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四年春,三月初五,江城无处不飞花,柳絮乱舞,落红无数,三月春日光景在江城展现的淋漓尽致,不是因为此地为风水宝地,君不见,成群车队奔马在阡陌纵横和康庄大道往返于江城和各个村寨,广袤的荒野之上。
一朵朵娇嫩的鲜花从遥远的云滇之处而来,一枚枚的铜钱在汗渍里浸泡并绽放。
这个叫周白的少年,左手拎着一个小木雕,身后背着一柄木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地上铺着红色的华贵绒毯。
他看着周围耀眼的装潢,脚下柔软蓬松的触感,周围所有目光的聚焦。
这让他有些不真实感,从地毯末端走至中央有百十步。周白的手心有些出汗,他摸着木雕熟悉的轮廓,这让他觉得很是安心,王小胖自然注意到了周白的紧张,于是他低声说了句,也是安心二字。
但又如何当真安心。
越是紧张,周白脑海中就回想起一些从前的事,那是一夜寒冬,他睡着一层干草,那天饿极了,咕噜咕噜的肚子如同此时鼓动的心跳。
九州宽广,寰宇宇宙大的没有边际,古往今来多少岁月里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在漏雨的的茅草屋中过来的,他周白有何不同?
他只是一个差点在小溪里淹死的水乡孩子,连割猪草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
他环顾四周,就算是那些侍女都身着红罗销金的袍和帔,耳边戴着吊朵绢花。
再看看自己身上,虽说干净整洁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装扮,但依然有些滑稽的可笑,这也是他初入这宴席羞怯的很大原因。
周白去过离周村最近的县城,那里人人眼高于顶,别说有一丝的善意,不开口嘲弄调侃几句,似乎已是最大的善良。
那时的衣衫更是破旧,手脚不知放在何处,只能玩弄着那碎烂的衣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里并不是该来的地方。
但此时,背剑的少年隐隐意识到,背上的木剑,此时成了最大的底气,他的命,似乎不再任人摆布。
他望向那中心的寿星,却是大吃一惊,心中的不安更是轻了几分。
竟是那在宽窄巷中没什么架子的臭棋篓子的光头老王!
王长兴。
“但,那石墙上明明画的鹤发童颜,胡须白白。”
王长兴摸了摸光头,他早就便知道眼前这个有些局促的孩子就是名动江城,乃至让整个九州都陷入一种难言感情的少年。
王长兴少时的经历,也能让他体会几分周白的情绪变化。
周白看着那闪亮的脑袋,突然想起了那个故事,唐文用那根羽毛换到据说仙人用过的梳子后,王长兴用江城极好地段的房子与之交换。
看来,这个王小胖的爷爷,王长兴,也是个妙人。
但周白还是恭敬的做了一个变扭的手礼,随后将手中的木雕递给王长兴。
王长兴哈哈大笑,他眨巴眨巴眼睛,朝周白扮了个鬼脸,眼角扫过少年背上那柄木剑一眼,呆滞了一下,但马上又缓过神来。
人生在世,那些虚实有那么重要吗?
他王长兴,留了大半辈子光头,难道要如画本中的模版,慈眉善目,才算符合真正的王长兴吗?
王长兴慢慢拆开大红布的包裹,其脸上露出一丝期待,他知道那人的名字:了尘,甚至还有一段过往,所以几天前才会刻意出现在那小巷中,有些偶遇其实是必然,那佯装和他争吵的老张现在正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并不是之前市井老头模样。
周白心中也有些紧张,但也没有什么期待。
他学木雕也不过数年时间,是老李教他的,老李真的算不上一个好师傅,那个倔强的老头,只是在某个没有多少活计的下午,领着周白去西街买了一把锉刀,然后演示了几遍切削挫,就算结束了。
之后的只是闭门造车,以及不断的练习,见花去雕花,看见一只奇怪的猪,就雕一只猪。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在这样礼物上,他花了大心思,光为了选合适的木头,就花了半日,而不是平日里随手拿起的木材,然后雕了三日,才完成这件作品。
“是一头龙!”
不光是王长兴,周白在关注着,几乎是整个会场中也在注视着,更有人手中拿着纸笔记录着周白进入的所有动作,每一次蹙眉,先跨的左脚还是右脚,伸手的幅度,都一一记录,都将印成副本,在宴会结束后,寄往九州各处。
人生没那么观众,但在某一刻,曾经如野草般生长的周白,也成了主角,但发生的时日远比今天早的多,也许是极北荒原上那惊世的那一剑的时候,又或是他遇到云凤的那一刻,亦或是他踏出周村的那一步。
还是那些他努力学着其他人很容易掌握技能却无人问津的那些日子里,就有人默默注视。
王长兴悠悠一叹,看向那稚嫩脸庞带着些许紧张的少年,开口道,
“我曾听说有人用文心雕龙,但今日我却明白有人用木心雕了一条龙。”
王长兴九十大寿,但他依旧是老当益壮,说话的声音也是极响亮,整个会场都能听见。
哗然。
他们自然是知道王长兴的眼光向来是以毒辣出名的,那江城的宅子换的木梳,但都是不解,何为木心?
但有人一一记录,不出多时,就会有众多能人异士作出解释。
木雕龙的技艺算不上精美,但隐约透露着一股神气,一股气浮于上,此气来源于年幼的不忿,少年的豪情,雕龙技艺稚嫩,但心气极高。
寒暄了几句,都一一入宴,周白理所应当的坐在了王长兴的身边。
这一天,周白这个名字再次在九州上炸出一声惊雷。
也是这一天,他又忽然想起,再过几日,也是他自己定的生日,只是因为十年前,在那个三月初十的日子,他第一次吃到了一块大大的肥肉,用清水煮了之后,倒入一丁点豉油。
周白有些明白,他不再命薄如纸,只是他看着眼前的珍馐佳肴,很想那一块大大的肥肉,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