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你相信人是伟大的吗?”一个成年男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整理着自己制服上的领子时,问了我这个视角主人这个问题。
“是的,人一定是伟大的。按照目前的科学认知,除了无法定义的‘客人’之外,人类依然是唯一的智慧生物。我们在地球上繁衍生息,创造了文明。尽管这些年“客人们”频繁现身,人类仍然以自己的方式存在着,这件事本身就是伟大的。”16岁的信回答道。
成年男人并没有对他的回答做出评判,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准备出门。
他们走出帐篷,这里被称作伊洛瓦底共和国,闷热潮湿,而且相当地贫穷落后。这里经常发生战乱,现在又被疫情困扰,这次他和父亲来这里就是为了救治这里的人民。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时看到的场景,车子行驶在土路上,路边堆放着当地居民的尸体,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他还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妇女在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失声痛哭,还有人们绝望的眼神……这些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他从小生活在优越的环境里,对贫穷与疾病没有什么太大触动,但是这次的经历使他意识到贫穷的真正含义,与疾病的可怕。也许这就是这次父亲带他出来见见这个不同的世界的目的吧。
他们刚走出帐篷,当地政府的接待官员开着一辆吉普车来接他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是叫玛卡的本地居民。玛卡叔叔是他父亲的朋友,这个人与信的父母不同,他热情开朗,信很喜欢他。
几人聊了几句,坐上吉普车前往医院。车子驶过土路,尘土四起,我忍不住屏住呼吸。
这次的深潜也给我上了一课,看到这些处于苦难中的居民,我想起了中午没吃完的小蛋糕,蛋糕对于这种地区的人来说简直是奢侈了吧。
路两旁坐着皮肤晒得黝黑,身体瘦小的居民,和一些扛着枪的士兵,一条狗在垃圾堆里找吃的,这种现象在这里很普遍。
终于下了车,他们戴好口罩进入医院。医院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那些是在等待接种疫苗的居民,这些人除了有本地的居民外,还有外邦的居民,听闻这里有免费接种疫苗的机会后就都赶来了,为了活命他们甚至越过了军事防线……可以说,他们来到这里很不容易。
信独自在医院后面的院子里待着,看看那些等待接种疫苗的可怜人,又看看那些扛枪的士兵,所有人的眼睛闪烁着一种特别的光,他们在渴求活下去的希望。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接着是争吵声,忽然枪声从人群中传来,场面一度混乱,士兵从他身旁跑过,他立即跑回医院去找父母。
四面都是枪声,这枪声不仅仅是在震慑群众,更像是在打仗!
他止住脚步,躲到一棵树后,他看见一个居民拿着刀子在追杀一个年轻护士,把她扑倒在地,用刀子一顿乱捅,护士挣扎着尖叫着,很快就不再挣扎哭喊了,她的脸上身上早已血肉模糊。
士兵立即跑过去,对着那个居民一阵扫射,又跑到别的地方去制止暴徒,留下了两具尸体在那里。
这时玛卡叔叔来了,玛卡叔叔背着信的母亲从医院中跑出,母亲背部中弹还在流血,他的父亲跑在后面拉着一个当地的男孩,男孩不情愿地被拖拽着一边挣扎,他们的后面是一群拿着各种武器的暴徒,那些暴徒如发了疯般,追着他们乱砍。
又是一阵枪声,他的父亲趴在地上,子弹擦过父亲的身体溅出血液,暴徒扑向他的父亲,用武器一阵乱抡。
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心中更是疑惑为什么刚才那些等待救治活下去的居民忽然全都暴动起来?
玛卡叔叔拉着他的胳膊跑上车,驾着车子飞速地逃离了这里,不停地警告他:“蹲下,蹲下!”
他蹲在车里,抱着母亲的头,眼泪与鼻涕交织在一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别哭,你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你不是答应过你父亲,再也不是爱哭鬼了。”母亲捧着他的脸,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最终手永远地垂了下去。
我最后的视线停留在他在来到医院前,挂在吉普车后窗的一个蝴蝶挂饰上。
此时他心里在想什么?目睹了忽然暴动的人群,真正的战争,父母的死亡……
我睁开眼,盯着机器上面看,仿佛又看到了刚才的那个蝴蝶挂饰。
我从机器中爬出来,异常地坚定,此时信也爬出来了,他也面色不改。
安娜担忧地望着我,半张着口,我对她微笑着摇摇头。
信扫了我一眼,先离开了实验室,我也走出实验室。
他走在前面,我以相同的步调走在后面,他先走到了房间,我继续向前走着,进入自己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靠在门上慢慢向下滑,想想刚才看见的一切,忽然开始同情他,一个人性格的变化不是一次就转变的,而是日积月累的,也就意味着,我刚刚看到的他的过去,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信……”
我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换了身浅黄色的衣服去找他,我打开门,走过克里斯的房间,听见克里斯的房间传来吉他声,应该是他又在那里享受独奏呢。
我呼了一口气,敲了敲信房间的门,走进去。
信目光冰冷地看着我,把我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全给憋了回去。
“嗨……”我尴尬地打招呼。
信没有说话,依旧盯着我看,像是在盯着一只猴子。
“今天的天空很静谧啊……”我试图打破尴尬,只是在我说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竟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好像是我曾经说过的。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信终于开口。
“好,你问。”
“你可以省去这些开场白吗?显得有些尴尬。”
尴尬不还是因为你不说话?不然我也不至于丑态百出。
“我不是想活跃一下氛围嘛。”
“随便。那么你怎么看那个国家?就是深潜里我小时候去的地方。”
“贫穷,落后,可怜。”
“可怜?”他冷笑一声,“所以这样人们就可以疯狂地活着?”
“也是被逼无奈,为了生存人类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我并没有指责他们,我只是好奇,因为处于疯狂的环境,人就可以做出疯狂的事情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人性可以,但是人心不可以。”
“呵,人心……你可以在你的报告上再加上一句——这是一个冷漠到重见自己父母的死都毫无动摇的人。”
“我可没这没说。”
“但你没这么想过吗?”
“没有。”我坚决地回答道。
他看向一边,不再看我。
“不过为什么这次深潜,会看到你16岁的记忆?”我问。
“我不知道。”
“因为记忆深刻?”
“这次深潜,让我记忆深刻的只有一个东西。”
“蝴蝶挂饰?”我猜测着。
“没错,我们关注到同一个点上了。”
“我觉得那个蝴蝶挺好看的。”我说。
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过我觉得很满意,至少再一次见到了父母去世的画面。”他说。“奇怪的是,确实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也不知道这段记忆为何重要。”
对重见自己父母去世的画面无动于衷,甚至满意,天啊,这家伙肯定是一个不孝子!
“因为是父母。”我说。
他看了看我,又问:“你还记得我父亲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人类是伟大的吗?”
他噗嗤笑了出来,但我并没有觉得这个问题有多好笑。
“你听说那艘象征人类伟大的宇宙飞传了吗?”他的瞳孔瞬间收缩盯着我,严肃地问。
“第一方舟号……飞到空中,然后Boom地炸了。”
“看着他在天空粉碎的一瞬间,你相信人类是伟大的吗?”他调侃道,“我的答案是——不,我不相信。”他说着,微微笑了一下。
死了两千多人,十六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恐怕只有他能笑出来了。
“人类不是伟大的,但是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伟大的人!”我甩下这句话,离开了他的房间。
人类是伟大的吗?当然不是,但是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伟大的人,是那些抗日英雄,是袁隆平爷爷……这些人虽然生得平凡,但他们一定是公认的最伟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