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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亚凤凰机场的取票口,端庄秀丽的服务员将安倩的身份证号码输入后,微笑着对她说:“安小姐,因为您是猫图旅游的专栏作家,且在我们航空公司的积分已达到5000分,我们给您升到头等舱了。恭喜您,希望您本次旅途愉快!”
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粉色T恤,一条白色的牛仔裙,没有多余的修饰,甚至连皮带都没有系,随意扎着马尾的安倩看了看手表,离飞机起飞还有一小时,她走到贵宾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她的大背包里掏出一副刚买的蓝牙耳机。《G弦上的咏叹调》响起,安倩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想想美丽的巴厘岛,她的脸上洋溢着沉醉的笑容。
贵宾厅进来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看上去干练而敏捷,小麦色的皮肤,黑色休闲T恤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健美魁梧的身材。他先是坐到第一排,又提包起身。
“1、2、3,come on baby!”安倩经常玩这种直觉游戏。
男人瞟了一眼安倩,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说着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从他的对话内容中,安倩知道了他的名字——马汀。
安倩抱着那个硕大的背包,旁边还放着她的大水壶。虽然偷听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是,这是多好的听力练习啊。
贵宾厅除了椅子比较舒适,每张椅子的间隔也比较远,安倩注意到,大厅前方,有一个交通银行的快捷取款机;大厅右侧,有一个功能强大的刷鞋机;左侧,有一个自助的饮料区,里面有咖啡、豆浆和茶。同时,安倩也看到这里有好几种皮肤,黑的、白的和黄的。
为了充分地享受“贵宾”的待遇,安倩决定一一体验一番。
“哇哦?”马汀突然站了起来,原来安倩的水壶没有拧紧,在她起身时,水壶倒在桌上,早上泡好的红枣蜂蜜茶把他的一边裤脚都浸湿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安倩有礼貌地道歉,慌忙拿出手纸递给他。
马汀一边擦拭,一边礼貌地回应没有关系。可是一转身,安倩的大背包又狠狠地把他的笔记本电脑甩到了那摊水上。
现场气氛有点尴尬,服务员赶紧拿了一卷纸跑过来,帮忙收拾残局。
机场的广播开始播报了,马汀低着头站在队伍的后面,一脸的冷峻和焦虑。安倩想等他抬一下头,好让自己的眼光迎上去,顺便道个歉,但马汀一直板着脸,低着头,偶尔看看穿梭的人群,一脸的怅然。
安倩只好随着服务员走到头等舱,头等舱位于飞机的前端,看上去比普通舱要宽敞不少,只有七八个座位,安倩的座位,正好靠着机窗。服务员帮安倩调了一下座位,并提供了一些食品,供安倩挑选。安倩挑了满满一桌,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这毕竟是有钱、有素质的人坐的头等舱,怎么能让人家一下就看出她是一只菜鸟呢?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把二郎腿也收了起来。
她的手机上跳出一条信息:安倩,你在哪儿,怎么不回我的信息?
安倩盯着屏幕想了好一会儿,回复:我想一个人静静,凯文。然后关机。
正前方的座位上,有一个12英寸的显示屏,上面自动播放着香港电影《黄飞鸿》,关之琳扮演的十三姨好美,一颦一笑都那么具有杀伤力,李连杰扮演的黄飞鸿,一招一式都那么神勇英武。
一个穿着花短裤、平底鞋、粉色花T恤的男人坐到了安倩的前排。马汀换了一套行装,从他的神色看,似乎已切换到了度假的频道,他看着安倩惊讶地问:“哈喽,是你?你也去巴厘岛吗?”
安倩礼貌地点了点头。
马汀不再说话,他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又放回了行李箱。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电脑却总是黑屏。
这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估计是里面的东西太重要了,马汀仍然不死心,反复试了几次,电脑都不灵光。
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安倩其实很想解释点什么。
安倩一直有旅行带书的习惯,此时,她捧着随身携带的一本Eat,Pray,Love,心里有种莫名的惆怅。马上要毕业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迷惘,大家都在忙着找工作,她却独自跑出来旅游,这算是洒脱,还是逃避呢?她多么希望在书里找到一个答案。那个巴厘岛著名的智慧老人Ketut Liyer,真的有那么灵验吗?
三个小时后,飞机抵达巴厘岛,还未开舱门,安倩已感觉到一股冷风袭来,巴厘岛突然下起了雨,让人猝不及防,安倩的行李包里装了很多东西,防晒油、遮阳帽、游泳衣……独独就是没有带伞!
Eat,Pray,Love是一本现代版游记,后来被成功地改编成了一部非常有名的电影,在全球风靡一时,茱莉亚·罗伯茨的表演很有魅力。文中提到的意大利、印度和巴厘岛都因书中的描述而成为热门的旅游胜地,美剧在好莱坞模式的推动下,对全球的影响力都大于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作品。不单是美国人和北美人因影片而喜爱这几个旅游目的地和旅游主题,亚洲人也对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景点无限神往。
电影的女主人公伊丽莎白·吉尔伯特是一名记者,在匆匆结束了八年的婚姻之后,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在意大利享受美食,去印度练习瑜伽、冥想,体验身心合一的愉悦,最后,她来到巴厘岛,在这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美丽岛屿邂逅了生命中的真爱,并真正回归了内心的平静。
对于安倩而言,她只能在找工作之前给自己几天很有限的假期,意大利太远,况且去意大利,一定是要欧洲七国打包游的,否则如何心甘?印度太大,想玩的地方太多。所以三站中唯一可以选择的只剩下巴厘岛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决定要去找那位Ketut Liyer聊聊。自从实习时偶然听一位印度尼西亚的客人提起过,Ketut Liyer确有其人,且关于他的评价也褒贬不一,这更引起了安倩的好奇。
出了机场,安倩准备首先赶往乌布,按照攻略上的显示,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好不容易坐上一个小面的,半路还抛了锚,安倩只好下了车,租了一辆小摩托车,最后她完全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白色的T恤湿漉漉地黏在身上,把她清瘦的身子裹了起来,她的头发淋成了麻花状,颇为狼狈。
穿过乌布繁华的艺术市场,摩托车又轰隆隆地走了20分钟,终于到了Ketut Liyer的住所门口。这是个典型的当地院落,外围由一圈形状不规则的大石头垒成,院子没有门,连个最简朴的木门都没有。庭院中间有一个巴厘岛风格的凉亭,上面有顶,下面是八九平方米的亭台。客人很多,围坐在这个凉亭之中,什么样的肤色都有,大家把自己的鞋子脱了,整齐地放置在凉亭前。Ketut本人并没有坐在凉亭中,他盘腿坐在主屋的房檐下,正好面对着等候他算命的客人,看来这位有趣的老头,除了在Eat,Pray,Love一书中有详细的描述,在当地也颇有些名气。这令Ketut Liyer端坐在那里的时候,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远远看来,倒觉得老头是在舞台上表演节目,而一院子的客人都是他的粉丝。
不过这画面实在是太过真实了,Ketut头围巴厘岛原住民的头巾,上身穿一件被浆洗得发灰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花色粗棉布围裙,牙齿全都已经掉光了。安倩记得书中曾写道,每次有人问他多少岁了,Ketut本人都推说因为100多岁,记性不好,自己已经记不起具体年龄了。只是第一任老婆90岁左右去世了之后,没有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就只好找了现在这位老婆,也就是门口那位黑胖、60岁上下的巴厘岛女人。女人看上去样子有点凶,没有一丝笑容,她以抱怨的语气告知安倩时间太晚,她老公今天已经不看手相了。
明明时间才下午3点啊,安倩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胖女人解释说,算命其实是个很辛苦的事情,所以他们每天下午3点就关门了。
安倩委屈得要哭了,她用英语告诉那个胖女人,自己浑身都淋湿了,走了好远才找到这个地方,请她一定要给自己排个号,最后一个号!
胖女人显得有些为难,她刚拒绝了一位来客,而这位来客已在不远的酒店住下。
有几位访客从房间里走出来,都是慕名而来的,胖女人一边跟他们打着招呼,一边心不在焉地敷衍安倩。
“我来自中国,嗯,我第一次来到美丽的乌布,嗯……”看到胖女人毫不松口,安倩想了想,索性哼唱起那首印尼民歌《星星索》:
呜喂,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船儿呀随着微风荡漾,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
呜喂,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姑娘呀我要和你见面,诉说我心里对你的思念。
胖女人笑了,她虽然听不懂中文,但她听懂了旋律。她请安倩等一会儿。过了一会儿,胖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向安倩招手。
安倩虔诚地在门口换了鞋。房间里,Ketut Liyer满目慈祥地团坐在一个彩色的布榻上,腰上还裹着一条花色的裙子,黝黑的皮肤,衬得他的头发愈发花白。这场景,跟小说里的一模一样,老头的牙齿几乎掉光了,眼角有些塌陷,常年微笑让他的眼睛像一条又细又长的沙丁鱼。
这时,门外响起一位访客的声音,胖女人冲了进来:“刚才那位访客说,他看到这位小姐进来了,而他是先来的,所以坚持也要进来。”
话没说完,一个穿着粉红色花T裇的男人冲了进来,他看到端坐在内的Ketut Liyer,面带歉意地笑了笑。
Ketut Liyer看了看这两位年轻人,用英语说:“既然这么有缘,就一起吧!”
那位访客不是别人,正是马汀。
原来他下了飞机后,打了一辆计程车,五十分钟就到了这里。
两个人都觉得很诧异,像熟人一样互相给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待安倩坐了下来,Ketut Liyer温和而专注地看着安倩说:“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柔弱,但遇到事情却很有主见,并且不容易被改变。你的事业线很长,你会在一个固定的行业做很久很久。”
“老先生,那我适合去哪个城市发展?我和男友会怎么样?我们合适吗?他会是我未来的丈夫吗……”安倩把心里所有的困惑都一股脑儿讲了出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年轻人,从今天开始,你将开启一段人生中最美好、最充满斗志的时光,只要不怕坎坷,一切都会非常美好的。”老先生握着安倩的手,神秘地笑了一下。安倩听着,却满心疑窦,老先生似乎给她按下了一个过山车的开关,接下来,将是充满了跌宕起伏的人生等着她去开启。
胖女人原本坐下了,又跑到门口去关门,短短几分钟,门口又站了两个初来的访客。胖女人果然没有撒谎,她又像刚才一样,反复跟访客说明原因,并指着前面的牌子说:“上面写着营业时间了。”
安倩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虽然今天比较狼狈,但总算没白来。
她跟Ketut Liyer聊了十几分钟,Ketut Liyer说着英语,却有些含糊,她大致还是听懂了。旁边的马汀倒还绅士,一直默默地等着,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
安倩在出国前兑换了500万印尼盾放在她的钱包里,听上去挺吓人的,其实也就只有2000多元人民币。她知道老人其实是不收费的,但一般慕名而来的人,都会拿些钱来。可她在行李包里翻来找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钱包了,护照也不见了!
这一下,安倩的脑子里有些混乱了,是在刚刚赶路的时候,不小心被偷了吗?
Ketut Liyer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看马汀,他感觉两个人似乎是认识的,又似乎并不太熟。马汀无奈地摊开双臂,摇了摇头,表示这与他无关。
胖女人看安倩慌乱地把行李包里的衣服全都翻出来了,也陪着她细致地寻找,甚至打开房门顺着那条来时的路走了好几百米,却一无所获。护照和钱包丢了意味着在这里将寸步难行,安倩甚至想:神算老头,能否开个天眼帮我找找东西在哪儿呢?
正当她们一无所获而沮丧的时候,马汀从里面出来了,看得出他比进去的时候放松了些,想必这个神秘的老头打开了他的心结。
安倩飞奔到门外,叫住马汀:“请等一下。”
马汀停了下来:“怎么了?”
“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我叫安倩,我回国后就马上还给你。”
“什么?刚刚你们是去找钱包了吗?老天,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马汀打量了一下安倩,满脸狐疑。
“是的,就是刚才,我坐在小面的上时钱包还在,下了摩托车就发现不见了,这边要支付一些费用,回酒店也得一笔车费,总共……你给我100万印尼盾吧,不过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会还给你的,我不是骗子,你留个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给我。”
马汀看了看她,迅速拿笔写了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老练地说:“巴厘岛有很多飞车党,自由行不是很安全哦!”
所谓的“飞车党”,安倩只在旅行书上见过,以菲律宾人、柬埔寨人及印尼人为主,他们习惯骑着摩托车,专抢外来游客的包。中国旅客喜欢带现金,又喜欢动不动炫富豪掷,所以经常成为飞车党的目标。
安倩叫了辆车赶到酒店时,已是傍晚,因为没有护照又没有银行卡,她做了很多解释也无法登记。她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多问马汀借点钱,其实她的脑子里是闪过了这个念头的,想到有可能会有住宿问题,借个1000元救个急也是必需的,无奈最后还是没开这个口,现在想想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安倩想给男朋友打电话,可是这么远,他救不了自己,还有可能嘲笑自己是个笨蛋。她想给爸妈打电话,但又怕他们太担心,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让父母很省心的孩子。她想着总会有办法吧?可是,在这陌生的巴厘岛,谁能帮自己呢?
巴厘岛不愧是旅游岛,安倩走出酒店,看到一排热闹的街市,接着,她看到这里其实是有些很有特色的酒吧的。她努力地回忆,自己的包在仓皇之中应该是被抢了,本来是为了方便,她弄了个小斜挎包背着,没想到飞车党这么厉害,她都没有任何感觉就被抢走了包。包里有些现金,抢了就抢了吧,可护照被抢了就麻烦大了。但护照人家拿了也没用呀,有没有可能丢在哪个角落了呢?她一路走一路想着。她看到人群中有一些中国人,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她想找个人借点钱,但又觉得这实在有些唐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即使是同胞,谁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呢?
安倩忽又想到:对了,或者,这里会不会有一些华人开的旅店,也许他们不必非得看护照也是可以让我住的,我可以让他们直接查我们校方的网站,查到我的名字和照片,这总没法作假了。
一件粉红色花T恤从安倩眼前闪过。
马汀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拿着一瓶黑啤从酒吧里走出来。
“马汀!”安倩像是看到了救星,毕竟在巴厘鸟,马汀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马汀见到安倩,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或者,安倩就是意外的代名词。
“找到护照了吗?”马汀笑着问。
“我的钱包和护照都丢了,酒店也不让我登记,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哦,这么巧,恰好钱包和护照都放在一起了?”马汀问。
“这……如果我早知道它们会丢,我宁愿把钱分在十个口袋里装着。”安倩像是回答,又像是自己对自己说。
马汀暗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呢?所幸人还没丢,不过眼前这个女孩还蛮可爱,除了有些粗心,实在不像是一个熟练的骗子,自己经常在国外旅行,骗子也见得多了,坐个头等舱来骗人的除非是金融大亨。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要不你去Komaneka Monkey Forest Ubud看看吧!”马汀说。
“那里不需要护照吗?那里好像是这里最豪华的酒店呢!”安倩问。
“去了再说吧,你还有别的选择吗?”马汀笑着说。
安倩想了想,说:“那好吧,我等你把这瓶酒喝完。”
马汀笑着露出八颗牙:“估计你晚饭也没吃吧?要不要来份鸡翅或意大利面?”
安倩想,反正已经这样了,也没必要再装了。她便点了一碗海鲜炒面。她吃面时那个大包也一直背着,那里还有几套换洗衣服,以及那本Eat,Pray,Love。钱包和护照丢了,她也只剩下这些行头了。
20分钟后,安倩背着那个大包站在了Komaneka Monkey Forest Ubud的门口。虽然她把头发简单地梳理了一番,但脸上的表情仍然写着大大的“狼狈”,以至于她想自拍一下的冲动都没有。收银员看着他们俩,感觉有点奇怪,却欲言又止。马汀若无其事地把手续办好,转过身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安倩,把一张房卡递给了她。
“要不,就住我的总统套房吧!你睡地上,我睡床上。”
“啊,不,我……”安倩感觉有点不对,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总统套房,我一个人住也浪费了,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还钱呢?”马汀狡黠地说。
不知道如何证明自己的诚信,安倩感觉有点词穷。
“这,我的确没什么可证明自己的,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相信我,就跟我走呗!”马汀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披头散发的安倩实在是太疲惫了,心想,豁出去了,真遇到个不正经的人就算自己倒霉吧。
不过看到他有些女性化的花短裤时,安倩又减少了一点戒备心。
不一会儿,安倩被带到了马汀订的大套房。
房间是巴厘岛风情的装潢,整个房间看上去通透明亮,简约而原生态的木质花纹,扑鼻而来的是沉香的芬芳。窗帘是白色的,全景的落地窗让窗外的风景尽收眼底;床的蚊帐也是同样的白色,像一朵花瓣一样,绽放在四个床架上。户型很正,不像有些酒店房型怪异;蓬松的被子上面,用黄色和红色的鲜花铺了一个大大的心形。
这个房间看起来有点像婚房,安倩感觉有点不自在了。如此奢华、漂亮的房间,却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入住。
马汀推开衣柜,取出一件厚厚的浴袍,扔给安倩:“这套房间里有三个浴室,你可以在这里拿一套浴袍。”他显得熟门熟路,举手投足都有点“霸道”,“还有,你的房间是里面那间。”
原来他让我睡地板只是开个玩笑?安倩想,自己好歹是个学酒店管理的,要不是搞蒙了,怎么会把总统套房跟睡地板扯上关系?
必须要说,“总统套房”这个词,听起来好像高端到顶了。虽然能付得起钱的人都可以住总统套房,但一年当中这种房型的出租率实在是低之又低。安倩想,大学课上老师在讲收益管理课时,介绍过一些酒店为了提高总统套房的平均出租率,也会将它作为VIP开派对的场所,收取客人的场地租金,这确实是个好主意。马汀订的这间总统套房绝对是酒店里最奢华的超级无敌好景房,几乎是180度角的海景视野。
很多人住临海的度假酒店,总觉得低楼层一定是面海的,这是经验不足的海岛游客才会有的误区。其实,像巴厘岛这种旅游胜地,国家规划海边的酒店都不可以超过5层,所有景色最好的房间一定是4层以上,而一二层有的只是园林景观。再说说这总统套房,因其每晚房价达到几万元,所以房间里的迷你小酒吧都是免费的,冰箱里的所有酒水和饮料也都是免费的,甚至还有一些酒店提供了24小时贴身管家服务,两名员工轮流值班服务总统套房里的客人。
洗完澡出来的安倩,浑身热气腾腾,如出水芙蓉一般,宽大的浴袍反而衬托出她的玲珑曲线。虽然安倩裹得很严实,但还是可以看到她美丽的长腿,以及玲珑的线条。
马汀原本在大阳台上拍照、看夜景,一不留神,看到了湿漉漉的安倩。
“看什么看!”安倩立马捂住胸前,脸上飘过绯红的云彩。马汀立马收回眼神,换回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可是一个正常的直男,如果不是被女友放了鸽子,原本计划的求婚也不会被搞砸,自己也不会独自跑到巴厘岛,独自住这么个总统大套房。
“哈,中国女孩。我想想,头发淋湿了和洗了头发,视觉效果似乎很像,又有点不同。”马汀挂着相机,打量着安倩,像是在给一个久经沙场的模特做发型分析。
“别以为我住在这儿,你就可以随便寒碜我!”安倩很担心马汀会随手给自己拍个照,那她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她迅速抓起床上的衣服,冲往里面的房间。
“哈,中国女孩,至今为止,我可连半点寒碜的意思都没有,其实我就是想说你很美啦!”马汀大大方方地说。
“放心,我可没有半点邪念,再说了,你看这四面墙,有两面都是落地窗啊,外面还有监控,所以,你是安全的。哈。”马汀对着安倩的背影说着,然后他从电脑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张七寸大的照片。
“喏,这是我女朋友,加州选美冠军。”
加州选美冠军,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安倩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瞬间崩塌。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唇红齿白、蓝眼睛、超长美腿的美女形象。她忍不住看了照片一眼。
照片上的美女,咖啡色的皮肤,雪白的牙齿,眼睫毛长长的,很有层次的深蓝色眼影把一双眼睛描摹得像两个鱼形的黑洞,她从一群美女中走出来,披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肩带,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头上顶着一个亮晶晶的皇冠。
安倩有那么点小失落,虽然自己跟加州美女没有丝毫关系,但明显人家那气场,就是秒杀她这个扎着马尾的学生妹啊!
窗外的巴厘岛像一颗情人的眼泪,海水和天空那般湛蓝,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那她怎么不来陪你啊?”安倩好奇地问。
“我想回中国发展,现在中国的机会多好啊!”马汀一边说,一边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不时删除几张。
安倩想,在中国,大家都向往走出国门,但在其他人的眼里,中国却是他们向往发展的地方。
“未来10年是中国的,《卧虎藏龙》是我读小学时在美国看的,我觉得李安很了不起。我的同学好奇地跟我交流中国的电影、中国的艺术,我都会很有兴趣。但我的女朋友是美国人,她不愿意陪我回中国。”
安倩不说话了,心想,马汀为什么想回中国,除了机会好,还有别的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马汀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熟练地调出了两杯鸡尾酒,又各自放了一块柠檬片。他递了一杯给安倩,也没问她能不能喝。
“对了,你在美国长大的,唔,那就是一个外黄内白的香蕉人。”安倩接过酒杯说。
“外焦里嫩啊!”马汀说。
“还有,你的中文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好?”安倩继续问。
“我父母可是中国通啊!嗯,我美国的父母。”马汀说。
“美国的父母?”安倩心想,难道他还有很多父母?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说美国的父母。我的身世好像挺复杂的,是吗?”马汀说。
“是啊,一般,除非父母都不在了,否则……哦,不好意思,我好像提了一个不该提的问题。”安倩说。
马汀笑了笑,说:“这是自我记事起,就已成事实的问题,对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放心好了。况且,我的父母对我很好。”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沉重,听上去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得清的。还是继续聊加州美女吧,尽管安倩并不怎么愿意聊她。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安倩继续问,“她为什么不愿意陪你回中国呢?”
“我们是在加州读大学时认识的,她在美国的事业刚有起色,她虽然也喜欢吃中餐,但她觉得中国人太闷,不善于沟通。但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中国人,虽然我对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我对中国了解得越多,就越想探究我的身世。我很喜欢读中国的历史,我觉得美国人一直喜欢打所谓的正义战争,而中国的孔子却一直提倡‘仁治’,《孙子兵法》里也提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认为中国的治国理念更具有智慧和远见。”
安倩瞪大眼睛看着马汀,看起来他和她接触过的同龄人很不一样,他眉目间闪耀着一种光芒,吸引安倩想要进一步去探究。
“你多大去的美国?”安倩问。
“几岁的时候吧,我不太记得了。我父母当年受邀来中国访问学习,他们在福利院看到了我,把我带到了美国。”马汀说。
“福利院?你的亲生父母不在了吗?”安倩问。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马汀说。
“那你觉得自己到底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安倩问。
“哈,耶稣说‘我虽然为自己作见证,我的见证还是真的,因我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你们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与真正的美国人是不同的,一直以来,我也很想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安倩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似乎太深奥了,又似乎太简单了。
“回中国,你打算做什么呢?”安倩问。
马汀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创业者才有的光芒,他说:“做投资吧,中国的企业对私募基金、风险投资,都知之甚少,他们需要专业人士为他们操盘。你知道美国著名投资家罗杰斯给他两个女儿的信中写了什么吗?‘这是中国的世纪,无论住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任何人,我所能给予他们的最佳忠告可能是:让你的孩子学习中文。’”
他看了看安倩迷茫的双眼,突然感觉到自己说的这些,不知道对一个大学生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但这番话却让安倩陷入了沉思,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大学老师会放弃在国外安逸的生活回到国内了。她也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外国人开始选择离开自己的国家,娶中国老婆,学做中国菜,甚至说一口京片子。
中国现在国门大开,无数中国人都以能在外国定居为荣,殊不知,在中国,越来越多的机会正吸引着外国投资商的目光。
马汀给安倩加了点酒,房间里放着爵士乐。安倩心想反正自己千杯不倒,便有些放松了。两个年轻人,都同样面临事业与爱情的抉择,貎似轻松的旅行,却带着万般愁绪。
“你学什么的?”马汀问。
“酒店管理和英语双学位。”安倩说。
“不错呀,有机会可以给我打工。”马汀说着,像孩子一样大笑了起来。
“好啊,不过,我很贵的!”安倩自信地说。
清晨的巴厘岛,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屋外是热带雨林中的鸟叫。安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而什么时候睡在床上的她自己却完全没有记忆,她不是在和马汀喝酒吗?天啊!安倩上上下下自我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床边有一沓钱,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中国使馆的电话,以及办理临时护照的时间。
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了,安倩想出门先找一点吃的。她立马下楼,看到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站在马汀的身边,帮他提着行李,马汀则在酒店前台办理退房。她听到那个孩子称马汀为爸爸。
“他居然是个有孩子的人了,还在外面谈女友,美国人真是放得开啊……”安倩一脸迷惑。
第二天,安倩到中国使馆办了临时护照,去海南没有直飞,须在香港转机,安倩迅速把手续办好,匆忙收拾行李赶回海南。
安倩回国后,给马汀的账号打款,却发现根本无法往那个账号转账。
这时,蔷薇发短信来了:下周三拍毕业照,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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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毕业季,海南大学的校园里很热闹,都是毕业生们的身影。今年的海南无比炎热,但似乎兴起了一股复古潮。酒店管理专业193班的本科生们借了特别的毕业装拍合影,男生全部穿着黑色燕尾服,女生全部穿着黑色西装。比较戏剧化的是,安倩跟其他五位同学还分别找来两套上海旗袍,一套长袍,两套军统服。他们似乎不是在拍毕业照,更像是在拍新版《上海滩》的定装照。
毕业生们即将离开校园,除了因拍毕业照而兴奋的喧闹声,更多的是无处可去的哀号和即将分别的愁绪。曾经的浓情蜜意最后可能变为心照不宣的分手,有几个学霸已经收到了三亚国际品牌酒店的录用函,还有一些同学有出国的打算,正在抓紧时间准备托福考试。有些同学已经决定留在海南了,虽然家乡有熟悉的圈子,但海南作为全国的旅游热点,事业上的发展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全科优异的安倩手上拿着几个酒店发来的offer,似乎并不需要那么忧虑。她坐在离教室不远的一棵凤凰树下,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就要离开这里了,她既有一份解脱,更有一份不舍。她曾经无数次希望摆脱学校的束缚,在高空中飞翔,然而当这一切即将离自己远去的时候,她的内心仍然是惆怅的。
室友蔷薇挽着一个成熟男人的手,走出了校门。
快到中午了,同学们陆续往食堂里跑,嚷嚷着叫班长请客吃饭。安倩想到她刚来的时候,特别吃不惯这里的伙食,第一个月就瘦了五斤呢!可是这四年,她学会了摘椰子,学会了露出八颗牙微笑,学会了不同国家的礼仪,她觉得自己像是经过了特种兵的训练,是时候考验一下自己的能耐了。
海南的风吹得人有点慵懒,把安倩烦乱的思绪也吹散了些。每年暑假,她都会在海南的一个小酒店实习,顺便赚一点点生活费。她良好的文笔,也曾给她带来零星的稿费,甚至因为给一家旅游杂志投稿,她还意外地获得了一次去巴厘岛旅游的机票。大一的时候参加全国大学生英语大赛,她和现在的男友凯文分别获得两个项目的冠军。现在毕业了,她是回重庆跟父母一起生活,还是说服男友到海南来?妈妈说得对,重庆是最具幸福感的城市,可是凯文怎么办?
《隐形的翅膀》从腰间飘了出来,安倩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是男朋友凯文的来电。
“安倩,对不起。”电话那头,凯文的声音有些低沉。
安倩预感到有什么要发生了,问:“怎么了?”
“我和家里商量过了……我是家里的独子,妈妈不让我离开上海。”
“又是你妈妈,那我呢?”
“我也很为难,待在上海,对我发展好一些。全中国再好的城市,也不能跟上海比啊!再说我妈妈也不放心我去外地工作。所以,我没法跟你留在海南,更不可能去重庆了……”
安倩有点失望,但凯文的回答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其实去上海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并没有见过凯文的妈妈,但从他打电话回家的样子,就知道他妈妈的地位,可不只是他家的半边天。
“我理解,你投简历了吗?投得怎么样?”安倩其实已经收到好几个公司的邮件了,那些公司主要集中在深圳和海南。安倩喜欢深圳那样开放的城市,全是移居过去的人,大家也就没什么主客之分了。深圳的早茶也极为好吃,和海南的温差也不大。安倩外表精细得像个上海女孩,骨子里却是那种干净利落的火辣性格,深圳这种城市,更适合安倩的性格。
凯文说:“不太理想,一直在改简历和投简历,面试了几家公司,都告诉我再等通知。他们都更希望招有工作经验的,有几家公司的管培,我会再投一下。”
安倩说:“哦,我也在改简历,每天跟同学模拟面试,做案例分析。”
凯文说:“其实你可以跟我回上海的,别以为学酒店管理的人每天都是西装革履,其实进去以后,可能就是给人刷皮鞋、端盘子什么的,可惜了你这英语专八。不如你再去读个金融专业的研究生,在我们上海还蛮吃香的。”
安倩问:“怎么没用了?没有学好英语,你怎么会认识我呢?再说了,上海那边老外多,英语好,找个工作应该不难吧?”
凯文说:“那倒也是,我就是觉得去酒店这种地方吧,怎么说呢……还得看人脸色,对吧?”
“海南大学的酒店管理专业在国际酒店很吃香呢!我们服务的可不是一般的客人。”第一次听到凯文对她的专业原来是这么理解的,安倩觉得有些沮丧。
上海当然是一个好地方,况且安倩也曾在那里实习过。也许是上海人排外的心理早已根深蒂固吧,安倩对上海还是有些本能的拒绝。可是轻易让自己去改专业不是一个明智的想法,也许凯文觉得酒店的工作都是伺候人的,即使西装革履也低人一等。而金融专业的俊男靓女们都是有机会跟索罗斯、巴菲特这种国际大鳄近距离对话的,不得不说,这足以满足一个职场人所有的虚荣。
她需要做出选择了,生活并不全是甜蜜的,在这个毕业选择的节点,安倩希望凯文能拿出舍我其谁的勇气,抑或是一个务实的建议。
“好吧,我投几份简历去上海试试。”安倩无奈地回答道。
聊的内容太沉重,彼此连亲热的话都没有多说,就匆匆挂了。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安倩回到宿舍,室友们都出去了,蔷薇的床上还躺着一款没拆包的迪奥香水,想必又是哪个公子哥送的吧。
这么清静的一个下午,于这个曾经凌晨两三点还在议论男生的寝室来说,真是太难得。
安倩打开一个古色古香的提袋,那是她上次去北京时淘的一个缎面的提袋,上面还有几朵刺绣的芙蓉花,里面有个小信封,装着大学四年的火车票。第一年的火车票,都是海南至重庆,重庆至海南的,有一张还是春运高峰期的站票。那时候为了省钱,安倩没买到坐票,硬是选择了站票,她想,中间总有人下车吧。的确,总会有空座,但又会在下一站被人买了。于是,她就这里坐坐,那里坐坐,就这样回到重庆的家。每当她的脚踏上重庆的土地,她都有一种胜利者的感觉。
从第二年开始,她有了海南至上海,还有海南至云南,至成都,还有去国外的机票。当她拿着这些票,甚至都能回忆起哪一次她和凯文错过了最后一班车,哪一次他们去吃了巷口的灌汤包,哪一次他们一起去看了小野丽莎的演出。想到这里,安倩的内心是温暖的。虽然现实有些残酷,但那些付出的感情,却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吗?
Eat,Pray,Love里夹着一张他们在北欧住冰房子的照片。
凯文是同济大学的高才生,清瘦、纤细、文弱、精致、体贴,是典型的上海男人,他的眉目间有那么点他父亲年轻时的影子。他学的是桥梁工程,后来修了经济学的双学位,作为交换生到英国UCL学习一年。这三年,他们两年异地,一年异国,都坚持下来了。凯文在英国那一年,安倩一放假就去欧洲陪男友旅游。旅行中他们住过青旅,在北欧也住过万豪和有趣的冰房子。
毕业是一个分水岭,从此大家都要离开襁褓,步入社会,就像刚出生的小马驹,即使四肢柔软无力,但几次摔倒之后,还是要努力站起来。
可能,大家对维持这段异地恋都有些疲惫了吧,否则为什么不愿意为了对方做任何一点点努力呢!
一串熟悉的高跟鞋声传来,蔷薇提着一大包进口零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
“安小姐,今天怎么一脸不高兴,和男友吵架了?”
还不止零食,蔷薇把一个印着Logo的LV包扔到床上,拿出一盒薯片来,倒了一把给安倩。
安倩把刺绣袋的拉链拉上,重新放到衣柜里,嘟囔着说:“关你什么事?”
“今天我看到了EL Bench酒店集团的招聘帖子,要不我们一起投?”蔷薇问。
安倩翻眼看了看她,问:“什么时间?”
“先是网投,公告上写着一个月以后他们的工作人员会过来举行一个宣讲会,通过学校内部会推荐一批人给他们。安小姐可是我们寝室的室花,班上的班花,英语伦敦腔,肯定能亮瞎他们的眼。”
安倩瞥了她一眼,说:“就你最能来事儿。”
“他们也招聘财务,我可以做财务,你就去做销售,你管业务,我管钱财,我俩以后就无敌了。我一定会‘包庇’你的。”蔷薇越说越兴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见安倩仍然眉头紧锁的样子,蔷薇笑着说:“心情烦闷就给你一张船票,跟我走吧。”
安倩说:“别贫嘴了,就你思想最不正。对了,你见到若芸了吗?”
蔷薇翻了个白眼说:“最近都见不到她。她应该和她的果哥腻在一起吧,我们都急着找工作,她似乎一点也不急,在准备雅思,要去加拿大念master。”
蔷薇和安倩曾经是小学同学,小学毕业后,安倩考上了重点中学,而蔷薇却只在镇上读了一所普通的中学。再后来,蔷薇的父亲病重,她辍学去了广州打工。再后来,蔷薇的父亲过世,妈妈改嫁,不知道去了哪里,安倩也失去了跟蔷薇的联系,没想到大学她们又考到了一个地方。
蔷薇在海南大学读的是市场营销专业,但好强的她又去考了一个财务专业文凭。蔷薇平时的成绩都在安倩之下,学校的各种活动也很少露脸,但社会资源还数她最多。这一次她这么自信,还邀请自己一同投简历,颇有一种稳操胜券的优越感。安倩想,本事真通天了,她总不会连EL Bench这么厉害的酒店集团都有自己的哥们儿吧?
3
安倩是个重庆女孩,父亲安然来自北方小镇,长得白净而魁梧,母亲是南方的大家闺秀。当年母亲作为知识分子下乡,结识了同一批知青的安然。恢复高考后,父亲考上了当地一所知名大学,因成绩优异,在校期间就常常作为学生代表演讲,从此声名大噪。毕业后父亲被分到市政府,做了一个分管经济的领导,后来被调到一所大学任副院长。父亲毕竟有一身才华,难免恃才自傲,得罪同事。老院长退休之前,父亲满以为自己理所当然能当上一把手,突然一纸调令,让他就任一家普通职业技术学校的校长,明升暗降。从此他便远离江湖,在这所坐落在郊区的学校待到了退休。然而对世事洞若观火的父亲却因此有了一个摆脱俗事、潜心治学的空间,好几篇关于经济研究的文章被《新华文摘》采用。偶尔老同学聚会,父亲也会拿着《新华文摘》上的文章跟人显摆一下:“喏,看到没,经济观察员,安然。”
安倩的母亲天生对生活的挫折有巨大的抗压性,却并非苦大仇深似的隐忍,而是调侃式的面对。她用几支蜡笔画了一幅“彩蛋图”,一遇到烦恼,她就“恨恨地”说:“生活就是一个坏蛋!”她不但在家门口建了一个小菜园,保证全家人吃得健健康康,甚至还办了一家幼儿园,在那个灰蒙蒙的地方,总能远远地听到她踩着风琴弹出的美妙旋律。
安倩从小跟着父亲学会了打篮球、玩双杠,跟着母亲学会了钢琴和绘画。14岁不到,她就已出落得高挑美丽,柔和的线条生出坚毅和顽强,又有几分傲骨和独立。父亲爱好文学诗词,年幼的安倩,在父亲的教育下有着良好的教养和文学底蕴。那几年,安倩的学姐分到海南航空,每次回来都光彩照人的。于是英语较好的安倩,把志愿填写了海南大学。
四年一晃就过去了,此时,大家都在忙着找工作,都顾不上彼此。安倩不是一个喜欢什么事都问家里的女孩,一方面她希望凡事能自己做主,另一方面她感觉送她读完大学,父母已经尽了全力。假如什么都问他们,估计她只能回去做个英语老师了。
记得寒假时回重庆,母亲的精神状态还是那么年轻,但额前已经明显跳出几缕耀眼的白发了。那次,一直以来很洒脱的母亲,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的话。
安倩知道,母亲善良、乐观,但父亲从感情上是亏欠母亲的,里面有些故事,他们不说,安倩也隐约知道几分。幼小的安倩内心曾经挺自闭的。虽然他们也不愿意拴住孩子的未来,但哪个父母不愿意孩子陪在自己身边呢?城里的留守老人,平时也就是养只小狗、小猫陪着自己,天晴了,坐在外面可以晒半天太阳。他们遇到个什么事,都只能靠社区帮忙。人老了,都是怕孤独的。
她鼻子很酸,但终究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她相信,对母亲最大的报答,就是让妈妈的宝贝变成独立的安倩。
凯文面临同样的问题,虽然大学时代的凯文看上去阳光健康,但一走入社会,他性格里的怯弱和无主见就暴露无遗了。凯文对自己上海人的身份有一种无与伦比的优越感,但那种优越感不如说是一种对陌生环境的恐惧。那种优越感存在的条件必定是生在上海,长在上海,有两套房子。安倩想,若不是自己在那次大赛上的出色表现,恐怕凯文也是不会看上自己的。
凯文家的房子是典型的上海老房子,深巷里拥挤的两居室,很像小巴黎的房子。凯文的父母就是普通的工薪一族,母亲以前在上海服装厂当车间主任,后来提前内退下海;父亲原来在一个半导体厂做工程师,后来日货长驱直入,国货衰微,最后也下了岗。夫妻俩做点小生意,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凯文今年毕业,借着周末在家吃饭的时间,母亲在问儿子的近况。
“最近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在等消息呢。”凯文似乎不太愿意和母亲说太多。
“二姨的单位,可以引荐你去试一下,不行的话,可以先实习一段时间,有机会再找找人,转正。”
“国企没多大意思,另外,我不想搞建筑了,跟着导师画画写写,我觉得不适合我。不过,我明天可以找找二姨,问问情况吧!”
“我们以前单位一起上班的伍阿姨,你还记得吗?”
“记得呀,小时候她经常给我买糖果,是四川人,心地特别好。”
“哎哟,她现在可比原来洋气多了,你看她那时候又矮又瘦,做事却相当麻利。从四川农村过来后,被她家亲戚弄进来厂里做工,后来厂子倒了,她老公下了海,什么赚钱就搞什么,什么买股票、倒电器、倒手表,啥都干过。你刚读初中那会儿,他们家就买了一台桑塔纳,现在在上海黄浦区、徐汇区、静安区都买了房子,他们现在准备在浦东搞个酒楼,她也跟我们几个老姐妹说了,可以让我们入点股份。浦东可是上海最好做生意的地方啊!对了,她有个女儿哦,比你小几岁,要不改天你们见见吧!”
“见她干吗?妈妈,我已经谈女朋友了。”
气氛突然有点变化,凯文看到父母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
半晌,妈妈问:“那个女孩是哪里人呀,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呢?”
凯文说:“重庆的。”
“重庆哪能跟上海比,乡下的我们家都不找的啦。”妈妈不屑地说。
“可是妈妈,你刚刚还说伍阿姨……”
“那不一样呢,她现在可是有钱人了。你说的那个女孩,她的父母都是干什么的?”
“她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呢!还记得上次我在全国拿的那个英语演讲比赛亚军吗?她可是冠军。”凯文说。
“听起来倒是不错哦,不过呢,你跟你爸一样都是书呆子,这个女孩我是没见过,读书可能是不错,只怕又是一个吃不得苦的千金小姐吧?”
凯文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从小母亲就是家里的大家长,当年爸爸家里成分不好,加上妈妈主动追求爸爸,那个年代的爱情在他看来都是比较拧巴的。爸爸只研究他自己的那些东西,工资卡交给老妈,自己除了买点菜、修个电器、换个灯泡,其他什么都不管。凯文也随父亲,习惯了一切由妈妈包办。
爸爸忍不住说话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了,难道你叫你未来的儿媳妇,既是学霸,又能挑水、扛煤气吗?依我说,咱家这儿子也该长大了,不应该什么都依靠别人。上海的女孩子都蛮吃香的,条件好点的,动不动就找海归,或者直接嫁到外国了。”
听到丈夫把胳膊肘往外拐,凯文妈妈把吃了一半的饭扔到一旁,没好气地说:“不吃了不吃了……”
凯文却觉得爸爸说的有几分道理。他下意识地收拾起了碗筷,却发现自己的手好生,这么多年,自己不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吗?
过了半晌,妈妈盯着儿子说:“你这学校里谈的就像过家家的,不能当真,毕业了就乖乖听家里的,结婚了都是柴米油盐,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这房子就这么点大,市中心你姥姥留的那套房子,我们还等着拆迁,拿到钱了,好给你。你找个本地媳妇,条件好点的,日子不是舒服很多吗?她一个外地媳妇,我们要一家人挤在这小屋子里吗?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带孩子!”
“可是妈妈,这感情的事情,可不是去买件衣服,说不要就不要了。”凯文低着头,不敢看妈妈的眼睛。
凯文爸爸知道妻子的意思,与其说妻子是给凯文介绍女朋友,不如说是想借此机会续上这个多年的姐妹缘分,只是她表现得也太急了点。于是凯文爸爸打了个圆场:“你妈妈呢,希望你找个家里条件好的,你得理解你妈妈,我们这小房子都住了30年了。你呢,方便的时候也带你女朋友来家里看看。我儿子的品位是不低的。我心里有数。”
凯文爸爸这么一说,凯文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按照凯文妈妈的意思,两个年轻人被安排在一个三楼的自助餐厅见了面。女孩才21岁,离毕业还差一年,是学校摇滚乐队的主唱。她穿着一身牛仔,刘海儿上飘着一缕紫色的祥云,锁骨上露出一只乌黑的蝴蝶。
平时讲究的凯文妈妈,竟然一脸欣赏地看着这个不怎么懂礼貌的胖女孩。凯文全程木讷不说话,满桌都是他的菜,唯独对面的女孩不是他的菜,想想家里还有一张老照片,上面是这个女孩牵着她妈妈的手,乖巧地站在中山公园的拱桥上。岁月是把杀猪刀,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一个女孩整成了这副模样?伍阿姨年轻的时候有点黑瘦,现在生活好了,长得圆润了,但还是像以前一样说话粗声粗气:“我们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希望他们这一代,再也不要受我们这样的苦了!凯文,你看你妈妈的手,再看看我的手。”伍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凯文妈妈比手背。
凯文妈妈连连摆手说:“姐姐你莫取笑我了,我要向你们学习,向你们学习。”
摇滚女孩一直在凯文面前吃个不停,她说话并不喜欢看人。虽然他们聊到一个英国摇滚歌手时,她似乎还很高兴,但基本上都是凯文在听摇滚女孩说。为了不让气氛尴尬,凯文会煞有介事地迎合她,补充几句那位歌手的风流韵事。
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第一代创业者永远是艰难的,因为自己苦,所以不想让孩子再遭罪,但他们并不清楚,苦也是一份珍贵的礼物。上海正在被越来越多像伍阿姨这样的第一代创业者所占领,很多行业里做得很棒的,往往已经不是第一代上海人,而是在上海求学或打工,最后在上海扎根的新上海人了。
第一次见面,凯文觉得有点无聊,估计摇滚女孩也是被她妈妈逼着来的。所以,分别时,凯文还是礼貌地跟伍阿姨做了告别,并请她们有空来家里玩。
4
海南三亚亚龙湾酒店到海南大学校招,据说这家酒店的高管薪水早已超过几地同级别酒店的三倍。
“那不是193班的安倩吗?据说她是这届的校花,英语还特别厉害,全国大学生英语比赛的冠军就是她!”招聘会上,几个女生一起看着安倩窃窃私语着。
“听说她有男朋友的,男友是当时大学生英语比赛的亚军,长得还挺帅的,你看过那期吗?当时挺火的,全校都在推。”
“她就是运气好吧,肯定是靠脸上去的。当时她是学生会副主席,学校举办校园英语比赛,都是她组织的活动,拉了不少赞助。”
“这么厉害!”
“别乱说,我当时在英语协会,她是会长,跟着她做过一段时间。她做事情很细致,雷厉风行,但也懂得照顾人的情绪。我们经管系的某个男同学,为了追她,特地参加了英语协会,可惜水平太差,人家没看上。后来男同学跟小师妹好了,那哥们儿也挺优秀的,是主持人,口才好,辩论队的种子选手。当时被安倩拒绝,他还消沉了一阵子。”
“那她岂不是灭绝师太?”
“那她男朋友是不是也很帅?”
“不清楚,好像她男友有一阵子在英国做交换生吧,她特地打了两个假期的工,凑足了旅费去了欧洲。很少看见她男友。有一次她男友在我们操场拿着一束玫瑰花求她来着。”
“哇,这么浪漫,是求婚吗?”
“不是吧,好像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那次在学校,特别轰动,安倩最后原谅了她男友,当时多少排队的男生伤心欲绝啊。她男友是长得挺帅的,不过安倩也不像是一个弱女子,总是看到她骑着自行车,她男友靠在后面。”
“那岂不是有点小白脸?”
“有点那个意思吧,我觉得那男的,除了帅也就那样。”
海南知名酒店的高管一般出自海南大学。招聘会指定来海南大学优先校招。招聘会人山人海,多少简历就像废纸一样投出去,毕业生都是焦头烂额。每年那么多酒店管理专业的毕业生,出头的就是凤毛麟角,那些天之骄子巴不得一上岗就是总经理助理,很少有愿意从最基层做起的。事实上,走出校园面对的更多是拒绝,是等待的煎熬。除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盲目兴奋,对未知的恐惧一直笼罩着这群二十出头的孩子。
安倩在招聘会上投了一圈,但是她是有侧重点的。在穿着上她也比较讲究,她戴了珍珠耳环,低调而典雅。安倩衣柜里的衣服不多,每一件都是存钱存了很久才买的,有质感,但不是牌子。蔷薇经常乱买,时常把自己没有剪标的衣服直接送给安倩。
“安倩,今天有一个饭局,去不去?穿得漂亮点。”蔷薇正在化妆,对着镜子描着眼线,估计有一个钟头了。蔷薇每次出门前画眼线要花一个小时,一定是特别妖艳的那种。
“什么局啊?”安倩问。
“都是我男朋友的朋友,听说都是牛人,你要不要来?”蔷薇说着,善解人意地递过来一盒粉底液。
安倩迟疑了一下:“我不太喜欢这些交际。”这几年,蔷薇跟着男友认识了不少牛人,风光占尽。而安倩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冒。
“去吧,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嘛,还得被劝着喝酒,能够认识这些人,说不定有什么机会呢。你以为天天在学校读书就能改变命运吗?”
“好吧,好吧,怕了你。”安倩在蔷薇的撒娇卖萌下,不得不从。
“安倩,你穿这个吧,这条裙子性感,穿得漂亮点,给你介绍男朋友。”
“我有男友了,你就别给我操心了。”
“别提你的男朋友了,隔那么远,能帮你什么?”
“这么低,还是你自己穿吧,我哪驾驭得了这么野的东西?我穿素雅的白色就好。”安倩懒懒地说,“总得有人甘心做绿叶嘛,对吧?”
饭局在一个私密的私人会所进行,菜品讲究,环境清幽,没想到酒局上还有某酒店集团的主管。在蔷薇男友的引荐下,酒店主管被安倩的谈吐所吸引,要了安倩的联系方式和简历。同行的还有省办公厅的科长薛剑,似乎对安倩一见倾心。
可是安倩却不喜欢这种所谓成功人士的应酬,甚至在薛剑敬酒的时候,她还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请不要叫我美女,我可是有名字的。”
薛剑倒也不介意,笑着说:“我是名字有剑,手中无剑;你可是名字无剑,出手便亮剑啊!”
过了几天,蔷薇对安倩挤眉弄眼:“安倩,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安倩装作不知道,懒得搭理蔷薇。
“薛剑对你挺上心的,他条件不错,父亲是海南某市委书记,跟我男友家是世交,你可以留在海南跟我一起,咱俩不分开,我不想你去上海。”
“这人可真有意思,在饭桌上,我可是怼了他的。再说感情的事,只能随缘,跟原市委书记有什么关系。”
“谁让你乱来了,你男友做什么事儿,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知道一些,到了毕业,就巴巴地等着你过去。凭什么?三年了,每次都是你屁颠屁颠跑去看他。安倩,女孩子还是要现实一点。你跟着这个男的,给你解决工作不是问题。咱们不是要去酒店找工作吗?这些酒店都归旅游局管,旅游局的局长就是他叔叔。怎么样?一步到位。”蔷薇为这个想法颇有些得意。
也许是儿时对父亲官场际遇的记忆太深刻了,安倩总是本能地不喜欢跟官场打交道,更何况是像薛剑这样的人。
“好了,我要去洗澡了!”安倩把马尾松开,找了一套干净睡衣,换上拖鞋。
“这是薛剑托我带给你的见面礼!”蔷薇拿出一个礼物,是当时最流行的卡地亚蓝气球手表,她说,“这个表一块三四万呢!”
安倩看着蔷薇,叹了一口气说:“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吗?”
蔷薇白了安倩一眼,说:“人家不就是对你印象好,想交个朋友嘛!”
“交个朋友犯不着送几万的表吧!”安倩说。
“哎,在有钱人眼里,这个钱算什么?”
安倩翻了个白眼,吐出一个字:“俗。”
“唉,其实一块手表也只能让我高兴三天。”蔷薇照了照衣镜,摆了一个性感的姿势,“我还是喜欢权力!”
“哎,你觉得那个新上任的某厅厅长,帅不帅?是不是很有男人味?”蔷薇问,眼睛里扑闪着星星。
“你这是什么品位?”安倩打趣道。
“去!”蔷薇捏了一把安倩的鼻子,“你是嫌弃他的地中海吗?”蔷薇笑了,“关键不是他帅不帅,是他有没有能力让你美丽,知道吗?”
安倩耸耸肩,表示无奈。其实有时蔷薇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是吗?
“没衣服穿了,没衣服穿了,安倩,我们去逛街吧。”蔷薇在翻自己的衣柜。
“是啊,没衣服穿,女人的衣柜里总是少一件衣服。你看,这宿舍除了你的衣服,还有别人的衣服吗?少买点吧!你永远要相信一句话,流水的男友,铁打的闺密!”
“就是!你看,这一宿舍的奢侈品,够穷人家孩子读十次大学了。”若芸也在一旁附和道。
蔷薇的衣服永远是人群中最抢眼的,有个服装搭配理论说,衣服颜色最好不超过三种,但蔷薇永远都是挑战七八种颜色,也不知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这七八种颜色一起穿在身上倒也能和谐共处,相互映衬。虽说安倩觉得蔷薇太铺张,却也暗自佩服她这与生俱来的审美眼光。
安倩虽是这么想,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蔷薇,你说你天天打扮成这样,老师怎么会喜欢你?”
蔷薇立马换成了一副讨好的模样:“哎呀,我就是有时候不去上课,但该说情的我也去说情了,还多亏安倩你给我打了一年的卡,最爱你这样的学习委员,积极拥护!”
安倩一脸正气地说:“我可保不了你一辈子,我是一个有思想觉悟的人!”
蔷薇搂着安倩嬉皮笑脸地说:“你这个有思想觉悟的人现在是跟我在同一艘贼船上的人了,毕竟我一学期贿赂你炒粉16次,贿赂你吃冰激凌20次,还有各种我给的低胸装、奢侈品、连衣裙、限量首饰什么的,人赃俱获,你说怎么办嘛!”
“遇人不淑啊!”安倩无奈地直摇头。
在蔷薇的世界里,似乎大家紧张的东西,她都不紧张。什么挂科、缺课在她这里都是常客;什么去哪儿玩,买哪个新款,去哪儿吃好吃、好看、有意思的甜品,就是这几年她生活的全部主题。被男友保护的少女,透露出来的一定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快乐。
宿舍凌乱不堪,一片狼藉。安倩的寝室堆满了奢侈品,都是蔷薇的LV、爱马仕,放了一地。蔷薇似乎在淘汰她不喜欢的包,衣服堆得跟山一样,每天还嚷嚷着没有衣服穿。还有她那数不清的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生生地往30岁少妇的品位上蹭,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稚气未脱。在她男朋友的挥霍下,蔷薇打扮得像个贵妇,她纯真而又有刺,辛辣而又丰富。在宿舍里,蔷薇的金骏眉、大红袍就当水一样在喝,用牛奶泡澡,生活极为奢靡。安倩的那一边却是极简主义,除了书没有太多别的,她似乎是宿舍里化妆品和衣服最少的,都是必需品。若芸真的是人如其名,跟放在书里的芸草一样,中规中矩,恬淡闲静,这种温和的性格大概只有养尊处优才能有。但若芸的身上总是少了一点什么,她从不懂得拒绝是什么。在男性的世界里,若芸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她太清心寡欲,冰清玉洁,反而难以引起异性的兴趣。
5
那年,跳水皇后伏明霞与香港财政司司长梁锦松结婚的消息上了新闻,众人哗然,若芸却很兴奋,似乎终于找到了同伴。
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就喜欢比我大10岁以上的男人。”
安倩和蔷薇当时瞪大了眼睛:“Why?”
若芸想了想,说:“其实吧,我挺懒的,我希望有个成熟的人帮我打理一切。”
两个闺密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大10岁,总感觉会有很多不适应啊!好几个代沟啊!
若芸的第一任男友是她大一时认识的,两个人虽然不同班,但他们都经常去图书馆借书。考英语专八那会儿,老师推荐看英文版的《呼啸山庄》,但图书馆的电脑上显示书已被借走,她只好借了其他几本书。当她捧着几本书回宿舍时,却发现前面的男同学手上拿着的正是《呼啸山庄》,于是赶紧留了电话,还约好大家看完各自的书以后交换学习。
男同学名叫陈果,听上去很乖的一个名字,比若芸高一年级,对若芸的好,很像是《雷雨》里面周冲对四凤的痴迷,又像是贾宝玉初见林妹妹,总有几分似曾相识。但他性子急,又有点啰唆,看上去不太沉稳。那段时间,他简直是天天把若芸捧在手心里,有什么好事都要叫上若芸,都快跟自己的同班同学绝交了。
陈果来自江西,江西山美水美,陈果的皮肤嫩得能挤得出水。说起来也有趣,他说家里有两个姐姐,父母有人照顾,自己属马,喜欢折腾,估计也不是一个能待在舒服的老家过安生日子的人。那时候海南海航酒店每年都会到学校做校招,结果陈果大学毕业前就收到通知了。
若芸表面上随遇而安,其实心里最完美的配偶标准却是比她大很多的成熟男性。她和陈果亲如兄妹,就是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爱情。
陈果毕业后,若芸跑到他的酒店去看过他几次。他只是中午才稍稍有空陪她吃个饭,但常常是一个电话又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了。酒店这个行业也真是磨了他的性子,他总是试图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希望每一个人都喜欢他,每一个电话都表现得有条不紊,极富修养。原来他只需要把若芸捧在手心,现在却需要把客户捧在手心,因为客户才是他的爷,不伺候好客户就可能工作不保。
若芸最后一次打他电话,他们公司正组织在海外旅游,电话那头是同事们的哄笑声,她需要扯着嗓子,那边才听到一点点。她说听不清,先挂了。可是过了几天陈果也没有再打电话来,奇怪的是,若芸也不再想打电话过去。
工作了,不像待在学校,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课堂,不是在课堂,就是在食堂。若芸觉得,学校真是一个谈恋爱的圣地,你20岁了,在别人眼里还是一个孩子,做错了什么也是可以被原谅的。一旦工作,你就失去了学生的一切好待遇,面对职场的一切,你得像个战士,并且只能进不能退,还要随时放弃一些东西。若芸当时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和陈果的感情好好的,最后就真的分了呢?
幸亏若芸是那种读书轻松的孩子,毕业后应聘去了一家上市公司做财务,倒也一切顺遂,感情的事情也就暂时撂下了。
海南三亚亚龙湾酒店给安倩发来了offer,大概是因为安倩的社会实践不少,简历都显得比别人料足吧。当时,海南正在举办第一届博鳌亚洲论坛,大会秘书长发表了激情的讲话,坐在电视机前的安倩,第一次有了身在这片热土的自豪。
安倩即将报到的部门,是亚龙湾酒店的市场传讯部。
市场传讯部是一个隶属市场销售部下的分部门,主要负责酒店在市场上的宣传推广和广告投入,或是参与协助酒店内的运营部门如房务部、餐饮部做各类促销计划。
故事先得从国际酒店的业主代表讲起。
海南作为海滨旅游地,在被开发之初,几乎80%的业主都会接受国际品牌对他们所投资的酒店进行委托管理,并签订合同,在酒店业俗称委托管理合同。管理公司在每年的收入和利润上收取一定比例的管理费,而管理公司派到该酒店的运营代表就是总经理和行政委员会团队。因为业主本人并没有时间天天盯着管理团队的具体运营和管理,于是在中国,几乎所有的业主都为这家酒店设置了一个特别的职位——业主代表。顾名思义,业主代表的职责不是运营酒店,而是代表业主的权利,监督并辅助以总经理为首的管理团队做好经营管理以及资产动态管理的各项工作。安倩很早前听很多师兄、师姐说过,在海南,业主代表分为两类:一类是代表业主坚守在岗位上,但一有时间就去享受生活,特别是高尔夫球技甚佳的不在少数,这一派业主代表被称为高尔夫派;另一类大部分是由酒店职业经理人转型而成的业主代表,在转型前,他们多为大饭店集团旗下的酒店财务总监、人力资源部总监或市场销售总监,到了40多岁后,不想再奔波于全国各地,便选择了一份相对稳定、压力较小的工作,成为业主代表。后一类的业主代表被大家称为两面派,原因是他们既对业主公司有极强的服从性,又工作努力,想把自己的工作干好。
亚龙湾酒店市场传讯部的经理叫Carol Wang,在海南国际品牌酒店市场上摸爬滚打了10年。她一开始是从负责批发商的销售代表做起,因为酒店的半壁江山都来自客房批发商,只要动点心思,在里面玩点花样是很容易的。按照一年共计包房10000间夜的合同计算,批发商可以让她获利20万。
当然,这么大的利润空间,是不可能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完成的。因此业主代表隐约怀疑Carol联合市场销售总监和总经理一起拿回扣返佣,就设了个局,找到与酒店签订全年包房协议的客房批发商套话。批发商都是何等精明之人,回复很官方,也滴水不漏。业主代表没有拿到十足的证据,又去找总经理套话。总经理也有些心虚,毕竟他不希望这种事成为他职业生涯的一个污点,只好丢卒保帅,先放弃了Carol,逼着她立即辞职,不然大家面子上都不好过。
其实Carol明白,自己不过就是总经理的一枚棋子,总经理要拿回扣,总不可能自己亲手去拿,但真有风吹草动,下面的人就成了替死鬼。于是她利索地办了辞职手续,直接去了深圳。只是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她反倒是顿悟了,为这个毁了自己的前程不值。她的英文好,还有不错的文字功底,还怕饿死不成?于是她凭借自己的工作经历,被聘到一家奢华品牌酒店担任公关主任,并用了两年时间升职为市场传讯部经理。巧的是,她在一个火得不行的网站上,遇到了自己的真爱,也许真是跟海南情缘未了吧,这位真命天子竟然就在海南。于是,Carol在出去三年后,又杀了一个回马枪,重新回到了海南,并顺便凭借自己在深圳的傲人成绩成功应聘上了亚龙湾酒店的市场传讯部经理一职。
在众多简历中,Carol选择了安倩。安倩的简历中展现了她清新的文笔,以及明朗的构图。Carol感觉这是一个开朗外向,又思想丰富的女孩。加上她是成都人,看到安倩的籍贯上写着“重庆”,她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在这个只有3个编制的部门里,Carol是市场传讯部经理,安倩是公关主任,将主要为媒体提供软文和硬广的准备工作,另外还有一位女孩子是美工,为酒店设计一些店内使用的简单宣传册和海报。
大学时,安倩学了一点Photoshop,最初是为了给妈妈修照片。每年她给妈妈拍的照片,妈妈看了后总会说“哎呀,脸上又长了一块斑,眼角又长了一条皱纹”。于是安倩买了一本厚厚的绘图教程,首先就学会了用“羽化”效果去皱、去斑。后来同学生日,她已可以把同学的照片做成一个像模像样的相册了。
安倩上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熟悉集团官网上所有与市场传讯部相关的流程、官方语言模板和官方图片库。
第二件事,就是拿到下半年的市场传讯部工作计划,并就下个月的活动写一份工作安排,包括详细的时间安排。
就这么度过了一个月的工作学习阶段,总体来说,安倩还是觉得很充实的。可是,过了不久,安倩发现Carol确实如同业内传说的那样,虽然没有再从事销售的工作,但与媒体签订广告投放合同时总是显得有那么点“猫腻”。Carol不傻,她会将广告费提取一部分作为个人所得,但她从来都不会在办公室约谈媒体。如果财务部问及为什么同行酒店可以拿部分房间或餐饮等产品来抵消广告费,Carol就会从专业的角度解释,比如酒店需要一线主流媒体,而这些媒体是不可能同意置换的。因为这种问题太过专业,加之财务总监是个62岁的香港老头,又看到总经理一直很赏识Carol,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重庆女孩的性格就是什么都喜欢清晰明了,安倩隐约觉得前面是个坑,自己迟早也会掉进去,对于一只没关系、没背景的职场菜鸟来说,第一步很关键。虽然安倩没有找到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无论如何不肯屈就,于是她便在入职半年后向自己的直线经理Carol请辞了。她知道职场规矩,所以办理手续时也没有多嘴,只是推说想去上海工作,这样可以离男朋友更近一些。这可以让Carol放心,让她知道自己绝不会今天辞职,明天就去了竞业酒店。
Carol拗不过安倩,想想自己不也是为了爱情才回来的吗?所以她劝了安倩两次也就同意了。
6
离开了海南最好的酒店,安倩去了上海。卜老师的推荐很有效果,两家酒店向安倩发来了邀请。
大三那年,因为凯文的关系,安倩被老师推荐到上海的东风饭店实习。
东风饭店是上海外滩地标性建筑,始建于1864年,曾是英国在沪侨民的一个重要的社交场所。上海开埠后,租界里陆续兴建了英国、美国、德国、法国等总会大楼,其中以英国总会最早,英国总会名叫上海总会,又名上海俱乐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上海市人民政府接管了这幢大楼,改建为国际海员俱乐部,1971年正式更名为东风饭店。
安倩记得,在东风饭店的实习单上,她被卜老师写下了不少于100字的评语,而这段评语,最后成了安倩出众简历的一部分。
第一家酒店的面试时间是7月28日早上9:30。怕路上堵车,安倩早早就坐地铁赶到了同样位于上海外滩的Z酒店。一个穿着背带裤,皮肤像小白鼠一样白的美国人面试了她。
那个美国人似乎很随意,跟安倩聊了一些对酒店业的理解,以及对品牌的认识,最后却问了一句:“你愿意做餐厅服务员吗?”
安倩想:这算是对我的考验吗?
她回答:“Yes!”
那时候,上海甚至全国的国际酒店,都是外国人当总经理,中国人能做到人力资源总监已经很不错了。站在外滩,安倩想到了那个关于上海外滩公园入口的传闻——那里曾经挂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而此时,浦东的发展已经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随着WTO谈判的深入,中国迅速发展。世界经济的衰退,让许多国际大公司把目光转向了中国,并在上海成立了办事处。
这一次来上海,安倩甚至都没有联系凯文。其实她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留下来,只有确定自己能留在上海,才能不失高贵地跟凯文的家人见面。
她也不想去找自己在上海的同学,一来怕给别人添麻烦,二来自己也想多试几家酒店。对于上海这个大都市来说,自己就是一个蒙着双眼的傻白甜。虽然上海总有一种藐视众生的高傲,但是张爱玲、鲁迅……这些名人都在上海待过,自己怕什么?
此时的上海已经兴起了不少快捷酒店,安倩就在一家快捷酒店住下了。
酒店里有上海地图,安倩在上面找到了明天要面试的那家EL Bench酒店。EL Bench酒店是美国的上市公司Benchmark的最高品牌,也是上海最奢华的酒店品牌,从安倩住的地方去那里需要转两次地铁。
这时,凯文的短信来了,不痛不痒地问:“在干吗?”
这是最近一个月来,凯文发来的第一条短信。虽说大学毕业已半年,大家都在找工作,联系得少也正常,但也能看出,大学的欢乐时光是告一段落了,现在才是进入一所大学的新生考试啊。
安倩不想说自己在上海,突然抖了个机灵。
“我已经收到海南某酒店集团的offer了,发展机会很不错,职位也很适合我的个人规划,我的英语特长也能发挥。”
“哦,恭喜你!”凯文似乎有些失落,他想说不想来上海试试吗,却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不过,前些日子我其实已经面试了两轮校园招聘,最后几轮在上海进行。我可以先去上海看看。”
“是吗?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凯文又看到一线希望。
安倩说:“嗯,就这几天吧。不过,我母亲给我摊牌了,希望我们两个的关系可以明确一下,这样她才能放心。”
“倩,你是指结婚吗?这个……我们需要这么早决定吗?”凯文问。
“可是,我们都谈了三年了啊,凯文!你妈妈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你觉得这样正常吗?”一谈到这个问题,安倩心里既委屈,又愤怒。
凯文说:“我知道,其实我跟她说了。她……毕竟还没有见过你,不过,我爸爸很想见见你。”
“她想让你找个上海姑娘,对不?她觉得这样才对等,是不是?”安倩猜出了几分,说这话时,她的鼻子已经有点酸了。
凯文说:“我的意思是我会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聊嘛,比如说,你安顿下来了,开始上班了,我再带你回去,这样是不是更好?”
安倩不再回话了,凯文并不算心智很成熟的男孩,但在这个问题上,总是显得异常谨慎,这让安倩总感觉这个恋爱谈得鬼鬼祟祟。大学时她看过一本书,是王志钢的《第三种生存》。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只无法回头的野生动物,必须打起精神面对危险的丛林,而凯文作为一个优越的、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的上海人,一个圈养动物,是无法理解她的。
虽然凯文在妈妈的逼迫下见了摇滚青年,但他对那个女孩没有兴趣,感觉他们磁场不合。他更需要一个帮他拿主意又清爽美丽有才华的女孩,这样带出去也有面子。这些优点恰好安倩都具备了,又弥补了他优柔寡断的短板。但妈妈这种不喜欢外来媳妇的态度,却让他一直没有勇气摊牌。
大四时,大家都忙着写论文、找工作,虽然他们天各一方,每个星期还是会通两次电话。但热恋时一天打三四个电话,恨不得24小时都黏在一起的那个热乎劲已经荡然无存了。
转了两次地铁,安倩到了EL Bench酒店。当时她和蔷薇同时向这家酒店集团发出了简历,却因为不想去上海,而错过了面试的时间。巧的是,她在海南亚龙湾酒店辞职的当天,这家酒店又发来了offer,请她过去面试。
EL Bench作为一家起源于美国的最古老的饭店品牌,已经有超过100年的历史,而上海这家EL Bench则是该酒店集团在大中华区的第一家委托管理酒店。这家酒店从开业以来就频繁出现在国内外各家顶级杂志上,备受高端客人关注和喜爱。
站在EL Bench酒店前,安倩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庄严感,它的一砖一瓦都传承了该品牌一贯的奢华与尊贵,令人内心不由得升起一份敬意。有过实习经验的安倩当然知道,酒店的经营区域和公共区域再精致卓绝,美轮美奂,抑或由名师设计,都不会与后台区域的装修相匹配。各部门办公室绝不会出现在寸土寸金的地上区域,除了总经理办公室、前厅部办公室和市场销售部之外,几乎所有的部门办公室以及员工餐厅、制服房和洗衣房都会被设置在负一楼非对客区域。
从大堂东侧的小门进入到一个狭长的区域,入口处有一名身着保安制服的员工礼貌地询问:“您好,请问有预约吗?进入后台区域需要在我这里办理一下临时出入证。”不得不说,连保安员都那么彬彬有礼。不时有下大夜班的员工背着包从“后区”走出来,他们都会受“请”打开自己的包,主动给保安员看。(后来,参加完入职培训的安倩才知道在酒店里工作,每位员工无论职位高低,都有义务打开自己的包请当值保安员检查。因为酒店是高成本经营场所,员工出入酒店都是有严格的上下班规定的。)
不愧是企业文化培训做得最好的酒店品牌,从安倩进入后台区域的那一刻起,她就被整片整片的文化墙吸引了。入口的10米长的墙体上,是这个品牌的员工需要理解并奉行的三个核心价值。安倩想,这片文化墙如果给国内品牌的酒店,可能就变成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前台员工,穿着旗袍,优雅而职业地露出一个甜美且标准的微笑……而在这个文化底蕴浓厚的美国品牌酒店里,文化墙上的三幅画竟然只是非常简单的构图:第一幅画是一个佩有蓝宝石袖扣的白色衬衣袖口一角;第二幅画相当简单,一个全银欧式大托盘上放置着一套优雅的欧陆早餐;第三幅画是一束骄阳似火的红玫瑰。三幅图都很简朴,只有三种颜色——白、黑、红的组合,却真实地体现着EL Bench的低调奢华,没有任何的刻意和做作。
再往前走10米,又能看到一条站着10个不同的员工的走廊。安倩定睛一看,原来是用卡通的手法绘制了员工制服秀。这些制服十分生动,还没开始工作,就让人有一种无论如何都要来加入酒店好好干活的冲动,至少要对得起这套时尚而美丽的工装。过了这条到处都打着EL Bench“标签”的充满活力的文化长廊,安倩很快找到了位于负一楼的人力资源部办公室。虽然在负一楼,但是人力资源部的设施设备还是非常齐全的。一位笑呵呵的文员将安倩指引到了人力资源部办公室隔壁的填表室,并告诉所有来应聘的人如果谁需要,可以随意享用人力资源部为应聘者准备的茶歇。
酒店实在是太阔气了,应聘接待室里竟然还放了一台咖啡机和一些西式茶包,并且配有三种简约而经典的西式点心。这么暖心的准备,估计来应聘的俊男靓女们没有一位不被这家酒店深深地吸引。难怪,才上午9点不到,接待室里就已经来了十多位应聘者了。
大约20分钟后,安倩等来了她今天的第一位面试官,人力资源总监Lucy,一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写着精明与干练。她身着深蓝色的西装,一步西裙,棕黄色的烫染发丝被一个黛青色的真丝发箍柔柔地缠绕着,看似随意的配搭,其实却暗藏巧心,令人不由得惊叹上海女人天生的审美情趣已融入到了每一个细节里。
Lucy一边看着安倩的简历,一边问道:“在上海工作过?”
“会说上海话吗?”
“平时都订阅什么杂志?参加什么社交活动?”
“近三年有结婚打算吗?”
“平时跟老外打交道多吗?”
“曾经在哪些国家旅游过?”
Lucy的普通话带着典型的上海腔,交流时也不时夹杂着英文。她面带微笑,却少了些亲切,不远不近,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安倩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外资企业人力资源总监的职业微笑吧。这种微笑就是一种训练有素的表现。即便在各类培训课程里,所有员工都需要微笑,但并不是一日或几日就能培养出让人看着舒服也不轻佻的笑容来。仅凭这一点,安倩就认为Lucy是一位专业化程度非常高的人力资源总监。职场女性大方、优雅、自信的形象,实在让她这种职场菜鸟太仰慕了。
安倩也不是第一次面试了,回答得都比较从容。她想,自己在东风饭店实习的经历,能不能给自己加分呢?
可是,Lucy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微微地点头,那张职业化程度过高的脸上,竟是找不到任何可供参考的线索。
EL Bench酒店的大堂里坐着几个跟安倩一般大的女生,她们正在温柔地给客人端茶。不远处有一位穿红色西装的女主管,正在跟一个红毛欢快地聊着。早听说上海女人喜欢嫁外国男人,虽然这种事情安倩并未亲眼所见,但上海作为中国最大的经济贸易窗口,的确有着其他城市不具备的优势。外国人喜欢到这里扎堆,上海人也喜欢跟老外交朋友,更何况上海的几所名牌大学里,许多老外都在那里教学、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待在中国。也难怪上海人觉得自己眼界高人一等,遇到其他城市来的“乡巴佬”,难免心理上占点优势。
“安倩!”安倩听到有人喊她。
远远地,一个长得像憨豆一样的大男孩微笑着走了过来。
安倩眼睛一亮:“Henry?哇哦,真的是你!”
Henry是个很绅士的英国人,与安倩曾经在南非和摩洛哥的NGO公益项目上合作过。他到中国已经10年,曾经在西安、桂林、南京工作过。他们对彼此的印象都非常深刻,也经常通过MSN交流。
他乡遇故人,安倩接受了Henry送过来的大大的拥抱。
原来Henry也是刚到上海不久,他中文讲得溜,又长着一张标准的英格兰脸,两颊总有两大片红晕,刚刚调到这家酒店做房务部总监。性格外向且单身的他,还在电视上参加过几次中文类节目,也算积累了一些小粉丝吧。这些粉丝还真有一部分就为了看看他台下长什么样而大老远订了这边的周末房,顺便在上海玩两天。
只是,这张标准的英格兰脸,在Lucy这里,似乎并不那么讨喜。Lucy一方面觉得,作为一家五星级的国际酒店,似乎应该有几个年经而有经验的英国酒店管理人员,会显得更有格调;而另一方面,她又不满意Henry只在那些普通的二线城市待过,没有北上广深的工作经验,还不满同样的工作Henry竟然可以拿到高出她两倍的薪水,且不用交税。
“Why not we have a cup of coffee at the lobby lounge?”Henry随即提议请安倩去大堂吧喝杯咖啡,叙叙旧。
在大堂吧里,Henry听完安倩的陈述,他决定向Lucy推荐安倩,因为他认为安倩非常坦诚,英文水平和形象都非常适合他的房务部。在Henry看来,上海员工除了对本地客人的习惯比较熟悉,便于沟通外,和其他地方来的员工没有太大差别。而事实上,安倩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愿意从事服务行业,从基层干起,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再说,越是新鲜的“血液”,就越是有利于房务部这种运营部门的管理,部门内部就一直能保持积极向上的工作氛围。
所以,当安倩问道:“Henry,so you are going to recommend me,right?”
Henry用他惯有的小幽默又回了安倩一个:“Why not?!”他答应安倩会去Lucy的办公室“串串门”,并请安倩等他的好消息。
跟安倩道别后,Henry真的是第一时间去找了Lucy。
他花了20分钟,向Lucy介绍了安倩在NGO项目里的出色表现,因为NGO是一个国际性的公益项目,每位参与者都会经过严格的考核,且需要跟很多不同文化背景的成员协作与沟通。他还强调,尽管自己的中文不错,但他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安倩的英文能力一点都不比自己逊色,况且安倩作为一个女孩,曾多次出国旅行,这证明她的视野和生存能力是很棒的。
没想到,Lucy很平静地拒绝了Henry的建议,她给Henry倒了一杯红茶,说:“Henry,我们是一家国际酒店,这里不只有英国人、法国人,还有来自亚洲国家的华人,他们的祖辈有不少是以前来上海留学的外国人或出国做生意的华人。这些华人在国外的时候,与当地人交流用当地的语言,在自己家里却保留着用家乡话交流的传统,所以现在他们回到这里,在这里投资,在这里谈生意,更愿意讲自己熟悉的语言,你明白吗?更何况,上海有这么多名牌大学,我们为什么要选一个对上海并不熟悉的海南大学的毕业生呢?”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这些她都可以学的。”Henry坚定地说。
Lucy说:“她将比别人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她对上海一无所知,意味着我们的客人无法跟她咨询任何问题。”
“Oh,my dear,please……我和总经理都不是上海人,你的意思是我们都不适合在上海经营酒店吗?你在催促我学上海话,看样子我得抓紧找个上海女朋友才学得会。”Henry耸耸肩,反问Lucy。
“Come on,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Lucy倒也对Henry有几分好感了,觉得跟这种同事沟通起来也蛮有趣的。
Henry说:“上海的魅力是需要客人全方位去体验的,酒店只是一部分。EL Bench酒店代表的是我们美国总部的酒店文化,体现出我们独特的服务品质,即使她并不是上海通,也听不懂上海话,但她只要了解我们的文化,就能令客人宾至如归,不是吗?”
Henry的一番话不无道理,老到的Lucy虽然已在EL Bench做到了高管职位,但毕竟还是黄皮肤,对一个蓝眼睛进行适当的妥协,于她来说并无坏处。况且,国际酒店的文化也很重视职员在公益事务上的表现,做个顺水人情,又何尝不可呢?
她说:“好吧,现在客房部还有两个客房服务员的空缺岗位。如果你同意的话,那就让她去试试这个岗位吧!”
没想到Henry对这个顺水人情并不以为意,他说:“No,我认为以她的沟通能力和英文能力,她完全可以胜任管理培训生的职位,房务部可以安排一年的基层管理岗位轮岗,如果考核通过,可以直升副经理。”
“Henry,你刚到这个集团工作,可能不清楚管理培训生这个岗位不是一家酒店就能决定的。我们每年12月时,总部会在全国的主要城市选拔非常少量的管理培训生进行为期一年的培训,我看你还是让她再等一年吧。况且她毕业的大学实在比不上每年报名参加这个项目的竞争对手。如果一年后,她还能在我们这家中国区第一的酒店存活,也许还能去碰碰运气。总之,不要多说了。我同意你的意见,除去安倩不是上海人和没有上海工作经验这两个因素外,她确实还是一位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的应聘者。嗯……让我想想。”
Lucy边说边打开人力资源系统,查询更多的职位空缺。
“Oh,Henry,at least the girl is very lucky.”Lucy又回到了那最有特色的职业微笑,“We can offer her Butler.”
7
Butler,翻译成中文就是贴身管家,也就是安倩进入酒店后台区域时,看到文化长廊里的第一个EL Bench品牌核心价值——Tailor Made(私人订制)。当Henry打电话很开心地告诉安倩与人力资源部的协商结果时,安倩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文化墙上那幅图——一个佩有蓝宝石袖扣的白色衬衣袖口一角。原来私人订制的服务最核心的岗位就是贴身管家部,它隶属Henry管辖的房务部,其中包括24小时管家、送餐、客户服务中心三个分部门。凡被选为贴身管家的员工,都将负责酒店所有客人抵店、在店以及离店时的各类服务传递,对员工的素质要求非常高。
当然,在Lucy向蓝眼睛同事Henry妥协时,也适时地提出了对安倩的一个要求,并以保障EL Bench的招牌服务水准为由,让Henry承诺这个要求——安倩必须在三个月的试用期内,在集团的客户满意度调查中被客人书面表扬10次。
Benchmark饭店集团是全球房间数量最多的集团,旗下2000家酒店有480000间客房。为了让全球的客户感受到该集团的品牌文化是以客户为先,每位总经理及管理团队成员的年终奖金都是与各种KPI(关键指数)相关的。其中,非财务经营指数中,品牌审计和客户满意指数的得分要求是最大权重。
客户满意指数,并不是熟客满意指数,更不是随机抽样指数,而是在客人入住酒店时,员工会向客人礼貌地索取邮箱地址。然后系统会通过第三方向客人之前提供的邮箱地址发送一份电子客户满意指数链接,而客人要做的就是,打开链接,给必答项目和部分选答项目的服务评分。客人一般都会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服务评分,而不选择用书面文字表达任何意见。
所以,客人通常选择用“飘过”的身份去评分,而极少有人特意去表扬某位员工或服务。然而这种在别人看来有难度的事情,在安倩看来却是个机会,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挑战。
安倩与这次入选的另外五位贴身管家被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入职培训。别的部门最多参加人力资源部组织的一周入职培训,前四天学习酒店品牌文化、政策与程序、酒店简介、消防培训与实操等课程,第五天考核并参观酒店。而贴身管家就不同了,除了这些基础培训和考核外,她们还有大量的工作内容要学习。
在这里,安倩第一次听到了关于EL Bench酒店的核心理念:
Tailor Made(量身定做);Top Experience(奢华体验);Complete Satisfaction(全程满意)。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Service Profit Chain(服务利润链):Staff Satisfaction(员工满意)——Guest Satisfaction(客户满意)——Maximum Profit(最大利润)。
培训中的每一句话,安倩都迅速地记下了。
接下来,姑娘们经历了密集式的培训。
背名单,三十几个VIP的名字需要在一小时内全部背出,这些名字有德国的、日本的、韩国的、美国的……她们还要记下几个国家的欢迎语,这是让客户感觉宾至如归的部分。
比如“欢迎光临”,英语自然不必说了,酒店专业的学生们,英语都是标配,其他语言就看兴趣和勤奋了,但还是需要懂一百来句常用语。比如“欢迎光临”这个词,见到日本人会说“いらっしゃいませ”,见到韩国人则会说“어서 오세요”,见到法国人则会说“Bienvenue à”,见到德国人则会说“Willkommen bei”。
除了背酒水单,如洋酒、鸡尾酒等,她们还要学会制作各种饮料。
她们还要背酒店房型及设施设备介绍;学会打包和拆包;学会缝衣服、熨衣服、刷皮鞋;了解应急预案演练,如夜间消防、电梯卡梯等。
要说背酒水单,那还是这些应试毕业的大学生最擅长的,虽然有点拗口,但毕竟只需要集中精力开动大脑。
最有趣的是,Henry第一天实操时教大家打包和拆包。在一个崭新的29英寸的行李箱前,所有参加培训的新员工围在一起,观看帅哥总监Henry打包。Henry解释完所有步骤后,要求每位学员做一次实操,结果场面极其混乱。有些姑娘笨手笨脚,又怕时间不够,硬是把十几样大小规格不同的东西塞进了包里,外形看上去颇为狼狈;有些则直接把东西夹到了拉链上,最后拉拉扯扯直至拉链变形罢工。
最后,Henry当众表演了他三分钟打包和拆包的过程,粗大的双手灵活翻飞,利索到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拉链像上了机油的滑道,畅通无阻地走完全程,完美收官,令姑娘们惊叹不已。
末了,Henry笑着说自己最擅长的其实是刷马桶。姑娘们大笑,都以为他在说笑。结果Henry真的拿出一个马桶刷,像模像样地演示如何才能把马桶刷干净。全程下来,Henry相当专业,本以为会有些尴尬的课程,倒像是在上一门手工艺课,包括如何快速地戴上橡皮手套,在冲洗马桶时要使用软刷,清洗液不能混合用以免产生毒气,等等。安倩看呆了,原来这里面学问还真多。
培训就在这些实战的训练中一天天进行着,别看都是在培训室,但折腾完以后,姑娘们个个都气喘吁吁的。
一天中午,姑娘们一起坐在员工餐厅吃饭,一位做了贴身管家很多年的老员工也坐了过来。这是一位皮肤保养得非常光亮的男管家,十分自信、大方,因为爱讲各类酒店的八卦故事,而且服务方面又是最资深的,每次吃饭,总会有人围着他转悠。对姑娘们兴致盎然地聊着的内容,他都如数家珍,新来乍到的姑娘们不由得都凑过来听。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和学不会的工作,只是看你想不想学好呗!”
这位被称为“师父”的老员工,其实一点儿也不老,只是总监和经理在忙的时候,总是会把新员工给他带。久而久之,他便成为管家部的部门培训员,也被部门的员工称为师父。
姑娘们对这位师父很好奇,最重要的原因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国际酒店可不比其他地方,在这里穿梭的客人不是背景显赫,就是家财万贯。日后要“伺候”这些客人,不先做点功课怎么行。
姑娘们端茶的端茶,送水的送水,甜甜地跟师父说:“师父,就讲讲你接待过的明星呗!”
“嗨,明星不就和咱们差不多嘛,卸了妆以后,扔在人群中,可能还没有你好看。”这位被称为师父的老员工回答得特别朴实。
“真的啊!”姑娘们来了兴致。
“可不是嘛!上次来的那个台湾女明星,就是眯眯小眼,光一个眼睛就化了两个小时!你们女人的东西还真是多,睫毛膏、睫毛贴、眼线笔什么的,眼影都几个色轮番涂。”听上去这师父比女人还懂女人。
“你最喜欢的明星是谁?”师父问一位男性新员工。
“我从小就喜欢Edwin Leung,他的身材一直都是那么好。”
“嗯,我为他服务过一次。那年他在体育馆开全球演唱会,上海是第一站。当时,大堂里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男粉丝、女粉丝都有。我还记得那个炫酷的旋转升降舞台和他在上面那个舍我其谁的台风。不过我也挺佩服他的,红了20年,喜欢他的人年龄跨度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上至四十几岁,下至十几岁。”
“快说说,他是不是很帅?”男员工有点忍不住了。
“他除了五官精致,是个上镜的巴掌小脸,我真没觉得帅。说句你不愿意听的,他的身材太瘦小,一米七都没有。体重嘛,我目测应该100斤左右吧。难怪在电影里,从来都没看过他抱起过女演员。”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师父的情绪似乎被调动起来,抑或是因为围着他坐的小女生比较多,他突然愿意表现了:“再说说去年接待的那位叫阿芳的国民女神吧,这位小姐真是太颠覆我对女神的向往了。”
“就是那个5岁开始演戏的童星,如今19岁依然红遍了影视圈的女星?据说她上部剧的片酬已经让她成为身价最高的女明星了,广告收入也不得了呀。”
“你可以去打听打听,今年3月她来做新片上映的活动,指定住在我们这家酒店。本来制片公司并没有这么高住房预算的,但这位小姐可是得罪不起的呀。她过来前,就已经踩点预订好负二楼车库的具体车位,然后由我把1号客梯暂停,为她做专梯服务,直接送到房间。”
“嘻嘻,师父,美死你了吧?”姑娘们从小看阿芳的电影长大,真想从师父嘴里多听到些边角余料。
“入住时,我还真没认出她来。可能是从小化妆,她皮肤不好,虽然戴着大号墨镜,但皮肤炎的痕迹还是挺深的。噢,对了,她超级瘦,大腿应该比Henry的手臂还细。她在房间里待了一天,经纪人倒是进进出出,可她自己却从来没有出过房门,连送餐都是由经纪人开的房门。不过离店的时候,把妆一化好,我就感觉女神又回来了。其实,阿芳人挺好的,临走前还跟总经理在大堂拍了张照片,客客气气地谢谢酒店对她的照顾。”
“那师父有没有跟阿芳单独合影?”姑娘们迫不及待了。
师父说:“当时刚做贴身管家,胆子比较小,根本不敢提出跟自己的女神单独合影这种‘非分’的要求,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姑娘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师父这种老油条也有青涩的时候。
这时师父看了看表说:“大使套房的罗先生夫妇还有半个小时抵店,要去备餐间准备罗先生的欢迎茶了。”姑娘们这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散去。
和安倩一样,贴身管家新员工虽然有很多知识和技能要去学习,但大家在这样的品牌酒店里上班,却都因为一份鲜明的企业归属感和自豪感而深深地热爱着自己的工作。
培训课每天都有理论的叙述和实战的演练。
月中的一天,人力资源总监Lucy给大家做了一个关于不同国家顾客的习惯培训,让安倩大开眼界。
欧洲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会比较喜欢中国的文化,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对中国的书法还蛮有兴趣。几千年的中华文明得以通过文字记载和传承,书法功不可没。
除了书法,他们还知道茶比咖啡更健康,他们知道绿茶和普洱茶,知道它们之间味道的差别。他们来到中国,也很愿意跟中国人交朋友,但是中国人比较含蓄内敛,因为语言不通,或根本就没有太多兴趣跟老外交朋友,所以老外常常发现跟中国人交朋友其实很难。
他们也经常会在中国举行一些派对,经常出去骑自行车什么的。欧洲人表面上对中国人既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但都会有自己的一套交友标准。
Lucy对中国其他地区的客人也做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解读。
香港人看上去酷酷的,像是椰子,外面看上去比较硬,但打开以后,没有内核,只有甜甜的椰汁;台湾人是水蜜桃,外表看上去比较热情,但里面有个核,打开心扉要难一点。
可是,每个地方的人都大不相同,需要怎样才能知道他们具体的需求呢?安倩正想着,Lucy的话正好回答了她的问题。
“客人的需求不是他们直接说出来的,而是我们从无声的境界里读出来的。我们需要去观察客人的需求,哪怕一点点发自内心的关怀,都比虚情假意的标准化接待要更加打动人心。”
第一次听到Lucy讲这些,安倩只有深深的佩服。
她知道这些都不是从哪本教科书上抄来的,她能想象这10年的酒店管理生涯,Lucy是如何从茶山上采来一筐筐茶叶,然后选出其中最鲜嫩的部分,制作成一片片精致的茶片,然后分给这群傻白甜的姑娘。
法国老太太罗兰,是安倩参加完入职培训后接待的第一位客人。她将在酒店逗留两天。
安倩在罗兰来之前,打开公司的OPRA系统,查看了她的资料。罗兰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中国了,档案中显示,她在上海、广州及杭州都曾在集团的其他品牌酒店住过,关于她的喜好,系统里留的客史档案是这样写的:她讲英语和法语,偶尔也会讲两句中文;她偏好美式咖啡,只加奶不加糖;她喜欢简单的早餐,先吃水果,如西瓜,然后喝橙汁,两片吐司加三种奶酪和水煮鸡蛋。
安倩在客人来临之前,根据前段时间学习的标准服务流程先制订了如下方案:
1.提前三天发邮件给罗兰女士并抄送她的私人助理,告知上海的天气,并询问航班信息,以及是否需要酒店安排接机;
2.根据客人喜好,准备好客人的欢迎饮品——美式咖啡加奶不加糖,以及一份VIP果盘;
3.请总经理亲自手写欢迎卡,以表达酒店对客人的重视;
4.找出罗兰女士的照片,将之分享在营运部门的共享盘里,并发邮件通知大家通过照片随时识别罗兰女士,并主动跟她打招呼。
当罗兰出现在安倩的面前时,安倩有一种和春天约会的美妙感觉。罗兰笑起来像奥黛丽·赫本,有一份纯真和喜悦荡漾在她的脸上。她的衣着色彩斑斓,又配搭巧妙,雪白的头发配上她精致的妆容,有一种随时准备上T台的神采飞扬。
她每次吃早餐都需要一个小时,似乎每一片吐司都要充分咀嚼。她对细节要求非常高,但每次都是笑盈盈的样子。安倩没见过自己的奶奶,陪着罗兰,就像陪着自己的奶奶一样。
罗兰除了在酒店见一些重要的客人,多数时间都愿意找安倩聊天,安倩的英语好,甚至能用法语交流,这让罗兰感觉交流起来很舒服。
那天罗兰还唱起了法国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安倩笑着看着老太太,配着和声。睡觉前,罗兰拉着安倩的手,像是一对忘年的闺密。老太太视力不太好,安倩用法语给罗兰朗读小说,她享受地闭着眼睛,偶尔指出一两个发音的错误。
第二天,安倩帮罗兰烫好一套衣服。罗兰看着这个认真的中国女孩,用法语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是一个关于酒店的故事。
著名的法国服装设计师可可·香奈儿,曾在丽兹酒店租了一个套间,住了好几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丽兹酒店在战争时期被德国人征占为指挥部。她离开的时候,很多家财及大部分贵重物品没来得及带走,香奈儿以为自己的财产都被掠夺了。但是,当战争结束之后,她再次回到酒店,酒店管家把她的房间打开时,房间里的摆设跟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包括她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原封不动地保存完好。她难以置信,而管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您付过房费,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你听懂了吗?我亲爱的安倩,我觉得在中国,你们也应该拥有这样的百年老店。而你,将会成为那样的管家。”
分别时,安倩和罗兰拥抱,罗兰送给安倩一条精致的项链,并给安倩打了一个10分。
ACC公司的中国区首席执行官刘先生,是安倩入职培训后接待的第二位客人。
刘先生是香港人,一口好听的伦敦腔一下子就把安倩迷了个半死。而他的个人资料上写着,他是一位全素主义者。
他的西装是定制的,胡子总是剃得很干净。第一天接到刘先生,安倩就做好了一切关于刘先生的要求记录与跟进:
6:00 宾客服务中心自动叫醒服务,如系统显示,刘先生未及时接听自动叫醒电话,五分钟内安排第二次人工叫醒;
6:30 刘先生会去健身房做有氧运动,时间约半个小时;
7:00 刘先生的早餐时间,他要在套房中的餐厅完成,送餐部将早餐送达、餐具摆放好即可,不要打扰客人,因为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既是刘先生的早餐时间,又是回美国总部邮件的时间;
8:30 酒店奔驰礼宾车standby(原地待命),在大堂门口等候刘先生,送他去淮海路上的公司所在地;
15:30 与刘先生在上海的私人助理联系,并询问刘先生是否需要在酒店用餐以及确认餐食安排;
18:00 酒店奔驰礼宾车在早上送车地点等候刘先生。
他的西装很合身,包是Gucci的,胡子总是剃得很干净。每天下午三点,他都会固定在酒店的健身房健身,脱掉白色的衬衣后,黑红的肤色让人想起香港艺人古天乐。他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背三角肌都练得恰到好处,人鱼线、马甲线清晰可见,一看就出自专业私人教练的精心指导,呈现出良好的健身及户外旅行的习惯。他胸前那只飞舞的蓝色蝴蝶,给他刚毅的外形抹上了一层香艳的色彩。
这位全素主义型男除了弱碱性水之外的饮料都不喝。每天,安倩都会给他安排不太一样的素食,她找到酒店的总厨,研究了十几种素食搭配,且每天都不重样,即使同样的素餐,也会有烹饪方式的改变。
有一次,西厨房的厨师长做了一个花式的摆盘,旁边放了一枚七成熟的鸡蛋,安倩直接把客户的档案调给他看,指出客人是Vegan(严格的素食者),而不是Vegetarian(素食者),而二者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荤腥不沾,一个不吃肉蛋。而荤又包括葱、蒜和韭菜,腥又包括一切肉蛋食品。厨师长有点失望,原本还为自己的创意有些得意的,但又从心底佩服安倩的细腻周到。
刘先生每次在酒店住10天左右,多数时间飞往不同的国家。他偶尔穿一双意大利皮鞋,安倩总忍不住转到他身边多看几眼。
可接下来就有点虐心了,由于是长包房,这位首席执行官还专门带了风水师来调整房间摆设,原因是后几天,刘先生都不需要去办公室,可以直接在酒店房间内办公。
风水师长得很奇怪,长发飘逸,骨骼清奇,一看就异于常人。安倩实在是不明白,就几天的时间能改变这位香港来的财经名人多少财运。
也许民间果然有奇人呢,她还是耐着性子先看看吧。
他带着一个罗盘,先是在酒店外仰观天象,又在酒店内俯察地理,再到选房号,再到办公桌的朝向,招财物的摆放。安倩挑了20套房间,最后才选中其中几套。对大师的这套行头,安倩甚是好奇,罗盘上的中国字,竟然看起来像是天书,好不容易看懂了天干地支、东南西北,可那个小棍棍是什么意思?还有外圈那些奇怪的数字又有什么用处?难怪《周易》能流传至今,大概是天资平庸的人根本无法参透其玄机吧。诸葛亮的草船借箭、七擒孟获莫非都受益于此?安倩的脑子里闪出了十万个为什么,可大师听不懂粤语,又不会讲普通话,只好不断比画,安倩理解得很吃力。
刘先生当然明白酒店的房间布置是不可以任由他调整的,经过大师的精心安排,也只是将自己挪到了次卧去睡觉,理由是主卧的大床没有直接背靠墙壁,而是被美国设计师安排靠着一个木质条案。美国设计师自然是不明白中国风水大师的罗盘和风水计算,但这也并不会影响刘先生在酒店的入住。当天,在确认完房间风水没有问题后,刘先生又继续预订了七天套房,要求不更换房间,并且今后的每次入住都要住在这次的1819房。
刘先生十分幽默,有一次,当安倩送来一碗百合粥时,他开玩笑似的问道:“这位大师是香港很多明星富豪的御用风水师,要不要免费给你算一算?就当给你的服务小费,怎么样?”安倩连忙礼貌地推辞,说服务好每一位住店客人是她作为酒店员工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非常感谢刘先生的赞美。
大师倒也没有理会安倩的推辞,他直接递给安倩一张纸,让她写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可是大师,你为什么要看我的八字呢?”安倩有些好奇地问。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ACC公司在招聘的时候都是需要把员工的生日写上去的,有些人天生适合做销售,你就不要把他放在行政了;有些人天生适合做管理,你就不能埋没了这个人才啊!”
“但我不是ACC的员工哦,你为什么也要看呢?”
“因为刘先生的公司准备在上海常驻,你是为我们服务的,我们也通过你了解了整个酒店的服务水平。住了这么多酒店,这次刘总算是最满意的一次了。我就好奇,想看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安倩笑而不答。只有她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就连大师也猜不到。
8
凯文所在的设计院离安倩的酒店虽然不算近,但坐七站地铁也可以直达。安倩来上海一个月了,慢慢地找到了附近的重庆餐馆,偶尔去吃碗酸辣粉,跟重庆的老板娘聊上几句,也不觉得黄浦江的水难喝了。待了几个月,她发现上海人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排外,只是外冷内热,让人有点望而生畏罢了。
凯文辗转了几个单位,本想逃离设计院的,但做其他事情也处处碰壁。跟同学一起开公司吧,没想到成天需要喝酒应酬,他一个书生,哪里懂得那么多套路,常常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最关键的是,他这个率直的性格,根本搞不懂江湖规矩,一个业务跟进了很久,不清楚为什么人家就找别人签了。
人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惯性,爱情往往是孤独的衍生品。
安倩发了一条短信给凯文,告诉他自己换了一个号。凯文问:为什么要换号啊?
安倩回复:你打过来就知道了嘛!
手机屏幕显示这个号码是上海号段,于是,一肚子憋屈的凯文赶紧约安倩周末去看电影。
那天,电影院在放《哈利波特:消失的密室》,凯文选的是英文版,记得读大学那会儿,安倩最喜欢的就是跟他去看全英文电影了。荧屏上,马尔福放出一条蛇,哈利居然说起了蛇语。凯文刚想说,英语不算什么,蛇语才真的牛,却发现安倩抱着一堆爆米花睡着了,连续一个月的培训,她实在是太困了。
看完电影,把安倩送到所住小区楼下,凯文问她:“上面有人吗?”
安倩说:“有两个人呢!”
凯文抱了抱安倩,说:“早点休息。”
安倩抱着他不松手,不知道是有点犯困,还是想到了什么,她说:“凯文,你算过命吗?”
凯文有点吃惊:“为什么要算命?你信这个?”
安倩说:“原来不信,现在有点信了。”
凯文不再说话了,他不敢问下去。一直以来,他的命运都是由妈妈一手操纵的,虽然自己偶尔也想单飞,但妈妈总是那么英明伟大,他躲在后面似乎也很安全舒适。
然而,工作他是必须要换了,跟爸妈住在一起,像房间里装了一个360度无死角的监视器,没有任何的私人空间。一切的一切,还不是因为自己经济没有独立,所以寸步难行吗?
想到这里,凯文决定听从导师的建议,去导师推荐的上海金典建筑设计公司上班,公司的老板是比自己大几届的师兄。导师说过师兄的路子活,又在国外待过,跟着他混,有前途。虽然设计图纸真的很闷,但毕竟是自己的专业,有了导师的推荐,又有师兄罩着,在专业领域至少不用看脸色吃饭。
凯文开心地上班去了。
果然,师兄给他开的工资不低,瞬间让凯文找到了自信。师兄的路子似乎也真的挺广,哥儿俩走出去别人似乎都挺给面子。
慢慢地,凯文也发现了这个行业的一些灰色地带。
凯文感觉自己刚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
师兄说:“你就是书呆子气,放心好了,到哪儿去找我们这种良心企业呀,你看我们至少到现在都没有豆腐渣工程吧?你师兄我好歹是建筑系的高才生,保证不出事,这是我们的底线。啊,听懂没?不出事,就是底线。”
工程倒是没出事,但人出事了。
两个业务员跑了同一家企业,各自托了关系,找了熟人,最后人家拍了板,把合同签了。两个业务员说好的,业绩一人一半,提成一人一半。后来,其中一个人翻脸了,说自己前期投入了公关费用,硬是要四六开。另外一个也不乐意了,说自己也送了人情,这是不是也得分一下?最后,师兄做主,把提成三七开,那个七就分给了那个平时听话的业务员。这下捅了马蜂窝,能谈这么大单的,多少都有些来头,结果那个得三成的业务员直接到住建厅把师兄和另一个业务员给告了。
凯文是设计师,也是师兄的助理,他能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警察坐到凯文的办公室里,他才知道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向警察交代完情况后,他感觉自己老了10岁,他好累,也好困,身体里仿佛被抽掉了几千毫升的血。
他坐在地铁站光滑的椅子上,看着快速闪过的地铁,心里冒出无数绝望的念头。是跳窗,还是卧轨?
唉,算了,他怕死,又怕疼。
他也不想回家,最后,他坐地铁到了EL Bench酒店。
安倩刚刚给刘先生泡了一杯柠檬水送过去,便接到了凯文的电话。看到他失魂落魄地过来,安倩赶紧去员工通道口见了他。
凯文明亮的眼睛成了死鱼眼,脸色像是霜打的茄子。看着穿着高跟鞋还若无其事忙碌的安倩,凯文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好无能、好沮丧。
“倩,周末去我家好吗?”凯文拉着安倩的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