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业、赚钱、思念中,时间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挨,一转眼就到了寒假。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天气特别冷,外面还下着雪。雅琪双手冰凉,抱着一个热水袋,窝在寝室里不想动,直到雅靖给她打来电话,笑声中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小妹,快下来,你的白马王子骑着马儿到楼下接你回家了。”
“去你的白马王子,去你的马儿。”少女似乎总是喜欢伤春悲秋,因为外边下着雪,心情也无端阴霾,她没心思跟雅靖打趣。
“这白马王子是何适呢,是何适呢,是何适呢……”
谢雅琪挂了电话,一时恍惚,接着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快速地打包好自己的行李,匆匆跑下楼去。外面雪下得颇大,谢雅琪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来,扶着楼梯把手喘着气,刚想四处寻人,就听到两声喇叭响,接着一辆眼熟的车缓缓停在她的面前。
何适从车里钻出来,黑色长款的Dannimac风衣,配上一双中筒军靴,很随性的打扮,却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贵气。他拿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飞雪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她呆呆地看着他,望着他桀骜不驯的如墨双眸,不自觉地就被迷惑了。
何适直直地走过来,将她手上的行李放进后备厢,又打开后座的门让她坐进去。
谢雅琪刚开始还在想为什么要她坐在后座,等坐进去才看到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个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模样,她在雅琪进来的时候还转过身来对她甜甜地笑了笑。女孩儿穿着一身W市四中的校服,脸色略带苍白,身体不大好的样子,可是眼神干净,笑容很甜,一直甜到人心窝里去。
何适也上了车,启动汽车往校外驶去。他一边开车一边说着话,似是在解释什么,语气中有微微的不耐:“雅靖不乐意出来,让我顺便接你回家。”
“哦。”方才的欣喜顿时消失无踪,他只是顺便接她回家,而并不是她以为的——他因为那个帖子对她有了什么感情变化。不过也是,他的心从来不会为她而停留。
雅琪安静地转头看向窗外,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她讨厌这样的天气,心情也变得更加烦躁。
“这次考试准备好了吗?”谢雅琪突然听到何适问那女孩儿,声音淡漠,却暗藏着一丝温柔,这抹温柔令她倍感不快。
“准备得差不多了。”女孩儿柔柔地回答,她的语速很慢,带着些笑意道,“下个星期一考,考三天。”
“要不要喝奶茶?”何适开车经过一个转弯的时候问道。
在谢雅琪的眼里,他天生傲慢、为人冷淡,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照顾过别人。
女孩儿开心地说:“好。”
“你要不要?”何适停下车问坐在后面静默不语的谢雅琪。
谢雅琪头也不抬地道:“我最讨厌喝奶茶。”
她的声音闷闷的,还带了些别扭,心中只感到酸涩不已,她知道自己是在吃醋,可这醋吃得又似乎无缘无故。
雪依旧下得很大,何适撑着一把伞下了车,她呆呆地望着他那模糊清冷的背影,他的脊背倨傲地挺直。他的身影消失片刻后便又出现了,手里拎着两杯热饮。他将其中一杯奶茶递给那个女孩儿,将另外一杯递给谢雅琪:“暖暖手也好。”
谢雅琪顿住,不想接,可是看着他那修长有力的手握住杯身,手指纤细白皙,她怕他被烫着,就快速地接了过来,低声说了一声:“谢谢。”
“咦,白开水?”她嗅了嗅杯身,没有奶味儿,又掀开盖子看了看,那漂亮杯身里面装的居然是白开水,她从来不知道奶茶吧还有卖白开水的。
谢雅琪口味比较难伺候,除了白开水,其他的饮料都不喝。一时之间,她居然有些感动,却又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喜好。她将双手捂在杯子上,暖暖的,心也变得温温的,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一些。
暗恋真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啊,那个人总是能轻易地左右她的心。
“到了。”女孩儿突然说道,汽车缓缓地停在四中的门口,她从书包里拿出雨伞,背上书包对着何适挥了挥手,“何适哥哥再见。”
“嗯,再见,好好考试。”何适伸出手来也朝她挥了挥。
车门被女孩儿关上,车子继续往前行驶。谢雅琪从来没有试过跟他待在这样一个小的空间里,心里有欢喜又有紧张,可那个女孩儿的出现对她来说仍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地问道:“她是谁?妹妹?‘童养媳’?”
“嫉妒?”
“是。”谢雅琪喝着水,实话实说,她确实不大开心。因为他跟雅靖的关系,她对他家里还挺了解的,他的爷爷是军区的干部,父亲从政,母亲从商,还有个未结婚的叔叔,他是他们家里的小祖宗,并没有什么弟弟妹妹。
“她是我从小养大的,说是‘童养媳’也不为过吧?”何适的语气说不上来,漫不经心,又带了些温柔。她从反光镜里看着他的表情,他的双眸清澈深邃,唇轻轻地翘起,含着些笑意。这种笑似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却重重地刺痛了她的心。
谢雅琪的神情刹那僵硬,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地收敛,身上的力气似是被抽掉一般,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她的身体往后靠去,眼睛望着窗外,雪小了一些,可是心里越发郁闷了。
“童养媳”呢,“童养媳”!
“何适。”她身体往前倾了一些,伸手碰了碰他。
“干吗?”何适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有些恼怒道,“别碰脖子。”
“你怕痒?这么敏感啊?”谢雅琪根本都没有怎么碰他,只是轻轻地触了一下,看他反应那么大,只觉得好玩,一时没有想起来车还在开着,又恶作剧般地多碰了几下。还别说,何适的脖子真的很敏感,特怕痒,要不是他定力好,差点儿都要撒手不管车子了。
他将汽车停到旁边,“嘎吱”一声停得很快,惯性也大,让她整个人都往前倾去,额头不轻不重地撞在了前面的靠座上。幸好这里偏僻,没有什么人和车,否则还不得出事故。何适有些气恼地转过身来,此时他哪儿还有往日里的冷傲,他脸色有些红,凤眼瞪得特别大,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的手劲儿很大,将她闹腾的双手紧紧地禁锢在自己的一只手里,另一只手伸过去用力捏住她的脸,恶声恶气地说:“你活得不耐烦了。”
他掐着她的脸,力气特别重,修长冰凉的双指在她脸上愣是捏出一个红印子。她也不喊疼,就这样看着被他握在手心里的双手,出神发愣,看着他脸上现出的复杂神色,恼怒、羞愤、郁闷交织在了一起。他见她没反应,又捏了一下,发出警告:“给我坐到副驾驶座上来,别在我背后玩阴的,否则踹你下去。”
雅琪听话地从后座爬到副驾驶位置,乖乖地坐好,又扣上了安全带,轻皱着鼻子,心里一阵酸楚,可这样又觉得离他更近了一些。
“我说,你别整日里给我写情书了,我看着挺酸的。”何适继续开着车,声音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还好吧,知道你看了,我很开心啊。”谢雅琪不由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此时居然也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她将双手塞进自己的衣兜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刚才那杯白开水喝得没剩下多少,因为刚才的玩闹掉在了地上,手里也就没有什么东西好拿的了。
何适不说话,许久才想起什么,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哦,我说我想吃水晶小笼包,刚才那家老字号做得很好吃,我本来想让你停一下的。”
“那你碰我干什么?”何适没好气地掉转了车头。
“这样比较有存在感……哎?你又回去干吗?算了。”
“反正也不远,不过待会儿你自己下去买,我不喜欢下雪天。”
“‘童养媳’跟朋友,你倒分得很清楚。”雅琪没有发现自己的话说得酸溜溜的。下雪天,他送他的“童养媳”回学校,顺便来载她回家;下雪天,他下车给他的“童养媳”买热饮,却要她自己下去买水晶小笼包。
何适微勾唇道:“朋友?也算不上吧。”
谢雅琪此时心情阴郁又无处发泄,只是默默地哼了一声。
她守了这么多年的他,居然是个有小媳妇儿的,这事儿她接受不了,她得从长计议。
谢雅琪买了一屉水晶小笼包,坐在副驾驶座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啧啧,真香。”
小笼包很小,本来两口就可以吞下,谢雅琪却用了十口,她在慢慢品尝。何适今天刚从H市开车回来,回来的时候在公交站看到正在等公交车的家宝,就顺道送她去学校,结果人还没有送到,谢雅靖又给他打电话让他“顺道”去接雅琪。从吃了早餐后到现在下午四点钟,他还一直什么都没有吃过,刚才还没有觉得,现在闻着这个香味,就觉得饥肠辘辘。
谢雅琪是真的很喜欢这家老字号的小笼包,此时没话找话地说:“这家的小笼包跟别家做得不一样,我和雅靖都很喜欢吃。他们家的小笼包外面的皮薄,晶莹剔透,里面的馅儿啊,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汤汁特别香,对了,里面还有些香菇和火腿……”
她话还没有说完,何适已经若无其事地伸过手来拿走了一个,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嗯?”谢雅琪是一脸的不解,她已经跟他熟到可以同吃一屉小笼包的地步了吗?
皮薄馅儿多,汤汁香浓,这家的小笼包真的很好吃。何适实在太饿,一个填不饱肚子,他还想再吃一个。他的左手松松地握在方向盘上,眼睛直视前方,目光淡定冷傲,唇因为汤汁的浸染红润润的,右手又一次若无其事地伸过去了。
“不给了。”谢雅琪憋着笑,把袋子口封死了,不给他。她这可不是小气,是他这个人,实在是……随便说句好听的话再拿不可以?先前还说什么朋友都不算,现在居然吃她的小笼包,还非要装淡定、装不屑。
“爱给不给。”何适伸手捞了一个空,也不尴尬,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哈,你……”谢雅琪一脸无语,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她将装小笼包的袋子打开,放在他面前,“你就装吧。”
雅琪只买了十个小笼包,自己吃了三个,剩下的都给了他。何适一口一个,鼓着嘴咀嚼着。即使是这般,她也不觉得他失了风度,反而觉得原本的梦幻显得真实了一些,这种真实的感觉令她陶醉。
“到了,下车。”
这种陶醉并没有持续多久,何适的一句话,让失落再次从雅琪的心中冉冉升起,她刚想开车门又顿住,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他。何适被看得毛毛的,眉头不自觉地一跳,就见到她的身子朝他靠过来了一些,他伸手按住她脑袋往外推着她,微皱着好看的眉:“你这样会让我不好意思。”
她撇了撇嘴,脸却悄然红了,还有些尴尬,却仍旧倔强着,表示不相信他说的话:“她会对你这样吗?”
何适一顿,冷声道:“她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那我走了。”她找不到留下来的借口,开门下车。就在这个时候雅靖从家里出来,从何适的手里接过雅琪的行李,然后拍着何适的肩膀:“兄弟,谢谢你,辛苦了。来我们家吃点儿东西吧,你送我亲爱的妹妹回来,我妈妈说要好好招待招待你。”
何适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上了楼。谢雅琪没想到他会答应得那么快,微微张了张嘴,就迈步跟在了他的身后。她的喜怒哀乐都吊在他的身上,她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失落到谷底,会因为他一个点头上升到天堂。
不得不说,她今天很难过,那个苍白的女孩儿如同一把刀刺入她的心脏。可此时因为他要去她家,她又得到了安慰,她加快了脚步,紧跟在他身后,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笑容在脸上绽放。
三个人进了屋,何适客客气气地跟谢妈妈打了招呼。
谢妈妈转身跟谢雅琪道:“琪琪,你阿姨前两天从日本回来,给你买了很多零食,你拿出来分点儿给小适。”
“妈,你认识他啊?”谢雅靖听到妈妈那么亲切地叫他,不由得疑惑地问道。
“认识,当然认识,小靖的朋友嘛,以前你们上高中时,我去你们学校,跟小适见过几次面。”说着谢妈妈又嘱咐道,“我现在就去做晚饭,零食少吃些,免得待会儿吃不进去。”
“哦。”谢雅琪点了点头,心里不禁想,他不仅是弟弟的朋友,还是我喜欢的人呢。
她回到房间拿了吃的出来,堆在他面前:“吃。”
何适“嗯”了一声,一点儿都不客气地打开了一包巧克力小饼干,转头跟雅靖说着话。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也没有在听他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弯而长的眉、轻轻扯起的唇角、干净的手指,她的大脑就开始变得迟钝,如生锈的铁一般难以转动。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讨厌他对别人温柔,讨厌他对她的傲慢。
“雅琪,你饿了的话就去厨房找妈要点儿吃的,别用这种饿虎扑食似的眼神瞧着他啊,多丢人哪。”雅靖突然对着她没头没尾地打趣了一句,脸上挂着没正经的笑容。
雅琪脸一红,镇定地轻咳了一声:“我没有那种不纯洁的想法,就是觉得他好看,多看几眼而已。”
“看我妹妹,口是心非惯了。”雅靖拍了拍何适的胸口,拍得很重,看得她都心疼了。
何适只是一味地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很温柔的样子,突然他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克制一些。”
瞬间,雅琪就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其实她看不懂他,也不了解他。
正如何适所说,他们算不上朋友。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对他的脾性、想法都没有了解透彻过。今天从她接到雅靖的电话起,她的思维就开始涣散了,接下去的很多事都失去了判断力。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欢他,他坐在她面前,谈笑风生的样子很迷人,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很想克制一些,假装可以不喜欢他,可是爱情覆水难收,她收不回来。
她努力地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他的双眸清澈,可又很深,像个无底洞,什么都看不清。
何适跟他们一起吃了饭,他吃了两碗,他不挑食,什么都吃。她明明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再看着他,可是他做了什么、哪盘菜多吃了几口,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雅靖送何适离开,回来之后就看到雅琪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呆呆的,以为她是舍不得何适走:“怎么不开心了?”
“没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问过了,他没有女朋友。”
“可他家里有个‘童养媳’。”她非常不开心,嘴唇不由自主地轻噘,将自己的脑袋都陷进了抱枕里。如果不是怕妈妈听到,她很想尖叫几声。
“哦,‘童养媳’啊。”雅靖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是有这么个小女孩儿曾来过学校找何适,何适经常给她补习功课。她身体不大好,似乎是心脏不大好。”
谢雅琪垂着脑袋,捧着自己的脸,不说话。
雅靖看着她这副德行,嗤笑一声,拿手点着她的脑袋:“喂,你别老犯傻,好不好啊?他要是有‘童养媳’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笨死了。你看他们牵手了还是接吻了啊?”
谢雅琪眼皮一跳,对何适是否有“童养媳”开始持怀疑态度了。不过就算那个女孩儿不是他的“童养媳”,他故作玄虚的做法也是为了表明他对她没有意思,让她对他死心。这么一想,谢雅琪心里虽然懊恼了一些,却总觉得他心里没有自己,那也比他心里有别人来得强。
W市的每一个冬天都很冷,今年也不例外,谢雅琪怕冷,轻易不大出门。此时在家里,她穿着妈妈给她买的加厚睡衣,坐在电脑前,手里捧着本《证券分析》读着,偶尔读累了就抬起头来看看股票走势。突然QQ“嘀嘀”地响了起来,是雅靖,他给她传了一个音频文件,以及三个字:“听一下。”
雅靖从小就喜欢音乐,对节奏很是敏感。七岁的时候架子鼓就打得有模有样了,初中的时候就在学校里跟同学组了乐队,那个时候他年纪还小,买不起昂贵的乐器。即便如此,他们的排练也没有一天落下过,每天放学后都会在学校附近的空场地上练习。
在雅琪的心中,音乐分两种:一种是催眠的,一种是噪声。她对音乐无爱,对于雅靖每次拉着她让她留下来听他们演奏只觉得烦躁不已。或许是她的耳朵长时间受噪声折磨习惯了,所以对音乐才逐渐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欣赏力。可她还是不明白,歪着脑袋问雅靖:“你们天天玩音乐,是准备以后真的组个乐队,涉足演艺圈?”
雅靖一甩略长的头发:“嘁,演艺圈……我们只是爱音乐,所以才玩音乐。你这个不懂音乐的,是不会明白的。”
雅琪确实不喜欢音乐、舞蹈等艺术。她与雅靖虽是双胞胎,可两人的性格迥异,喜好也大相径庭,两人除了一同练过跆拳道,似乎就没有其他的交集了。她喜欢看书,什么都看,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将古今的许多名著一本本“啃”了下来。父亲的书房里有很多书,她也不挑,逮什么看什么,关于投资的、金融的书她看不懂,但不懂就问,这也造就了她后来对赚钱的敏感度。而雅靖喜欢追求新鲜感,静不下来,不喜欢看书,小时候,语文课本就被他一页页撕下来折了飞机。
打开音频文件,乐声就从音响里流淌出来,音乐动感,节奏明快,旋律婉转悦耳,很好听。雅靖他们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首新的曲子出来,每一次都会让人有惊喜,不过她说了也不算,她是音乐的门外汉,记的最熟的旋律便是国歌了。
她回复:“很好听。”
每次她回复的都是同样的三个字,可是雅靖知道她是真的在赞美。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宝贵的意见,他只是有一种新曲子要跟自己姐姐分享的心情罢了。过了会儿,他想了想,又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们高中七班、八班明晚一起开同学会,你要不要来?”
何适在七班,雅靖在八班,同一批的任课老师,两个班级的关系很不错,被称为兄弟班。雅琪一愣,一手端起旁边的陶瓷杯喝了一口温水,另一只手有些急促地在桌子上敲着,随即就想通了,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打了一个“好”字。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总人数达到八十人的两个班,来的也就三十多个。这两个班都是理科班,女生并不多,今天到场的也就七八个。这几个女生,雅琪虽然不是每个都能叫出名字来,可都有过几面之缘,很是眼熟。她们如今化妆打扮了一番,比起高中的时候,俨然像换了一个人,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了。
雅靖跟另外一个同学出去点菜买饮料了,让雅琪先在酒桌旁坐着。雅琪本来是觉得人多,在里面可以浑水摸鱼,让她看几眼何适就好。可如今有个女生指着她跟另外一个女孩儿说道:“谢雅琪?她不是九班的吗?”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雅琪顿时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她是雅靖的妹妹,人家兄妹感情好不行?大家都是同学,聚在一起不容易。”说话的人是在雅琪旁边的一个穿着黑色呢大衣的男生,长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有些尖,眼睛很亮。
他是周升升,上次雅靖说他喜欢她来着。周升升跟雅靖是很有缘分,从小学到高中,两人一直都是同班,甚至在大学还是同校,他是雅靖乐队的贝斯手兼主唱。他像个大哥哥一样伸出手拍了拍雅琪的脑袋,笑得一脸温和:“雅琪,长大了很多。”
谢雅琪抽了抽嘴角,挥开他的手:“周升升,我跟你一样大。”
何适来得最晚,几乎是掐着点儿来的。当他的身形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谢雅琪就觉得自己几乎都窒息了,连室内的温度似乎也上升了一些。他似是不怕冷,今天这么冷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羊绒衫。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从容不迫地走进来,唇角噙着笑,手里把玩着车钥匙,带着一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对不起啊,刚才堵车了。”
其他两桌都已经坐满了,只剩下谢雅琪旁边还有几个位置。雅琪听到有人在叫何适去他们那儿坐,她忙将旁边座位上雅靖的包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站起来对他招了招手:“这儿有空位。”
该出手的时候还是得出手,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有一刻是一刻。
何适看了她一眼,神情仍旧是慵懒的。他的表情仿佛迟疑了一下,却仍旧朝着这边走来,坐在她替他准备的座位上。这桌的女生最多,除了周升升和何适,剩下的都是女生。谢雅琪想,这五个人中肯定有爱慕何适的,那多情的眼、微红的脸就说明了一切。一个学期不见,她们脱去了高中时代的羞涩,笑得张扬:“何适,你有女朋友了没有?”
何适也不回答,只是笑着,低头开了一瓶饮料倒进杯子。
他的笑总是不经意地就能俘虏人。
“何适,你装神秘呢?”
“到底有没有?”
“有就带出来给我们瞧瞧。”
“没有的话就考虑考虑我。”
前面的女生,一张嘴就是一句,多么大胆的话啊。谢雅琪有些不悦,伸过手去拿走何适手旁还剩下的半瓶饮料就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她还没有倒完,何适就轻松地夺走她手里的饮料瓶,瞥着她,一本正经地道:“你拿了我的。”
“就拿你的。”声音很轻,谢雅琪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些倔强、撒娇的意味,她伸出手来,灯光打在她的指甲上,葱尖儿似的指尖上一个个指甲饱满圆润,“我把指甲剪掉了,打不开。”
这边何适还没有接话,坐在她右手边的周升升已经适时地替她开了一瓶饮料,将她的杯子倒满,接着又很体贴地将剩下的半瓶饮料放在她的旁边:“小心洒了。”
他的服务很到位,笑得腼腆,他的皮肤白净,脸上带着一圈淡淡的红晕。谢雅琪说了一声谢谢,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何适的反应,见他拿着筷子夹了一个龙眼正剥着吃,她也伸手去拿。可这时何适又去拿开心果,将圆桌转去了半圈,将龙眼转到了离她最远的位置。
谢雅琪觉得很尴尬,手僵在半空又不好缩回来,便随便抓了几颗茶瓜子。坐回来的时候,还有些恼恨地瞪了何适一眼。她再将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的小盘子里放了几乎半盘的龙眼,不用说,是周升升“施舍”的。
过了一会儿,雅靖跟那个同学也回来了,似乎是觉得谢雅琪此时坐的位置“挺不错”,笑着对她眨了眨眼。雅琪更觉得尴尬了,也不看他,低头剥着瓜子。雅靖也与他们坐在了一起。
主食很快就上来了,是炒面。大家都有些饿了,一个个轮流着夹面吃。轮到周升升的时候,他先拿了谢雅琪的小碗给她盛上,才给自己盛。对面的女生看着周升升笑道:“看不出来,你平日里不爱说话,关键时刻还挺照顾女生的。”
周升升脸色微微一红,说了一句令谢雅琪很吐血的话:“她还小,我不照顾她照顾谁。”
平日里最喜欢闹腾的雅靖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主菜上得慢,时间间隔也大,雅琪一直在吃冷盘里的鸭舌、白斩鸡、水果。她吃得慢,吃得也不多。周升升还真的蛮会照顾人的,山核桃、葡萄都给她拿了一些,放在了她的盘子里。
山核桃也不是很难剥,可是她的指甲光秃秃的,剥起来有些费力,剥了大半天也没有剥开,一些碎屑还落到了何适的衣服上,粘住了。周升升本来想帮忙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谢雅琪见何适没有注意,就偷偷地用手去拨粘在他衣服上的核桃壳碎屑,何适一只手就将她的手给拍了下来,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耐烦:“你的手脏兮兮的。”说完,便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山核桃,他的手指干净灵活,几下就将山核桃剥光了皮,递给了她。
“呃……”
谢雅琪吃完后又拿了一个在他面前晃,何适抓了一把开心果给她,淡淡道:“吃这个好了,要吃山核桃,让他给你剥,我不喜欢剥。”
“其实,我也不喜欢吃,吃了口干。”谢雅琪放下了山核桃,随意接了一句,脑袋却开始在遐想了,只为了方才何适那句不经意的话。女孩子嘛,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放在心里慢慢地咀嚼一番,即使那是一句无意的话。
“我给你剥。”雅靖虽然正在跟旁边的兄弟说话,但也将心思分了一半放在这儿。他手里剥好了一个山核桃,头微微往前倾了一些,对着谢雅琪招了招手。
谢雅琪也不客气,伸过手去,不经意地蹭过何适的胸前,接过雅靖手里剥好的核桃。
一个、两个……雅靖剥得还挺快的,谢雅琪的手也就时不时地在何适的面前伸来缩去。何适也坐不住了,伸手用筷子的背部往她白皙的手背上一敲:“你烦不烦,站起来换个位置。”
“哦。”雅琪有些闷闷不乐,也没有多想,站起来就跟他互换了位置。坐在雅靖旁边之后,雅靖也不再给她剥山核桃了,学着何适的样儿,抓了一把开心果放在她手里:“吃这个好了,”接着又轻声道,“我也不爱剥,找他去。”
“呃……”雅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嘟着嘴,刚想端起面前的饮料,何适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将两人的碗和杯子都换了一下。
雅琪突然觉得这个位置挺好的,周升升不再坐在她旁边了,也就不用照顾她了。她无意间瞥见周升升的脸色,似乎带了些失望,她快速地别过脸去,佯装不知。
对面的五个女生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很是兴奋,唯独她一个外班女生坐在这里,没什么意思,也挺无聊。她吃得差不多了,也吃不下了。
这桌女生多,八卦也多,不知道是突然提起了谁,都神秘兮兮地看向何适。
“何适,你知不知道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很喜欢你?”
何适抬起头来,一脸诧异地道:“哦?不知道。”
“她这次本来是要过来的,却凑巧有事,刚刚她发了短信来,说是明后天想约你见个面,能留个电话不?”
谢雅琪不悦了,这牛鬼蛇神的,怎么老来招惹何适呢?而且还这么大胆。何适“呵”地笑了一下,神情自然道:“抱歉,我的号码还没有转过来,用的还是我叔叔的。什么时候换过来,我让雅靖告诉你们。”
雅靖也接话道:“嗯。”
吃完饭,时间也挺晚的了,外面特别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刮似的。一到外面大家都跳着喊冷,几个女生表示要先回去,而男生则提议去KTV唱歌、喝酒。雅靖叫住何适:“何适,你先帮我送雅琪回家,我妈让她早点儿回去。”
雅琪其实挺不想回去的,可何适已经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对着她歪了歪头,示意了一下:“走吧。”
雅琪从包里拿出围巾围上,就跟在了他身后,突然听到周升升在叫她,她转过身来,见周升升对她挥了挥手,灯光下他的眼眸温润,神情中竟有几分缱绻:“再见。”
“再见。”她笑了笑,坐进车里。何适也坐了进来,车还没有启动,就有两个女生走了过来,敲了敲车门,笑嘻嘻地道:“何适,顺路送一下我们吧,在中兴路。”
谢雅琪没有说话,中兴路跟她家是两个方向。何适顿了顿,并没有拒绝:“好。”
两名女生坐在后面不停地问东问西,何适一直没有回答,直到遇到一个红灯,他停下车来才道:“抱歉,我开车的时候不喜欢说话。”
两个女生不禁有些讪讪,趁着等红灯的几十秒钟又问了一句:“何适,你真的还没有女朋友吗?”
“嗬,私人问题,不予回答。”
谢雅琪偏着头看他,偷笑起来。他不想说的话一句也不肯多说。何适先送这俩女生去了中兴路,又载着谢雅琪送她回去。谢雅琪刚才是一声不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到有了说话的欲望:“何适?”
“干吗?”
“嘿嘿。”她就是想试试她是不是跟那两个女生不一样,的确,是不一样的,他理她了。
汽车在谢家所住的小区前停下,谢雅琪却不想下去,她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臂。他的羊绒衫料子很好,摸起来光滑柔软,暖乎乎的。
“放手。”何适略带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她不放,也不吭声,就是不松手,还用了些力,死命地拽着。光线不足,她的眼睛却亮得很,倔强地看着他。何适伸出另一只手去掰她的手:“你该上去了。”
她索性两只手都用上了,抱着他的臂膀,铆足了劲儿,呼吸也不大平稳。
何适还真是挣不开她了:“谢雅琪,我也没见你喝酒来着,你这是喝饮料喝醉了还是怎么的,别闹了,下去。”
她就像块牛皮糖那样死黏着他,不说话也不动,直到他的手掐上她的脸,很用力地捏着她的脸皮:“再不下去,我就捏死你。”
她很疼,龇牙咧嘴地喊疼,却依旧不放手。何适自知下了重手,虽然她能忍得住疼,他却怕真的将她掐出血来,被雅靖看见追杀他。何适松了手靠在椅背上:“看你平日里也不傻啊,现在看着怎么就这么冒傻气呢?”
“她不是你的‘童养媳’。”
“什么?”
“你没有‘童养媳’。”她认真地说着,语气坚定,眉头紧皱,“你在骗我。”
何适“扑哧”一声就笑了:“见过喜欢我的,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喜欢我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谢雅琪以为有什么转机,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沉默了下来。但就是这种感觉令她更加心痒难耐,像被猫挠过似的。
她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臂,就要开门下车,这个时候何适叫住了她,他的声音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冷清:“谢雅琪,你对我的心思我都明白。”他顿了顿,敛了眸色,“我本来想对你坐视不理的,可是你却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如果是因为我的几句话让你有了误解,那,抱歉。”
她转过头来,脸色逐渐僵硬,却仍旧让自己有自尊地笑着对他道:“那,再见了。”
从来没有那么讨厌过他这句抱歉。
“不要给太多,也不要太过,否则你会受伤。”何适看着她又加了这么一句,“女孩子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儿。”
雅琪头也不回地离开,有些话她可以咀嚼出甜蜜,可是这些话再怎么咀嚼,最后也都只剩下苦涩。她曾经以为爱情是一个人的秘密,可是一直得不到那个人的回应也会焦急,但是在等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时,心居然会是这般疼痛,如同被人掐住喉咙喘不过气来一般。她捂住自己的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她进了小区的门,在楼梯口坐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双腿被冻得有些僵硬,才上了楼。她一回到家,不顾妈妈叫她,她迅速进了卫生间,镜子中的自己唇色苍白,右脸颊上红红的,有些肿,暂时还消不下来。
她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将蓬松的头发散下来盖住自己的脸,才慢慢地走出来。谢妈妈正在煮汤,盛了一碗给她,关切地问道:“回来了,好玩不好玩?”
“还好啦,不过不是同班的,挺无聊的,还特别冷。”谢雅琪如实回答,捧着热汤暖着手,头低垂着,慢慢地喝了一口,“妈妈,过年后我们一家人出去玩玩吧,很久没有出去玩了。”
“好啊,上次我就提过,你还说不去。”
“去啊,散散心。”雅琪微笑了一下,喝了几口汤,“妈,我去睡了。”
“嗯,早点儿睡。”
这一晚雅琪怎么也睡不着,明明这么多人都关心爱护着她,她却感觉自己被遗弃了。她从未体会过失败的感觉,而这次品尝得却很透彻。后半夜还下了雨,很大的雨,“哗啦啦”地下着,让她的心情越发烦躁起来。
失恋,是一首悲伤的情歌唱到了尽头,却沉溺在悲伤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