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12月的一天,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北风从大楼间呼啸而过,将那冷冰冰的道路再一次铺上了一层晶莹的冰衣。正是在这种天气下,迎来了我人生第一次的工作。
虽说是7点半发车,但我家到车站要走一个小时路程,加上昨天晚上兴奋了一夜,我四点就早早的出发了;毕竟是我人生第一次的工作,那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兴奋,好奇加快了我的脚步。
来到福州路总站后,我一个人静静的等在门口,虽说是总站,名字好听,但实际是用几块活动板依弄堂简简单单搭建的,给人印象很不靠谱。我四周观望了一下,一辆铰接车吸引了我,想想今后就是我的吃饭工具,就上去瞄了瞄。
那车很破,车的油漆几乎掉了一半,车窗也似乎有几十年没擦的感觉,尝试着掰了掰车窗,手掰红了车窗依旧纹丝不动。找地坐了一会,发现车厢内还夹带了一股味。我再看了看驾驶座,只是一把竹藤椅上面放一个枕头就简单完事了,我挂着嫌弃的表情上去试坐一下,就感觉像坐在钉板上的一样,那底下盘旋的竹藤搁得我如坐针毡。考虑到第一天上班,无奈的我索性拿了那半截靠垫按在屁股底下,勉强挨着风口坐在驾驶座上。硬是一边用手揉着腿一边等着同事的到来,没过一会,便倒在驾驶室睡着了。
“你是新来的吧!陆玉叶女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一个声音叫醒了我,声音很好听,看他年龄大概也就比我大两三岁。慌的我赶忙回头和他打了招呼:
“是,我今天第一天上班”。
他看我这踉踉跄跄的样子,也顾不上捂嘴偷笑,还友好的伸出手来扶了我一把。
“你好,很高兴成为你的搭档,我是这辆车的售票员,我叫刘源”。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的遮了下脸说道:
“咦,这么大的车就你管吗?”
“不”他摇了摇头说:
“还有一个售票员,他叫柴橘,我管前车厢售票,他管后车厢,我们都是一文一武的保护着你。“
我被她的幽默忍不住笑出声来,晃了晃脑袋说:
“哈,你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刘源顾不得偷闲,转身指向那个上车的姑娘,说道:
“柴橘,和我一样,也是售票员,我们平常都叫她橘子。”
这女的看起来很高冷,只看她朝我打量了一番后,便也不说话了,只是对我干瞪眼。
为了缓和下尴尬,刘源一刻也没闲着,忙搭着我的肩膀对那姑娘说:
“橘子,这是陆玉叶女士,新来的司机。
“是吗?花了多少钱当上司机的?”姑娘冷言说道。
“什么!”我下意识冲她瞪了一眼。这种环境求我都不想来,怎么还说我花钱来。
刘源似乎看出我有点不愉悦,就忙撇开话题:
“对了,以后怎么称呼你”。
听了这清爽温和的声音,我这才稍稍平静一点,强装出笑容:
“叫我叶子就好”。
“哦,原来你们都介绍过了”。那川沙口音的人一本正经的上车了。
我见到领导来了,怎么也得表现下自己,冲上去和领导握手。可那人却推开我的手,一脸严肃的说:
“我叫王岳,你以后可以叫我王队,现在我来给你讲一下车队规矩。”
这领导确实一板一眼了一点,但是谁叫他是领导呢,我只得乖乖从包里拿出笔,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认真着听他讲。
王队看了我点点头,就拿出那本像被老鼠啃过的笔记本,硬是放到我面前,我很反感,但还是象征性的接了下。本子的字迹很潦草,看起来很费劲,为了不挨骂我也就假装认真的看着本子。还好王队没在意,只是自顾自的一本正经念:
“第一,公交车必须准时出站。
第二,不许和乘客吵架。
第三,遇突发事故不得擅自决定。第四,不许酒后驾车。”
虽说是必须做到的规矩,但是他一条条的读弄得我都烦了,只能勉强着应付式的点点头。
终于,他注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心中超级不悦,清了下大嗓门说:
“有问题问刘源,7点半给我准时出发”。
说完就黑着脸下车了。
“没事,领导就是这样,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刘源悄悄的安慰我说。
第一天上班我就感觉这个领导特别啰嗦,就像饭泡粥一样说个不停。我伸手看了看表,却离出发只剩五分钟了。吓得我赶紧坐在驾驶室上,刘源看我坐下后他也跟坐我屁股后面,一脸愁容,好像还很放心的样子。我没过多的在意他,只是运用我的知识尝试发动车子。
“咦,怎么了,车坏了吗?”我按照学校里讲的以及实践上学到的知识试了几遍,这该死的车依然纹丝不动,便急得我一身冷汗。
“给。”刘源伸手递给我一块毛巾后就一个飞扑挡在了我前面,毫不费尽的就开了那发动机盖,娴熟的接上保险丝,发动机这才开始嗡嗡作响。
“你在发动一下看看。”
“嗯”,我朝刘源笑一笑,再次发动车辆,车辆动了。我按上关门扭,准备回头感谢。
“注意安全。”这时候的刘源收了他那表情,换了冷若冰霜,我这才收回了刚才的举动,盯住了前方。
上海的路虽然车少,但是窄小的马路和庞大的巨龙相比,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办法,我只能放慢车速,缓缓前进。庆幸的事,前几站客人比较少,可以容忍我开慢车,毕竟六十一路是由市中商业区开往十六铺工业区,能住在市中商区的除了那些商人也就没人了。见路上车子少,我也有点上手,于是加快了速度,一口气开过好几个站。
车到了紫金路,上车的乘客越来越多了,刘源也从座位上起身随着这忙碌的人群来回游走在前后车厢,时而催促乘客买票,时而提醒乘客注意安全。我再看看橘子,发现她一动不动,我很纳闷,但是别人的事我们也管不了,关上车门继续前行了。
上海是一个新兴城市,也是解放后国家重点发展的城市,马路都是用柏油修的,开起来很舒服,我继续加快速度,争取早点把车开到终点。
突然,前方路口迎面走来的行人直挺挺的冲了过来,我赶忙踩死了刹车,弄得车子也有点晃动;只得咬着牙努力控制着方向,好不一会才把车停下来;慌忙之下再看了眼那名行人,幸好在没啥大碍。
“这什么车技?”
吓死我了
“开车怎么那么冲”。
此时的车厢乱成一锅粥。
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别人说两句怎么了,我喃喃自语道。
啪!耳后一声闷响后,回头后一名男乘客已经站在发动机盖上朝我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喂,你干什么?”
我瞪大了眼看了那男乘客,虽然服务行业被骂很正常,但是我从小到大除了父母都没有第二个陌生人敢打我巴掌!“
干什么,我是为你们公交公司教训你这个女瘪三。”他说的很难听,而且还得寸进尺,我刚想起身想还他一巴掌,但我想起了王队那无情的眼神和冰冷的规定,只得无奈着低了头,那被巴掌打过的地方像火烧一样,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流。但那人依然没有走开,反而变本加厉,一手拽着驾驶座,一直用脚踹我。
“你想干什么?”刘源上前一脚把那个打人男子踢飞。
打人男子被摔了一个踉跄,回头藐了眼刘源,冷笑道:哟呵,你是哪里来的赤佬,这是你的小情人啊!
此话一出,像是一锅热油似的,刘源二话不说朝他扭打一块,谁也不肯放过谁。
别打了,都是我的错,我急忙上前拉扯他们两个;我不是担心刘源打不过别人,而是担心别人一纸诉状,刘源就惨了。那男子看到我过去,他更起劲了,:
“两个小样到是挺要好啊”。
住手,这时从后方传来了声音,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见他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头发被梳理得光亮亮的,胸前还配一朵玫瑰,让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他。
西装男子上前什么都不说,只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类似证件一样的东西,打人男赶紧收了趾高气扬,低声道:“原来是你啊,方老板,对不起,我就是有点冲动,我滚咯!”说完,便灰溜溜的跳下车了。西装男扶起了刘源,朝着我打量了一番,说:“这支钢笔给你,叶子,老地方,老朋友在等你。”没等我回应,西装男也跟着下车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是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没有多想,招呼了刘源和乘客坐好就继续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