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日头下落,云色暗沉,狂风骤起,雨滴如豆子般打下。
玄关处脱鞋的男人声色透着些许疲惫,面容忧倦问道:“小姐醒来了没?”
佣人取来拖鞋摆在他脚下。
“还没醒,小蝶去叫过一回,小姐发了脾气,后来没敢再去叫。”
文海点了点头,拿过毛巾擦了擦被雨淋湿的短发,边擦边走上二楼去。
“别叫她了,等她醒了把粥端上去给她,喝了再睡。”
佣人点头的同时,传来玻璃碎裂之声音。
…
闺阁小楼帘窗紧闭,桌案袅袅燃着烟香。
梨木雕花大床上坐着一个人,纤弱手臂环抱膝盖,垂头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窗外雷电昼白,轰隆声滚滚而来,她才微掀眼皮,撑着瘫软的身子赤足下床。
紧闭的窗帘被一把拉开。
白光骤然照在身上,无端将人照的朦胧几分,也让她疼得厉害且混沌不堪的脑子多了几分清醒。
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卧房,摆设考究,色彩亮丽,硕大的梳妆台和衣帽柜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士用品。
她走到镜子前。
镜中女孩面容姿丽,长发垂落胸口,估摸着十六七岁,身体应该也不太好,脸色透着些许病态苍白。
微蹙的双眉下,秋水盈盈的眸子凝重又疑惑的眨了两下。
她指尖轻轻的碰了一下陌生的脸,低喃出声:“借尸...还魂吗?”
无人应她。
只有空荡的桌面,落着一副绘制完好的画,画的边角落了一个清秀的字。
文。
指尖刚落在字上,棕褐色的房门突然被推开。
来人神色仓皇,声音带着恐惧,冲进来一把拉过她:“小姐,快逃,杀人了。”
手一抖,画纸飘落在地。
与此同时,屋外雷鸣巨响,恰恰盖住了楼底下传来的惊恐尖叫声。
“怎么回事?”
小蝶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变化———不复于往日似水的温柔婉转,此时因为急切和恐惧,稍显冷硬。
楼梯口传来下头的惨叫声,混在外头的雨声里,显得格外瘆人。
文殊的脚才落到台阶,拐角处突然冲出一个蒙面人。
手中的刀朝着两人挥来。
腥红的血迹顺着小蝶的指尖流下来。
小蝶捂着脖颈:“小..姐...逃。”
文殊的脑子瞬间空白,反应过来双手颤抖,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杀人了。
她转身就逃,刀锋却逼近而来,她伸手挡在颈前,飞快侧身堪堪躲开,手掌开了一道口子。
对方似是没想到她能躲过去,愣了一下,趁着这一档口,文殊将一直紧攥在手中的剪刀叉开,狠狠扎进他的手臂,扎进去的同时,双刃猛然收紧。
方才情急之下在桌上拿的剪刀,此时救了她一命。
这一下她使了劲,硬生生的剪开了对方的一块血肉,他吃痛的稍退一步,刀锋划过她的右手臂,落下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文殊丝毫感觉不到痛,反而将被割开的手用力攥紧,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
对方的手已经擒在她的肩头,她双眼一暗,牙关紧咬,飞快抽出剪刀,对着他那截暴露在外的脖颈,狠狠划拉下去。
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伤口先是眼见的翻开白肉,然后血液接连喷溅而出。
落了几滴在她脸上。
视线瞬间变得模糊,她狠狠地一脚踹在他胯间,转身冲进了一间卧房,飞快反锁上门。
这间房内没有其他出口,只有一扇窗户,她哆嗦着手将窗户打开。
楼层不低,窗户正对的下面是一片茵茵草坪。
跳?有可能摔死摔残。
不跳?对方毫无言语就杀人,倘若她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反锁了。”
“她在里面。”
文殊冷着眼看了房门一眼,不再迟疑的攀着窗台翻身而出,就算拼死赌一把,也不能落入这些人手中。
双脚踩住窗沿,她挪动到花草茂密的地方,闭上眼睛抱头纵身跃下。
其实方才她在上头没看真切,这一片花丛里还立着无数短小的小栅栏,她先是摔到栅栏上,才滚到那一堆半米多高的花枝丛里。
疼痛几乎让她崩溃,为了不发出声音,她牙关咬的死紧,以至于等她缓过神来时,后槽牙处漫出一股子血腥味,才一张口,血线便冒了出来。
她撑着手想站起来,却被钻心的痛感又逼的跌了回去,身上每一处都痛,痛的她双唇直打哆嗦。
一直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逃亡之际,确实没有什么比站不起来更让人绝望的了。
绝望了一秒,她开始缓慢而又安静的向前爬去。
跳下来之前,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片人烟稀少的住房,她能看到的住户离这里很远,哪怕她大声呼救,也没有人能听见。
她只能安静的逃出去。
前头那扇半关的大门,是她的求生之路。
嘴里涌出铁锈液体,她吐了一口血水。
就在她马上要碰到大门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在那。”
不多时一双粗粝的手掐上她的脖颈,扼住了她崩溃哭喊的声音。
他眼神凶恶:“是你伤了小宁?”
她艰难开口:“别.杀..我,你想...钱..我...可以...”
他不为所动,眼里满是杀戮欲望,但到底咬着牙忍住了。
家主说过,残了伤了都不要紧,但要留她一条命。
文殊起先还奋力挣扎,双手用力的抓抠他的手背,可空气一点一点在减少,后来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手脚慢慢没了动作,眼神也变得涣散。
她恍惚的想:我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再体验一次死亡吗?
既然注定都是死,为什么要让她再活一次,再体会一次这种等待死亡的绝望呢?
几近晕眩之时,耳边传来了一声响:砰!
惊起一片飞鸟。
她两眼发黑的转头,缓了几秒钟才看清,一个红艳艳的血洞,落在对方眼眶旁,在雨水的冲刷下潺潺流着液体,像极了一朵怒放的花。
雨势越来越大。
她面色苍白,双手因为恐惧而轻颤。
哆嗦着伸手,慢慢的抹了一把眼睛,原是想将眼睛擦的清明一些,不料手掌渗着血,所过之处一片鲜红。
反而更加看不清。
黑伞之下,男人容貌隽秀冷峻,目色天生带着几分冷漠和狠戾,缀在那双如黑夜深沉的眸子,显得凉薄又残忍。
面色平静的收起枪,他停住脚步看她。
她黑发尽湿,白裙斑驳,狼狈至极。
朝他的方向伸手。
“先生...救...救命。”
。。。
张景:“家主,我们来晚了,文海少爷已经遇害了。”
伞下的男人面色难辨,细长的指尖摸了一把袖口,捻住那枚墨扣,转头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怜悯,声音却又透着清冷。
他神色冷漠:“文小姐,节哀。“
文殊早已昏死过去。
“带她上车。”
重恙走过去,在浑身是血的文殊身上披了一件外套,然后小心的将她抱起来。
抱起后,他有些惊讶。
寻常女子再瘦弱,也该是有些重量的,可文殊抱在手上却格外的轻,轻的有些不同寻常,惊讶归惊讶,他还是马上抱着人跟上去,脚步稳固,很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说起来,他虽然年纪不大,生的却高大壮实,五官也硬朗,若不看那脸上未脱的稚气,其实与成年人并没有两样。
许是被压到了伤处,昏迷的文殊轻轻的挣扎了一下,重恙低头一看,她手臂上的刀伤深长,因为受到挤压潺潺流着血,他将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些,让她的手臂自然垂落。
那只手臂布满了红色划痕,有些浅些,轻微的泛着红,有些深一些,翻着皮肉往外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