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林

足够的睡眠让我迅速地恢复了体力,早上大家在客栈厨房门口吃面条的时候,我又使了一次坏,顺便检验了一下自己的智力和反应能力。

“哎,这根木棍子有人要吗?是谁的呀?”昨天那个对着温泉房的窗子挑三拣四的女游客在等吃面条,指着门口一根无人用的棍子问了一句。

“哦,是我的,先放那儿!”我条件反射似的应了一句,满嘴的面条显然没有堵塞我的IQ,其实我也是才注意到门口的那根修得光滑的木棍子。

“哦……”女游客悻悻地走了,伙伴们愣愣地看着我,估计一时没反应过来。

“嘿嘿嘿……小章不是没登山杖吗,正好给她用!”我想我的IQ没什么高反了,但似乎人品出了点小问题,罪过罪过!“吃面条吃面条!”我催促大家赶紧吃,转移掉注意力。

“我已经约好了骡子背夫,大家记得出发前检查好自己的衣服鞋子,千万别在路上感冒了。”吃罢了一半面条,我始终找不回昨晚的胃口,便起身提醒着伙伴们,自己回房间收拾随身携带的东西去了,只打算背着自己的突击包以及摄影装备等东西,其余的就交给小飞她们。

“Peter,我也决定跟你一起徒步,我不想骑骡子了。”小章兴冲冲地跑过来说,“我觉得我能行!”看着她信心满满的样子我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昨天徒步明永时我就发觉这是一个能吃苦、精力充沛的年轻女孩,对环境的好坏从不会有什么牢骚。

“你就背你的小肩包好了,有什么东西就塞进我的突击包算了。”我交代了小章些应注意的事情,把自己其中的一副手套给了她,“戴上这个,否则你的手会被这棍子磨成鸡爪的。”小章的东西很少,她实在是没准备就懵懂地来到梅里地区旅行。

梅里地区虽然属于高原,但这里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而雨水丰盛,原始森林以及河流密布整个区域。流经德钦县的澜沧江属于太平洋水系(澜沧江是湄公河的上游),每年夏季来自于孟加拉湾的湿暖季风可以影响到该地区,这给梅里地区带来了有别于青藏高原的美丽景色,显得尤为生机盎然。

收拾完毕后,我和小章便提前小飞她们四十分钟先出发。

“你们会赶上我们的。”我冲小飞说着,这个家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一直想徒步进雨崩村,但我真的不希望她在雨中泥泞的山道上耗尽体力,雨崩还有大把景色等着她们呢!

●从西当温泉通往南宗垭口的路

我们刚开始上山,雨便稀稀拉拉地下了起来,大约走了半小时我们都开始觉得喘了,眼前一直是没有尽头的、满是泥浆和骡子粪便的上坡路。我知道自己的规律,每次徒步总需要适应半小时才会恢复常态,况且路非常泥泞,不可以走得太急以免伤了脚踝。路上的景色太熟悉,再次让我没了什么兴致,脑子空荡荡地走着。阳光的升高使得气温迅速地回升,在第一个休息站时我们都把冲锋衣塞进了我的包里,身上的短袖已满是汗水,鞋子的一半都是泥巴,出发时跟着我们一起走的一个女学生也早没了踪影。小章依然是精神抖擞,我完全不再担心她的体力,劳累所带给我们的是快乐,一种无限亲近自然的快乐,置身于绿意浓浓、云雾飘渺的梅里山区,心随云飞翔……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四条腿的快过两条腿的,在临近垭口的一个休息客栈歇脚时,三个伙伴也骑着骡子赶上了我们。

“小章,你的头巾掉了。”林骑在骡子上远远地冲我们喊,小章的头巾不知什么时候掉在路上刚好被林拣到了。与其说那是小章的头巾,还不如说是小章的“汗巾”。

“这裹脚布你还要啊?”我揶揄小章,总说她这块灰色头巾被她糟蹋了,居然拿来擦汗!

“去!我可喜欢这头巾了,陪我去了好些地方。”小章摇头晃脑地得意,小飞和安子在旁边笑,我倒觉得她们两个骑骡子的样子还蛮威风的,我一直说她们两个是“拉风一号和拉风二号”,永远充满了快乐的激情,总是那么开朗。林一直没怎么说话,我亦极少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或许是有点疲劳了吧。从西当温泉客栈骑骡子上垭口,中途只需要休息一次就可以,不过在整个雨崩村附近地区,当地村民都维持着一种非常公平的商业规则,骡子以及马的雇用统统实行轮流制,每天轮一家负责接待游客,接纳不了再顺轮到下一家,且费用全部统一,彼此不会竞相压价,颇有“平均主义”的风范。继续徒步了半个小时左右,三个骑骡子的伙伴先于我和小章抵达了海拔约3500米的南宗垭口,从这里开始几乎就是一路的下坡直抵雨崩村了。在垭口的古树边,小章到底是有点累了,靠着树干傻乎乎地笑着:“终于到了垭口啦,哈哈,我也可以走到了垭口嘛!”旅途上越是艰辛的过程,我们越是容易满足,满足于这些简单的快乐。我这人向来不擅长和内向的人沟通,小章的开朗以及小飞和安子的幽默着实让我觉得开心,唯独林越来越沉默的情绪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沟通,我也不想自讨没趣,话也逐渐少了,只是这些我也不太在意,旅行,简单就好。

“林怎么了?总不太说话。”在垭口的驿站里烤火时,我纳闷地问安子,林正独自一人在附近晃荡着看风景,显得很忧郁。

“没什么呀。”安子愣愣地望着我,我又扭头看了看小飞寻找答案,这个家伙正在啃着不知什么好东西,吃得一嘴巴鼓鼓的。

“啊?没,没什么吧?”小飞笑哈哈地继续吃,那满足的样子十二万分的可恨,恨得口水都到嘴边了,她也不知道分点给我,她居然不主动分点给我?我又不馋!

“哦……那就好!”我觉得自己神经过敏得厉害,不再去想,或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事,别人又何须去过问呢?

小章在垭口的老乡手里倒是买了件“宝贝”——一块天然的圆杉木头,质地非常坚实轻巧,当地藏民常常拿来做木碗,是很少见的好东西。


休息了约莫半个小时,大家都将徒步下山前往雨崩村,我把自己的大背包给了背夫帮背,林和安子怕跟不上我们的速度,先行下了山,小飞和小章则和我一起走。

“我帮你背包吧,小飞。”小章说着,这个家伙真的是体力好。

●行将抵达雨崩村的章雁

“啊,呵呵,没事,我先背着吧,你们是一直走路上来的,我先背背看吧。”小飞觉得自己骑骡子没费太多体力,体谅地说着。

天已没了雨,但阳光依旧笼罩在云里,温度让人觉得有点闷热。过了垭口的路因为都是下坡,我们三人说说笑笑走得轻松,只是小飞的步伐相对有点小,常常走在后面,小章硬是把小飞的包拿过来背着,帮她减轻负重。

“累吗?”我在等小飞的时候问她。

“不累,就是热,呵呵。”小飞笑眯眯的,心情不错,“你们先走嘛,不用等我的,给你们点空间哈!”

我实在是被小飞逗乐了,她一有精神的时候总会送几句丧心病狂的话激励我!或许我是雨崩的“熟客”,小飞的话遭了“报应”——在即将到雨崩上村的一个坡下,我们三个正在看着云雾中的雨崩景色,小飞的长袖衣服被树干勾破了!她太开心于眼前的绝色风景了,总是蹦蹦跳跳的。

“刮烂啦?走光喽!”我没心没肺地狂笑着小飞的尴尬,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办。

“死猪!不想活啦?”小飞气得一脸的无奈,“快找件衣服给我穿!我的衣服都在大背包里,怎么办呀?”

小章在一旁也傻了眼地乐着,她比小飞个头小,小飞穿不了她的衣服。

“那你穿我的吧,不过上面有很多汗哦,你介意吗?”我实在是没多余衣服,打算把身上穿着的一件黑色长袖Adidas给她穿,自己就穿短袖好了。小飞的身高和我的一样,身材也接近我的魔鬼程度。

“少废话,穿!”

折腾好了衣服,我们径直往位于雨崩上下村之间的徒步者之家客栈去,昨天白玛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一个五人间,我一定得好好儿地洗个澡,浑身的汗真是不爽。

●我们的鞋子

徒步者之家客栈在整个雨崩地区的知名度非常高,甚至有时候让我觉得它就是雨崩的另一个代名词。客栈的老板叫阿那主,在当地小有名气,人也非常豪爽,曾经是雨崩村的护林员,也是当年发现1991年山难的人之一。雨崩村的客栈里,阿那主的这家人气最旺,位置也极好,客栈恰好座落在两个村之间的半山腰上,晴朗的天气里可以完整地看见梅里太子十三峰中的“缅茨姆峰”、“五冠峰”、“玛宾拉扎旺堆峰”。虽然我只是一年前曾经到过这里,但还是为徒步者之家客栈的变化而吃惊。我远远地看着这家曾经熟悉的客栈时竟然不太敢确认,客栈扩建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原先客栈后的山坡已经完全变成了木头客房,而且新建的木房还修了带卫生间的标间,之前的杂物房改建成了厨房和饭厅。


顺着从“雨崩第一家”客栈的小路向左走,徒步者之家客栈就在西边约三百米处。安子和林早已经抵达了客栈开好了房间。

“在哪儿?”我直接了当地问安子。

“哦,在二楼304房间。”安子已经卸了我们的行李站在客栈的一楼露台对着缅茨姆峰方向发呆,初来乍到的人大多是这样的,我在心里笑了笑。安子一如当初我自己第一次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时,总是为眼前秀美的自然景观所吸引,只是这一次,我尤其平静。山谷中的雨崩村空气清新可人,草木嫩绿茁壮,环绕在缅茨姆峰和五冠峰间的白云被绿色的山体所牵引,绫罗绸缎般的轻盈飘渺,只要你站在这里看一眼,心也被云勾去了似的酸楚,对着世间最美、最坦白、最真诚的自然之美而酸楚,总有想哭的冲动。

304房间是在原先客栈旁的一片空地上新建的,我粗略地看了看,这片空地上起码新加了十间客房,我们住的五人间刚好是二楼尽头最北的一间。

“哈哈,这个房间好!”我一进房间就乐了,北窗正对着五冠峰脚下的神瀑方向,下村的景色如画如诗般摊在眼前,况且是最尽头的一间,晚上也不必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所干扰。

“咦?居然装了锁头啦?”我一边把大背包里小章的衣服拿出来给她,一边环顾房间四周,才吃惊地发现房门装着锁头。雨崩村素来民风淳朴,多年来这里的客栈都没锁头,亦极少有偷盗之事发生。

“呵呵,看来世界在变化呀。”我笑了笑对小章唠叨着,她已经坐在铺位上伸直了脚歇息,我也把满是泥巴的鞋子脱了,准备擦洗下它。

下午五点多,远山的云雾依旧环绕着山尖,阴霾的天气伴随着心底淡淡的记忆,仿佛去年走过的雨崩景象眨眼又回到了眼前,只是下村的房子顶上隐约闪着反光的太阳能热水器,让我觉得有一丝陌生,这些去年未曾有的东西在提醒着我,光阴如箭斯年逝。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塞进来的草木清香,脑中莫名地想起一句诗来——相看未用伤迟暮,别有池塘一种幽。我才发觉,原来失落于景色的比较。一年前的我所看见的夏季雨崩的景色,或许是同时期雨崩最美丽的,雨天、晴天、雾天隔日逐现,甚至连逆光的傍晚也旷世绝美让人惊叹。“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对着缅茨姆峰自语着,到底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风景也和人一样,变幻莫测,瞬间的美丽未必等同于永恒的不变,唯一不变的是看风景的心情,记忆中的美好不会因岁月的流逝而改变,就如今日这阴霾的雨崩村,我对它依然心存谢意,感谢雨崩留给我的记忆是如此的美妙。

●小飞与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