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正文五-千年铁树不开花,一开就开两朵的,看谁灿烂得过谁吧

一丝清凉传过来,我只以为是熵溟来了,摊着饼却听有鬼唤我的名字,抬起头,便看见白衣的公子站在我面前。我认出他是日日来我摊前等饼的骆公子。

他将一尊精雕细琢的玉美人捧至我眼前,丝丝凉意透过来,实在是冥府贵重难寻的珍宝。一众鬼们围在他身旁,皆含着笑意屏息而待,骆公子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微张着嘴想说什么,等了半日也不曾听他说出来,最后干脆将玉美人塞进了我怀中,只吐了“送你”两个字便飞快地飘走了。一众鬼们大叹了口气,笑着散开。留我捧着玉美人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收摊之后王婆告诉我,原来是那骆公子欲当众求娶我,直将我吓了一跳。想我平日里与他并无交集,连话也不曾说过一两句,更何况我一介鬼灵,又是痴痴傻傻的模样,实在想不到,他那般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竟会看上了我。提着花锄抱着玉美人回家的一路上,我想那骆公子长得虽比不得熵溟那边教鬼见了便圣神荡漾,却亦是仪表堂堂,更想他生前便中过举也算小有文采,无论如何细算起来,皆是孟婆故事里,人间翩翩少年郎,思及此便格外惋惜他不曾将话说出口,又想,若他那时当真当街与我说了,只怕我便要犯糊涂,岂不是悔之晚矣。我看着怀中的寒玉美人,脸上得意之色已毫不遮掩的显露了出来。后来又想自己着实是耐不住性子的急躁鬼,便是些许甜头,便做出如此肤浅之事。

不出一刻,骆公子当街赠我寒玉美人之事便已传遍了冥府,小黑特地拄着拐跑到我院中,将寒玉美人抱在怀里盯着着我转了一圈,而后一面摇头一面讪笑道:“哎哟,真可怜!”

“什么可怜?”

小黑摩挲着寒玉美人,道:“自然是骆公子,好好地竟盲了眼,可怜可怜哟!”

我将寒玉美人抢回来抱着怀中,笑道:“平日你便常说我嫁不出去,如今便有眼清心明的鬼看明白我的好了,你却在此奚落人家奚落我。要我说,冥府只你一个眼盲的,张美人那般温柔的美人你看不见,刘美人那般良善的美人你也瞧不见。你才真真教鬼可怜!”

小黑收了骨扇敲一敲我怀中的寒玉美人,谄笑道:“这么说,这尊玉美人你便不打算送回去了?”

我捏着他的骨扇推开,答道:“骆公子有心,我有意,为何非要送回去。”

“阿尘你怕是听多了乌七八糟的·····”小黑说着便停了下来,视线穿过我望向我的身后去,我转过头,便将熵溟正站在他院中,寒鸦站在分割我与他小院的篱笆上。小黑朝他见了礼,他便笑着问候小黑道:“黑翎大人的伤,可好些了?”

小黑呵呵一笑,恭顺回道:“多谢殿下挂怀,快了,快了······”

熵溟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教人看不真切,道:“凿魂杵之下保全魂魄不易,黑翎大人需得多加小心,好好休养才是。”

我看着小黑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模样,连连点头称是。

熵溟道:“近日酒仙派人送了我几瓶好酒,可惜黑翎大人此刻不宜饮酒,阿尘,不如你陪我共饮如何?”

我看着小黑的嘴角抽了抽,想熵溟这方逐客令下得实在及时,素日里小黑无事也要找些事情来奚落我,今日好不容易教他抓着一桩正适宜奚落我的事情,他便拄着拐杖也来了,却不想我得了熵溟的庇护,他便只好吃瘪悻悻而归。实在教鬼好不得意。

小黑拄着拐慢悠悠的走了,我心中高兴,想着从酒仙处寻来的酒必定是珍品,感叹今日鬼也走了大运,接连遇上好事,便格外有兴致小酌个三杯两盏,一转头,便见熵溟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半点没有要拿酒出来的模样。我便只好问道:“殿下今日可要煮酒。”

熵溟淡笑着吐出两个字,“不必!”

我心下狐疑,着实看不透他这幅笑面,只不好向他要酒,便又问道:“那是饮茶?”

熵溟仍是那般笑着,道:“无需!”

言罢便转身进了屋子,留我不明所以呆立在原地。

真是教鬼顷刻间从天上掉入了地下,直道仙家心思难猜度的很。

第二日扛出出门时,熵溟竟等在了他的院门前,笑得格外教鬼心神荡漾,我想起他昨夜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又是一阵疑惑。

他却将花锄接过去替我拿着,默不作声的走在了前头。

后来孟婆茶摊前,他头一遭耐着性子没有戳破结局,教我好生失望,只因孟婆婆年迈,无人提醒,她便将一个故事颠三倒四的翻来覆去,总也难听到一个结局。再后来我上鬼市开摊,熵溟连身也不隐了,只往那静静的一坐,我的小摊便被围了个满满当当,那一日,我早早的收了摊,只因前来买饼的女鬼们实在过于热情,一遍一遍不知疲倦,教我累的连头也不曾抬起来。

我原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却不想,此后他便每日如此,直将我吓得许久不敢再去开摊卖饼。

闲下来的功夫,除了偶尔与他一同煮酒饮茶,便赶着做送与孟婆的躺椅,有时我坐在檐下,便想那骆公子不知究竟如何打算,这么些日子过去,他既不曾找上门来,也不曾要回寒玉美人,有时略多想一些,便想他大概只是一时兴起,有时再细细思量,便望着那寒玉美人心中隐隐期待,每每想道那骆公子,我便想起灵如与沈柏,虽身处冥府,可两心若是相知相许,定然比得过人间千山暮雪,仙界层云浪涌。我不知那骆公子,究竟会不会来。

一日复一日,那一日,我终于是等着了他。

骆公子站在我院子门口,温声细语的唤我的名字。彼时我正与熵溟对坐共饮一盏他从酒仙处得来的好酒。那酒名唤秋罹,只听着便格外凄惶,烈得很,只饮了一二盏,酒意便窜了上来,于是我听他唤我时,心中便如何也想不起从前等待期盼的心境。

骆公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躲躲闪闪的看着我,只令我想起人间闺阁女儿见了情郎的模样,于是我便不等他扭捏地开口,问道:“骆公子所为何来。”

骆公子刹那间便红了脸颊,黑白分明的眼眸转来转去,直将我转晕了,才听他道:“阿尘,你,你,你可好?”

我摇着手,道:“好,我很好,公子呢?公子可好?”

说完便觉得自己格外笨拙。想笑又想他也瞧不出我是笑是哭。

骆公子局促地站着,有意无意地朝我身后看过去,我转过头,便见熵溟似笑非笑的望着酒盏,直教我心头一惊,却因着酒意,实在无意深究。

骆公子扭捏了半日,好不容易才开了口,道:“我,我亦很好,你好,我便,我便也好。”

骆公子说:“那尊玉美人,是孟大人所赠,他说寒玉对我们鬼养魂魄最好,我将他雕作玉美人赠你,是为了,是为了······”

我屏息等着他要说出口的话,却有一阵阴风拂过来,那风实在是舒服的很,酒意散开,我恍如已经醉了,便拍着那公子的肩头,道:“骆公子,我愿意的。”

才说完,便只觉得身似枯叶,游荡起来。

一觉睡过去,醒来时,冥府的鬼市已开了,熵溟正在我院中饮茶,见了我,便笑着与我打招呼,道:“醒了!”

我只觉得头痛的很,想昨夜那盏秋罹实在劲头太足,饮了几杯茶之后,才猛然想起昨夜那骆公子来找过我。

我想起自己不知矜持的要人家娶了我,一时后悔不迭,心火窜上来,教我连指尖也颤了起来。

熵溟噙着一抹笑对我说:“他昨夜可是在你门口游荡了一宿,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走过来与你说话,却不想才问了几句好与不好,便被你拒绝了。”熵溟扬起笑意,又道:“阿尘,你说你已心有所属,不知你属意的,究竟是何方好儿郎?”

他眸中似藏着星海,点点荧光直教鬼心神荡漾,我便结结巴巴道:“我······我何时······我何时说我已心有所属,他问我愿不愿,我分明说的是我愿意。何时便拒绝了他。”

熵溟高声朗笑了起来,道:“只怕你喝醉了酒,坏了自己的姻缘。你说自己心有所属,让我将玉美人还了他,如若你当真想不起来,便去瞧一瞧那玉美人可仍在你堂中摆着。”

我仔细想了许久,只记得一阵拂过来,我恍惚听他问我愿与不愿,我便答了愿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曾说什么心所有属便拒了他。

可堂下那尊玉美人,却当真不见了踪影。

真真是鬼见了鬼了。

后来我曾问小黑,小黑便奚落我说:“你瞧瞧,要不怎么都说老天有眼呢。想那骆公子虽然瞎,却有几分运气,你醉着酒稀里糊涂便错过了一桩好姻缘,可却是救了那骆公子半生幸福啊,哎哟!当真是老天有眼!”

我对着小黑翻了好几个白眼,这桩姻缘便当真糊里糊涂的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