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维的侠气与俗心——少年行四首

众位诗友好,很高兴能和大家分享王维的诗。先简单介绍一下王维吧。我们都知道王维是山水田园诗人的代表人物。其诗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一流,以清新淡远,自然脱俗为我们所熟知。王维笃信佛教,诗句中又少烟火气,因此被人称作诗佛。但诗佛不是一朝一夕就炼成的,首先我们就来看一个王维早期的作品,感受一下他成佛之前的侠气和俗心。

少年行四首

其一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其二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其三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其四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我们先来看一下诗中写了什么。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第一首写的是一个和平时期的少年游侠,“新丰美酒斗十千”说的是新丰这个地方出产的美酒,有名,好喝,当然也非常贵,一斗就要十千、也就是一万钱。那么喝这酒的是谁呢?“咸阳游侠多少年”,是一些年少的咸阳游侠。注意这里用的是咸阳,不是首都长安。有两个可能的原因,一个是写实,王维15岁赴京求仕,这里写的可能是他进京之前不在都城时候的经历或者见闻。另一个可能,是为了衬托,咸阳离长安很近,一个首都周边城市都有此盛况,何况首都呢?下一句“相逢意气为君饮”他们之间互相不认识,刚刚相逢,但是意气相投便要一起饮酒畅谈。“系马高楼垂柳边”说做就做,随便把马拴在柳边就进酒楼了。这里刻画的是一个少年游侠的形象,不差钱,重意气,好交朋友,想到就做,有点冲动。再看一下这首诗的章法,我们发现第一句和第二句之间没有关系“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虽然第二句点出了诗题中的“少年”,但是他和美酒之间的联系,我们不知道,二者是并举的,让人莫名其妙,也就设下了悬念。然后第三句神来一笔“相逢意气为君饮”把第一句和第二句挽结起来了,第一句写一个静态,第二句写另一个不相干的静态,第三句用一个动态把二者放到了一起,最后“系马高楼垂柳边。”不写楼内饮酒却把镜头对准了楼外,给读者想象的空间。少年的马和有酒的酒楼也是对一二句的挽结。

再看第二首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出身仕汉羽林郎”可能就是刚才那个少年游侠,他通过考试或者蒙祖上余荫做了皇家禁卫军,这里仕汉就是仕唐,唐人写诗经常以汉代唐。“初随骠骑战渔阳”战争一打响就和骠骑将军一起去边疆与敌军作战,渔阳是古代防卫匈奴的军事重镇。秦朝的时候“发闾左適戍渔阳”就是守卫这里,不过此处是用渔阳泛指边塞。“孰知不向边庭苦”早就知道边庭苦啊不应该来,这个孰通四点底的那个熟,表示深知,早就知。“纵死犹闻侠骨香”那么为啥来了呢?为了报国,就算死了也特别值,受一点苦算什么呢!

第二首写的是一个战争来临时的青年侠士,原来是个富家公子,当上禁卫军了也充其量是个仪仗队,没受过什么苦,还是一个战争菜鸟。但是他有一腔杀敌报国的热血,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情怀。

再看章法,第一首关键词是挽结,这一首的关键词是翻转。第一句第二句交代事件,同时完成和平和战争的翻转“出身仕汉羽林郎,”第二句不写当羽林郎怎么样,而是“初随骠骑战渔阳”战争来了。那第三句打仗吧,唉他不打仗“孰知不向边庭苦”边庭苦啊我不该来,又一个翻转;那不该来你回去吧,这边“纵死犹闻侠骨香”,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走了。再来个翻转。迭出新意,一步步走向高潮。

再看下一首

其三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一身能擘两雕弧”,战场上的菜鸟身经百战之后军事技能飞速提高,双手能同时拉开两张弓,非常有力气。“虏骑千重只似无”敌军非常多,但是在这位大哥面前跟没有一样。为什么,因为咱们这位大哥心理素质特别好,不是那个“初随骠骑战渔阳”的小菜鸟了。战场上杀声震天,他却稳坐金鞍摆弄箭尾的羽毛。这个偏字,大家要注意。“偏坐金鞍调白羽”把他那种格格不入稳如泰山写得淋漓尽致。他这么做的目地,就是在在等待时机“纷纷射杀五单于”时机一到,擒贼擒王,对方阵营的首脑像排着队一样被射杀。

这里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侠了,第一首的时候多少有点年少冲动,第二首徒有热血,两首诗用到了游侠、侠骨这样的字眼,念念在侠而终非真侠。到了这首,不露一侠而处处是侠,你看第一句“一身能擘两雕弧”是说他有能力,二句“虏骑千重只似无”说他有胆魄,三句“偏坐金鞍调白羽”说他沉得住气,四句“纷纷射杀五单于”说他抓得住时机,为国破虏,战而功成。这,就是王维心中的侠气。

这首诗的章法,关键词是分承,三句对应一句,弯弓、调箭。四句对应二句,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接下来就要说说王维的俗心,我们看最后一首

其四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汉家君臣欢宴终”以汉代唐,写庆功宴刚完事,“高议云台论战功”接下来得论功行赏啊,云台就是一个类似凌烟阁的地方,东汉汉明帝曾经在这画了二十八位东汉开国功臣。“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这就是王维的俗心了,他这个侠可没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而是得了个封侯拜将,光宗耀祖。这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哪个男儿不想成就一番功业?投笔从戎的班超说“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闲乎?”,就是说你要是没有其他的志向,像司马迁修史记一样成一家之言,那就应当取封侯于万里之外,不能浑浑噩噩的做一个笔墨小吏,天天研究点诗词歌赋什么的。王维在大概36岁之前,积极入世,很是想成就一番事业。是很有志向的,后来李林甫上台,王维才无意政治,沉心于山水和佛理之间,消磨了俗心,变成了诗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