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战争与和平
把以色列与布拉格放在一起略显奇怪,虽说都有拍摄任务,但以色列是驱车转了诸多城市,而捷克只选定了一个布拉格待了一个多星期。感受上的时间区域既然无差,索性这样放在一起。
到以色列之前,我便知总有一天我会来这里看一看。也不知道是我一人,还是很多人都有同样感觉,便是来到这里竟并没有陌生感。或许是因为饮食方面我统统能接受并非常喜爱,又或许是若把这个国家的命运想成一个人的人生,那是一份深沉而勇敢的履历,对其他人起了一些抚意的。
其实任何地方的日出都别无二致,以色列的阳光从清晨起就是繁盛璀璨的黄,战争在残垣断壁中露出让人无法不正视的痕迹。这里的人们在苦难里坚守着信仰。当地人对中国人非常友好,知道是中国人后会爽朗地笑起来说,噢,太棒了,我爱中国。抵达以色列后入住的酒店在一段残墙附近。白日里,墙头坐满跳水嬉闹的以色列少年,翻过残墙便是深蓝的地中海。十几米的高度,那些孩子没有一丝迟疑,就各种花式花样地往下跳,落水声和大笑交叠在一起,非常快乐。我们也爬上去,跃跃欲试了一番,一样没有一丝迟疑地判断出,果然是不敢的,就在那陌生少年的哄笑鼓励中原路爬了下来。到了清晨,去看那些满是疮创的城墙沐浴在当下灿烂的光中,一派平常日子的样子。
我们是没有经历过残酷战争的一辈,而以色列自建国以来,生存环境一直恶劣。土地贫瘠,严重缺水,和周边地区流血冲突不断。从前的长冗过往中经历的血淋淋记忆更是,智慧的犹太人却还是把各个方面都发展到了国际领先的地位,可谓坚韧的民族。在苦难的命运里,都不曾倒下,是如何做到的?这,是我很想一窥究竟的事情。所以来到这儿,是把所有的敬佩、好奇、不了解、神秘及各种复杂的心情融成了一句话——就去看看吧。
有一晚,我们宿在红海边的埃拉特小城。埃拉特位于以色列的最南端,战略位置重要,在久远历史中一样历经战火。如今,它阳光充足,海水清澈,成了欧洲人常来度假的潜水胜地。我住的酒店就在海边,走路可达。海边有一个小型游乐场,霓虹闪动,充满孩子的笑声,从转动的木马的间隙瞧去,是一片宁静的深海。彩色的小贩摊位上有各种水果的冰沙卖,螺旋搅拌器慢慢地在蓝色和橘色的冰沙里划出温柔的旋涡。假日的气息糅进路灯浓情的光里,映在脸上。30℃的夏日晚风混着海腥气迎面涌来,一刹那的恍惚,就好像这片土地从未历经过苦难和杀戮。我坐了一个跳楼机一样的娱乐设施,非常朴素:一个没有外壳的大铁框球,中间一个单座,人坐进去后,亦是非常朴素的安全带捆好,戴个假模假式的安全帽(我很怀疑其安全性)。只要你准备好,“嗖”地一声就送你上天,几次激烈的弹跳过去之后,变得平缓,就可以瞄见远处无边无际的暗蓝沉静的海面,近处的游乐园宛若斑斓的小童话。那时,心里极其感动。
用手机拍摄的一个跳水的全过程
红海边的游乐场
想起之前在布拉格,乘出租车时感慨布拉格真是美啊,涌出各种溢美之词。那出租车司机问,你们可知为何布拉格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却还是完好如初?询问到了我们的历史空白区域,均摇头。他颇为自豪地说,因为希特勒也像你们这么感慨这里的美,不舍得破坏布拉格,下令不允许炮弹落进城内。大家都深以为然,毕竟这么美如画的城市,如何让人不钟情?后来回来查资料,布拉格果真一直被冠以“希特勒都不舍得毁掉的城市”,加上这片地区的军工生产能力与资源,有意保护,所以留下了这座金色之都。忍不住诚心庆幸,若是被炮火摧毁,那当真是整个世界的莫大遗憾。
在布拉格的列侬墙有样学样地买了水彩墨坐在墙下画小画的时候,登在高梯上真正创作的街头墙壁画家说,列侬墙是在传达“要音乐不要战争”。我还记得,因为无甚灵感,并不知道画什么,就索性画个逗乐的卡通形象——海绵宝宝,竟惹得一群孩子在背后聚成一个圈,叽叽喳喳,我成了那面墙的临时明星绘者。我抬头和那真正的艺术家用笑容表达友好的抱歉,他也挥挥笔说,哦,他们喜欢你的画。
总有一些地方,是你显然已身处其中,却还时不时不受控制地在过程里蹦出“我居然在这里”的念头。用这方面的心情来归纳的话,耶路撒冷和布拉格都是。
布拉格并无布拉格广场,亦是去了才知,更没有什么许愿池,俗称的布拉格广场便是老城广场。上了钟楼可以俯瞰全景,莫不竟是富坚义博的漫画《全职猎人》里的场景。会画画真是个美妙的本事,看过的美景皆可化进脑袋里,用到故事中。上行至皇宫,可以看到更全面的城市样貌,坐在那里的时候,我就断言宫崎骏的《魔女宅急便》一定是以这里为原型画得的。因为发现了这个,还兴冲冲地跑去酒店借了扫把,在路边的小店里居然买到了红色的小鞋子,扯了一件裙子,做成了红色的发带,准备去还原那卡通片中的场景,非常逗趣。回来查了才知,真正的取景地并非此处,而是瑞典的维斯比海边小城。相同的红顶房子,错落有致,都是一样的美,而能留在记忆里的除去美,还是要数在这期间发生的故事吧。心里也不动声色留下一个念头,日后有机会,要去这个维斯比瞧上一瞧。
红顶房子,是不是很像画里的样子
公交车上跟我打招呼的孩子们
往乡村走也一样美
伏尔塔瓦河边
在列侬墙画画
而耶路撒冷,更是在我的期待名单中存在不短的时日了。如果同样在高处眺望全貌,欧洲的小城多是彩色的,而耶路撒冷沐浴在阳光里,是金黄色的。很多地方,到了之后不用一日,安身立命的本事就被人看透。旅行业还是工业,野生还是人工。耶路撒冷属于雾里看花的那一类,虽然很多游人,但总觉得这里的人们是一脸并不倚仗观光业的平淡态度,和我去过摩洛哥等地的蜂拥而上的令人紧张的气氛不同。为了保护宗教,这里的重工业也不被政府允许。所以想来,旅游业仍是这里最大的支撑吧。与地陪了解了一下,才知果然是小瞧了人家,四面八方而至的朝圣者带来的经济收入不仅可观,简直令人咋舌。
到了耶路撒冷,就非得到哭墙不可。哭墙也就是西墙,算是犹太教徒心中的第一圣地。分男女两边,男人祈祷必须戴帽。任何人都可以靠近哭墙,手抚石壁祈祷。去到哭墙的时候,正值我人生中经历了一些坎坷不久,我默默站在后方,看着虔诚祷告的形形色色的人们:有许多人已经站了许久,有人暗自淌泪,有人锥心饮泣,各有各的衷肠和苦楚要诉说。见此场景,我几乎是左手按压着右手地保持着面上的冷静克制,心里早已翻腾。原来许多人同我一样正在痛苦中徘徊,如此简单的道理,总也是到了段数才恍然大悟。诸多苦难,眼前这些人,我在的这个国家,还有犹太这个民族,都是。有时重伤之后,坦荡的大情怀看似无用,却能超越悲哀。我虽然没在当时觉得透彻,却在日后的时光中,渐渐明白。
我也塞了一张小纸条进了哭墙的壁缝,写的什么,到今日也还记得很清楚。
传统犹太男人的穿着
有人摆了喂流浪猫的小盆出来
回到些轻松的话题。应有许多人不知道以色列是产酒的小众地区吧。以色列的葡萄酒最近开始渐渐被人注意。我也是到了以色列以后,才知道以色列亦有好酒,真是愧对爱酒这个自封号。捷克更不必说,皮尔森啤酒厂到现在仍是全世界最大的啤酒出口商。但有趣的是,这两处饮酒的习惯非常不同。以色列人讲究饮酒适量,认为醉酒不好。捷克人就是恨不得顿顿喝酒,少了不行。我在布拉格曾有一晚饮酒经历,事后想起来,像是一场午夜的梦。我们在入夜后的小城里穿行,走过查尔斯桥,在那桥上路过无数高品质街头艺人,从桥头至桥尾,仿佛听全一场音乐会。之后在美丽的小巷子里乱走,一个拐弯之后,看到很多人坐在路面上,举着啤酒喁喁细语。问了才知道,有一家小酒吧,人常坐不下,晚上客满之后就只卖酒,买了酒的顾客就坐在那小橱窗外面的路牙上喝,小食也可以点。喝完再要,直到凌晨。第二天仍是入夜后,饮酒的老主顾们都会再次聚坐起来,是一个秘密花园。
人的记忆点最为可爱,那查尔斯桥如此著名,在布拉格时一天也不知道要来回行走多少趟,但写下这些文字时却还产生了一点儿犹豫,是叫查尔斯桥吧?我并没有记错吧?但那饮酒的七拐八弯的露天酒馆,倘若再次回去顺路找到,却不是难事。记得的是酒还是感情呢?其实都一样吧。
关于以色列的故事也不想结束在哭墙,想到我们还到了死海。死海中含有超高浓度的盐分,是普通海水的8.6倍,水中没什么生物存活,所以才得此名。近年来,死海水位不断下移,盐浓度愈来愈高。想起这死海海水中的盐分,我禁不住发抖,这里面是有缘故可讲的。当时同行的人里,只有我背着一本书,成日捧着在车上看。到了死海后,大家都纷纷来找我借书去死海中摆拍浮在水中看书的照片。我心里想着别搞湿了才好,谁料人家排着队拍了一张又一张,书完好无损,到我自己却来了个人仰马翻。别人都安安稳稳躺下去,利利索索浮起来,也不知是我的角度把握有偏差还是全身肌肉太紧绷,一躺下去立刻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囫囵圈,站起来的一瞬间,嘴中涩苦,双眼就像中了尖刺一样剧痛。当即控制不住号啕起来,号到半截又深觉自己这状态可笑,挂着眼泪又笑起来,十分可怜。我想,这下可算把这死海牢牢记在心中了。
不会忘记的还有在布拉格的人生第一次跳伞,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壮举,本身胆量壮,不怕高,又偏爱刺激。但是自4000米的高空飞出去的那一刹,并没有失重感,甚至平滑,却还是感觉勇猛。在这个高度上看下面的世界,穿云过风,如此壮观。跳伞本身并不可怕,但这来自云端的视角,反而让人心中蔓延对生命的忌惮。
比想象中要更快一些落地,我转身去看那天上的云,正在变幻着形状。
我的相机
住的地方旁边的小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