞出,眨眼间斩杀了院落里涌出的数只僵尸。古剑泛出森然的寒光,分列在青木面具女子身侧,女子背抵地面奔行极快,却快不过飞剑。
每有一柄古剑插进地面便发出清越的金属颤音,青木面具女子听闻颤音动作便是一滞,七柄古剑列成一个圆,将其围在阵内。
初时,宁定劭还担心来的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爷,此刻见到凌煌上前斩断四肢利刃,一把扼住女子咽喉,施展轻身功夫,一路入了庄内祠堂,才觉得此人行动间携着千层波万重煞,那气势真如军中大将一般。论功力只怕他远在自己之上。
宁定劭宁校尉自忖换做自己出手,断无法行云流水般在一二招之内治住邪物。他本在军中任职并不属于地方管辖,而眼前这两人也于他素无瓜葛。他看向两人腰间那玄铁牙牌上刻着“紫宸卫”三个字,心中生出一股惧意。
“紫宸卫”是王朝中的秘密组织,它代表了地位、财富和权力。甚至有流言说,它与仙阆苑的诸多修真门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于是又要在前三者后加上秘术与长生。而最重要的是,这个组织缉人判刑,根本不需要经过大理寺问审。
“不必。”凌煌回的简洁。
“可这……”宁定劭不由得有些糊涂了。
他以为自己这次带队前来,就是为了抓捕一批邪教徒。
这时候蓝花楹已经掷出一把金针将女子周身要穴封住,将其平放在了祠堂供桌长案上。她取下女子的面具,面具下赫然是屠家庄屠大娘子的脸。
宁定劭看向那张青木面具,面具由带着树皮的原木制成,上面刷了层白垩色的漆,五官制作的极为粗糙,眼睛部分呈乌青色,脸上两坨腮红,嘴巴呈艳红色,如弯弯的月牙,夸张得一直咧到耳根处。
整张面具做工低劣,却偏偏能给人种来自内心的压抑感,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会佩戴的东西。
妖言惑众鼓吹末日者,斩。
私自聚众结社者,斩。
藏匿邪教徒,知情不报者,斩。
擅自出入海防者,斩。
走私军火者,斩。
盗坟掘墓,贩卖尸体者,斩。
各郡县官员瞒报动乱、灾情、战况者,斩。
宁定劭脑海里浮现出《大睿律》中的“七杀令”,那是近三百年前,为了抑制住国内动乱局面,由皇帝颁布的一系列诏令。
屠家庄以走镖为掩护,行盗匪之事,是已经查明了的。如今在祠堂外面的院落里,又拿到了行巫法的证据。在有紫宸卫在场的情况下,休说是拿人,就算是把庄内几十户人问斩都没问题。
“他们并非主谋,而是受害者。”凌煌在宁定劭发愣的时间里,已经把祠堂都搜查了个遍,确定没有存在什么机关暗格。
“都杀人劫财了,怎么还成受害者了呢?”宁定劭是越发糊涂。
只是虽然有疑惑,他却不敢当面说出来去质疑凌煌的判断。
在官场上两名紫宸卫究竟有多大能耐,宁定劭并不清楚,他只清楚得记得当两人身穿飞鱼服跨着苍臻刀拿出镇抚使文书附一路天星使的手谕时,知州大人直接双膝跪地,那神色比接圣旨还要虔诚。
他心中纳闷,自己这校尉是六品,那位紫宸卫百户也是六品,平日里从没见知州对自己如此恭敬啊。
若说修为潜力。宁定劭本身拥有五阶修为达到了被称作春岁永年的乾元境,身为龙泉门内的嫡传弟子,他若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便能成为一方手握重兵的将军。这也是知州选他协助执行公务的原因。
可当时知州却身子抖成筛糠一样,扶住了他悄声叮嘱:“当亲爹伺候就成。”
按照文书要求,需要从军中抽调出五百名军士配合两名紫宸卫行动。宁定劭就打算从自己麾下匀五百人出来。身为长水校尉,宁定劭也是名实权校尉,手下有二千多兵丁。虽然比不上大内禁军那般精锐,却也都是能征惯战的老兵,在白水大营内算是排得上号的一支劲旅。
就常理而言,境内办案本来是地方都尉的事情,地方上驻扎的火眼狻猊虽然不上战场,但平时的训练却也过得去。作为装备有皮甲、角弓和腰刀的准军队武装,这支守备军在巡捕的指引下剿灭些土匪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知州却坚持要从白水大营里抽调野战部队。且抽调的还不是一般的士兵,而是从这大营内的二十多万驻军里面,抽调实力达到三阶的修士。并非是不想把队伍组建得更精锐一些,只是实力达到四阶后,多半已经是六七品武官,如此规模的抽调会使得整个大营的指挥瘫痪。
可就算是限定在三阶,队伍里也已经不乏念慈堂、溟蝉、轻尘、凌霄等门派的外家弟子,且他们多有修习仙术的。就军中职位而言,他们也多为伍长、什长一级的下层军官,非但弓马娴熟,还上过战场剿过匪杀过生。
可如今这样的一支部队却守在庄子外面,围成一圈持剑搭弓地喝风。
“同寂灭教有关么?”凌煌问正在施针的蓝花楹道。
一根根寸许长的金针扎在大娘子的穴位上,奇怪的是按常理来说,如此长的针早应该把人扎透了,可居然刺入的部位并没有血液流出。
“粗看似乎就是寂灭教的手法,他们习惯用精神游丝和躯体本身遗留的残念去控制尸体。”蓝花楹一边用娟帕擦去屠家大娘子七窍里溢出的黑色胶质物,一边捻动金针道,“然而这个人却并不是这样,像是中了一种未知的傀儡术。”
“寂灭教是什么?精神游丝?残念?傀儡术?”宁定劭听得懂两人说的每一个字,却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顿时有种这近三十年白活于人世的感觉。
不过他强忍着没问。知州在来时知会过他,让他不该问的别问,免得知道了不该知晓的,届时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只不过想来知州也未见得有多好心,纯粹是怕受到牵连。
他倒是不觉得眼前的两位会杀他灭口。他没问是不想深入到一些奇怪的事件里去。诸如寂灭、尸体一类的字眼,一听就是要命的任务。
屠家大娘子平躺在供桌上一动不动,随着黑色胶质流淌干净,眼睛里突然溢出血来。
蓝花楹掰开女子耳朵,用镊子将一条浑身漆黑的丝状虫子拉了出来摔在地上。
“耳影傀儡虫。”蓝花楹道。
虫子蠕动着正想爬走,被凌煌施展道术烧成了灰烬。
宁定劭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再去看躺着的屠家大娘子时,后者身上那令人感到不适的阴冷气息已经散去,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看着多少有了几分人气。
随着蓝花楹将一些封住穴道的金针收走,躺着的女子身子有了起伏,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就在宁定劭觉得事情已经解决时,蓝花楹却坐在长案边上不断地从屠家大娘子身体里抽出略有些透明的“头发丝”出来。
他有些相信关于她在路上说起的关于要不是五圣关损失了大批精锐部队,倚剑阁抽不出人手,还真瞧不上这些修为低微的军士的说法了。
尽管宁校尉甚至觉得就自己平日里所带的二千人遇到这支五百人的精锐都未必有全胜的把握。
然而他此刻遇到的诡异事件,却似乎并不是光凭刀剑可以解决的。就拿钻耳朵的古怪虫子来说,若没有制衡手段,似乎去多少人都只有变成傀儡的份。
只是他想不出来,倚剑阁的编制得有多强悍。这两位一位是总旗,一位是百户,百户已经需要七阶修为,再往上的官职岂不是得一派掌门担任?
“这头发丝怎么进去的,而且量还挺多?”宁定劭忍不住发问。他看到地上已经积累了一层,头发丝虽然细,但胜在量多,放一起都够搓条麻绳了。
“不是头发,是木头丝。”蓝花楹说着拿出一根递给宁定劭。他入手一模,果然丝线并没有头发的那种光滑柔顺感,反而很毛糙有些硬得扎手。
“天底下居然有可以把木头加工到这个地步的么?”他惊讶道。地上的木头丝长度足有一丈多,称得上是鬼斧神工。
没有人回答他,凌煌端详着木头丝皱眉道:“这么看来,我们得一起入陵,才能得知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