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松仓藩向细川家求援书送达后二日,岛原暴动的消息也由长崎的屯驻所传至小仓的小笠原家。报告虽然不详,已足以提醒伊织。
在小笠原家中,主君信浓守忠真正在江户,不在藩里,当时,伊织为该藩的首席家老,因此立刻召集重臣开会。
伊织读长崎屯驻所的来书时,重臣只瞪目而视,并未特别惊异。那些被迫走投无路的天主教徒与百姓,在岛原半岛一隅骚动,不会有何大事,何况又远离小仓,而岛原附近又有黑田、锅岛、细川等大藩据守,己藩出兵的机会微乎其微——这是重臣们的想法。
但是,伊织并不认为这么简单。比起岛原附近的大藩,小仓的责任固然轻微,不过情况也可能会严重到势须己藩出兵。他甚至认为被日本逐出的西班牙和葡萄牙也可能为报复而参加暴动阵营。
现在,应如何处理,虽难以立即决定,伊织仍提议说:“总之,须速向殿下报告,乞其指示。应急措施由本人处理。”
伊织的提议获得重臣认可。同时他又下令监察人员取缔流言蜚语。傍晚时,急回邸宅,以便向父亲武藏报告。
武藏正摊开画纸,继续近来才开始着手的斗鸡图。
但伊织却觉得父亲的侧脸有点不寻常。
“父亲,我回来了。”
“哦。”武藏静静地搁下笔,抬头反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的。长崎屯驻所通知说岛原和天草的天主教徒终于暴动了,他们杀领地内的代官,纵火,逼近了岛原城。”
“本藩如何处置?”
“尽快向殿下报告,并命令监察大员取缔藩内流言。”
“只此而已?”
“暂且观望一两日,且准备出兵。”
“嗯,这样也好。”武藏深深颔首。“幕府也许会命令本藩出兵,因而从现在起,应该着意准备,以备非常。但最重要的是要确定本藩的立场,不缓不急,而且要采取神速果敢的行动。”
“是的,我有此打算!”伊织回答。
“不过,伊织呀!”武藏把身子坐直。
二
霎时,武藏眼中浮现出沉痛之色。
“父亲,是否有由利公主的消息?”
“嗯,刚才接到了与市的来函。屯驻所的通知没提到公主的事吗?”
“什么也没有。”
“噢!屯驻所的人大概还没有发觉。伊织,公主的白百合寮遭受天主教徒袭击,帮助公主的六个年轻武士都被杀了。”
“那么,公主呢?”
“公主没事,森都却死了。”
“森都死了?”
伊织深受震撼,瞪目以视。
“他奋勇战斗,据说,刺杀了七八个人,唉,已是年近七十岁的老人了,而且是我的老友……”
伊织感慨良深,说完后便闭上了眼睛。
伊织长叹一声,说:“唉,真可惜,我去长崎时,曾一度受天主教武士包围。他不像盲人,武艺高强,霎时间,刺倒了两三个人。当时,他笑着说,纳年贡的时候已到了。”
武藏点头说:“像他那样的人,这一切早已想到。否则,他不会取下面具。”
“父亲!森都终究不是盲人吧?”
“眼睛即使看得见,只要闭上也可说是盲人了。不过,据与市的来函,他最后张开眼睛望着公主的脸,现出森都式的笑容去世。人只与恶战斗并不能获救,至少在最后希望见到真和美。对森都而言,公主是他的救赎,当然这不仅是公主的容姿,也是公主美丽的心灵。森都为公主的心灵所吸引,而脱下面具。但这仅仅在死的时候,森都也知道这一点。”
伊织颔首倾听,但表情很快又回到忧心忡忡的样子。
“父亲,公主之事,愿闻其详!”
“公主在寮里养护的孤儿全部被夺走,不过,公主平安无恙。当晚,奉行神尾又闯进去,说是奉老中的指示,要公主撤离长崎。”
“撤离……”
“不出当初所料。公主不断进展的心境,奉行能跟到几时?”
“父亲,公主此后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武藏无助地回答。
三
暴动团体的势力与日俱增。天草与岛原以四郎为首领,总共一万两千多人都执戈起事。
而且,按照原先计划,为了闯入长崎,全部集结在岛原城附近。然而就在这时,听说天草领主寺泽的军队已攻向天草,岛原的暴动团体奔赴天草,在本渡逆袭,大破寺泽军。
寺泽残兵逃进富冈城,暴动团体追击猛攻,但富冈城固若金汤,不易攻占。暴动势力暂且撤至大矢野岛。岛原暴动爆发至此已过了二十多天。
暴动团体在大矢野岛召开军事会议,决定以岛原南部有马的原城为根据地,倾全力修筑城池。
原城是一座仅留下石墙无人居住的旧城。暴动团体仅花数日便奇迹般建立起堂皇的城堡。住在城里的老壮男女共三万七千人,粮食也很充裕,枪只有五百三十挺,所以暴徒们都意气昂扬。
十二月一日,幕府的征讨使板仓重昌抵达肥后的高濑,开始召集诸藩代表举行讨伐会议。
板仓重昌是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的次子,一般认为才略胜其父,是极适于担任征讨使的人物。老中和大名对选他做征讨使没有异议。大名也都为他饯行,但只有一个人高喊道:“完了!”
这个人就是柳生但马守宗矩。
当时他在某家看杂耍,听到重昌任征讨使正从江户启程,立即从席上借了一匹马追重昌至川崎,最后仍没追上,只好掉转马头于三更半夜入江户城,谒见将军家光,谏请家光即刻召回重昌。
“什么,你说重昌不能胜任?”重昌是家光宠臣,故家光变色反问。
“并非重昌不能胜任。重昌于今位高禄重又兼司重职,为世人所敬畏,实为至宜之人选。但要他领导九州粗犷的大名则威信不足,若久战无功,则身负重责,势必不能生还江户,由此而失去将来有为人物,实非所愿。”但马守诚恳陈述。
家光亦颔首称是,但家光对暴动当地现状并不确知,不以为意,故仍置之不顾,无意召还。与武藏齐名的大兵法家柳生但马守此次所见丝毫不差。
四
板仓重昌威风凛凛到了肥后的高濑,召集牧野、林二目付及附近各藩代表(藩主都在江户),举行军事会议,下令征调锅岛、有马、立花(柳川城主)、细川诸藩军队征伐贼徒。其中,锅岛,有马、立花攻岛原原城,细川征讨天草。
出席这次会议的长冈佐渡迅即通知城里,自己也策马奔回,着手编组军队。
从重臣到轻秩之辈,早已翘首期待此日,因而时机一到,喊声震天。自大阪之后以来,已有二十二年未见如此大动员的战事。藩士中虽有泽村大学这些参加过小牧山之战的沙场老武士,但其中仍以初上沙场的青壮年居多数,他们才是此役的中坚分子。
担任先锋的长冈奇之[11]率军队三千人定次日(十二月二日)启程,家家户户为准备饯行及应用之物忙了通宵。
寺尾新太郎及其长子求马助都参加先锋部队。新太郎曾参加大阪之役,年轻的求马助则为初上沙场。
晚上的来客由父亲新太郎接待,求马助先就寝。
“求马!好好睡一觉,睡不好,就无法打仗。”姑母阿松立在枕被旁嘱咐。
“好!”
“心潮起伏不定吧!”
“还好。”
“是吗?那就好好休息吧。”
阿松发出会心的微笑。
以前,武藏在江户时曾说:“新太郎,此子颇为不凡,当好好加以培养。”
果然,求马助一年年成长,无论在沉着、敏锐或剑路上,均跟一般少年完全不同。父亲新太郎对求马助期待甚殷。而姑母阿松对求马助的希望更胜于他的父母,常用木刀亲自指导他。
阿松在藩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女剑士。十九岁时曾保护武藏的未婚妻阿通由小仓赴熊本(当时属加藤家领地),当时曾与浪人对阵。阿通去世后,依藩主之命,陪侍悠姬,居住京都。受铃姑一伙袭击时,她曾提刀抢先跃出。
悠姬去世后,阿松回到小仓。细川家由小仓迁至熊本,阿松亦与新太郎一家人搬到熊本,并且一直过着独身生活。
五
求马助并不因初上沙场而惧,也不觉得比平时紧张,故能从容回答姑母。不过一念及自己将首度上战场,仍不由得心中怦怦作跳。书上与绘画中所见的沙场情景浮上眼前,他在心底描绘着与自己对抗的戎装敌人。
“如何克敌制胜?”
他甚至想象与敌将单打独斗的情景。但这美丽的梦,不仅没有使他清醒过来,反而使他睡得更熟。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唤道:“求马,起来吧!”
求马助揉揉眼睛,问道:“啊,要出发了?”
“还未到预定的时刻。不过,刚才接到佐渡先生的密令,父亲要率手下三十人,即刻启程。你也要一起去。”
“好。我要最先杀入敌阵。”
求马助眼光闪耀,站了起来。
一切准备早已就绪,父子立刻整装,不带随从,策马直奔佐渡邸宅。
父子即时叩见佐渡。
“新太郎!辛苦啦!速率手下,骑马到海边,再搭快船赴大矢野岛。担任向导的是刚到我这里来的主水门徒。”
“遵命!”
“到岛上后,与主水合作逮捕暴动者首领天草四郎时贞的母亲及其他亲人。”
“捕捉以后呢?”
“不久,寄之的主力军亦将渡海到那岛屿,一切遵从寄之的命令!”
“遵命!”
“主水这个人,你很了解。千万当心,别中了他的圈套。”
“是!”
佐渡转眼望着求马助。
“求马!今年几岁?”
“十三岁。”
“这次虽非正式战斗,但仍要往赴岛原。自古以来,以十三岁的年纪建立首战功绩的英雄豪杰,为数甚多。”
佐渡说完后从刀架上取了一把合适的刀,说:“求马,这是佐渡送给你的礼物,愿你建立首战的卓越功绩。”
求马助向前趋进,把赠品接了过来。
“这把刀是武藏门徒河内守永国所铸。以前,由武藏呈献给忠利侯。忠利侯应我的请求再转赠于我。”
“啊,武藏先生的……”
求马助的眼睛洋溢着感激之情。
六
就在这时,新太郎所选的三十名年轻武士也已齐集佐渡邸宅。事态紧急,佐渡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即启程赴三角。向导是主水的年轻门徒村上吉之丞。
从三角海边上船,第二天中午即抵达大矢野岛的渔村。
寺尾队伍认为码头之战势所难免,但从远方眺望,岸上东奔西跑的却全是妇孺之辈。
意外的是,下船时,只见一个脸部遮巾的男人缓步走来。
“各位辛苦……在下是松山主水。”
“在下是寺尾新大郎。”
新太郎向前轻轻点头。
“久仰!久仰!”
“在下也久仰大名。”
二十多年前,他们在小仓见过面,可是没有报过名,对方却因为武藏的关系,互有传闻。
“松山先生,这一带似乎有点奇怪。”
新太郎环视四周。
“男人大部到岛原,防守原城,留下的全是女人和小孩……”
“啊,原来如此。”
“虽然都是女人和小孩,女人却也是那些狂信暴徒的妻子,可不能轻视!今天,贼徒从岛原潜了进来,当然是为了来接四郎家人……”
“真的?”
“所以我才请速派人来。不愧是著名的寺尾新太郎先生,神速果敢,及时赶到。”
口虽如是说,眼中却漾着冷冷的笑意。
“承蒙褒奖,实不敢当。四郎的家人在哪里?”
“在下领路!”
说着,主水缓缓起步前行。从海边往里走了三千六百尺,在小山冈下有二三十户的村落。寺尾一行将进入村中时,四五十个农妇手上拿着镰刀、柴刀纷纷从屋后跃出,站在寺尾一行人前面。
主水回首说道:“寺尾先生,你看,要把她们全部杀掉虽然轻而易举,但要靠少数人捕捉四郎家人,可不简单,所以才请援兵支助。”
“的确如此,四郎家人潜藏在这村里吗?”
“不错。右边那户人家是庄屋[12]的邸宅,四郎的母亲及姊妹等,都住在那里。”
两人谈话的时候,妇女们都大声喊道:“坏蛋!这里不许通过,滚回去!”
七
新太郎、主水和随从的队伍都严肃地望着这些妇女。
“畜生!到地狱去!”妇女们又开口骂,似乎是针对着主水,主水尴尬地苦笑。
新太郎和颜悦色地对她们说:“我们是细川家的部属,来迎接四郎先生的母亲,我们的主公是通情达理的武士,不会做出不当行为,请让路吧?”
“不行,快走!”也许是浪人的妻子,腋下挟着大刀,恨恨地说。其他女人又作势大喊一声。
新太郎依然和缓地说:“你们这些不讲理的女人!我们奉主公的命令前来,并不是来逮捕人。如果你们继续阻挡下去,我们只好开杀戒了。”接着大声唤道:“益田四郎时贞先生的母亲!我们是担任镇抚天草之责的肥后藩主细川忠利侯家老长冈佐渡的部属,特先来迎接你。快点出来!若再迟延,就要持刀带人了!主力部队马上就要和幕吏一起到岛上来。快出来,快出来吧!”
妇女们为新太郎朗朗之声所慑,噤口不语,但旋即发声喊,抡起凶器向细川军队迫近。
新太郎向主水示意,然后命令部下道:“拔刀!”
就在这时候,一个面貌姣美、年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妇女,拨开众人,向前跨出,说:“等一下!”
旋即望着新太郎,顶礼道:“细川家的家臣,辛苦了。我就是四郎的母亲,在此束手就捕!”
谁都知道,她是想从兵刃下拯救妇女。新太郎的脸色豁然开朗。
“果然不愧是四郎先生的母亲,深明大义。详情将由主公向幕府陈述,必能善加处理。”
“请先到屋里。各位,你们的情意,我永远忘不了。今天,各位请先退下。”
四郎的母亲一面招呼新太郎,一面向妇女顶礼称谢。刚才激愤的妇女都现出欲振乏力的样子,哭泣着离去。
八
新太郎让士兵在门外等候,自己一个人进入庄屋益田甚兵卫的邸宅。主水从门徒那里接过替换的衣服,换装成武士后,才进入邸宅。这是主水的虚荣,他想让四郎母亲把自己也看成气宇轩昂的男人。
新太郎有礼地应邀走进后院。后院里,除四郎的母亲玛尔丹[13]之外,还有四郎的姊姊蕾西娜、姊夫小左卫门和外甥小平。
“你这种不反抗的态度,令人感佩。我们绝不会有无礼之举,请放心。”
新太郎重新保证他们生命的安全,然后逐一询问他们跟四郎的关系。
新太郎这时才知道四郎和姊姊蕾西娜是跟母亲一起到继父益田甚兵卫家来的。询及四郎亲父时,玛尔丹回答:“已去世。”没有报出姓名。
这时候,主水穿着华丽的武士装走进来。“在下是住在肥后八代的兵法家松山主水。”
仪态威武。
“哦,真抱歉,刚才还以为你只不过是一名奴仆。”
玛尔丹说着,浮现出讥讽般的微笑。
在这以前主水曾自称是隐藏于肥后八代的天主教徒而出入此家。
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怒骂声。
玛尔丹及四郎家人顿然变色,主水却从容开口说:“迟了!玛尔丹女士,这是岛原派来接你的人吧!”
“是的,迟了一步。主水先生,这是你的功劳。”玛尔丹沉着地回道。接着向女婿小左卫门低声说:“已经迟了!别再做无谓的牺牲,告诉来接的人老实一点。”
但厮杀已经开始,岛原方面不满十人,而且都是此村的百姓,但信仰诚笃,不畏生死,已有两三次实战的经验。从剑法而观毫无章法,但组成一队,硬闯进来,大有死而无悔之气势。加上先前散失的妇女们又已拾起手中的器具,发声喊,群聚过来。“不要动!收起刀来!”新太郎先向部属发令。
九
接着,小左卫门喊道:“各位来迎接的人!我是小左卫门,母亲玛尔丹交代,要各位静听!”
士兵先收了刀。不管气势多雄伟,终究是不满十人的老百姓,所以气势很快就消泄了。
“喂,是小左卫门吗?怎么啦?”
说话的是同村的人,在岛原方面也相当有名的松右卫门,他大声发问。
“松右卫门先生,已迟了一步。妇女们虽想极力保护母亲,但对方全是武士,当然没有获胜的可能。母亲认为无益的牺牲有违上帝意旨,已决心向细川家投降。”
“原来如此!慢来了一步,真抱歉。不过,小左卫门先生,把首领的母亲交给敌人,我们哪有脸活下去!”
“不,一切都是命定的,这也是神的意旨。算了吧!”
“嗯,但……”
“松右卫门先生!既已起事,战场是在岛原城,不许在此争斗。在岛原城赢取胜利算了,请让大矢野成为一个和平的村庄。如果大矢野也变成了战场,妇孺都可能会被看成暴徒,而遭细川军队杀害的。”
“嗯,这也对。我们坚守城池,也不是为了谋求战斗的方便,而是为了让村庄与妇孺能置身战场之外。”
松右卫门说着便垂下了头,但迅即回首对身后的妇女说:“你们回家,努力工作……战斗的胜负由岛原城来决定。”
接着他对新太郎说:“先生,大矢野的人大都渡海到岛原,参加了暴动。村里的妇孺不致因此而获罪吧?”
新太郎深深颔首,说:“是的,只要老实不反抗,即使丈夫与父亲参加了暴动团体,也概不问罪。四郎先生的母亲亦然!”
“真的这样?”
“绝无虚言。彼此不加害家中妇孺,乃古今中外战争的原则,绝不会把妇孺卷入战争旋涡中。”
“知道了。不过,我们是地地道道的暴徒。就请当场斩首或逮捕吧。”
松右卫门说着便转身坐下。
“我们也是!”
跟他同来的百姓都扔下刀,模仿松右卫门坐在地上。
松右卫门及来迎接四郎母亲的一伙人虽然狂信,却不愧是发扬爱心的天主教徒,态度干脆利落。
新太郎深受感动,表情上显露出赞赏之意。由后缓步走来的主水,开口说:“寺尾先生,你是不是要把他们斩首?”
“……”
新太郎没有回答。
“还是加以逮捕,以博功勋?”
主水脸上露出冷冷的笑意。他已看穿新太郎的心意,故加揶揄。而且他目睹玛尔丹一家人对新太郎的宽大胸襟颇表尊敬与信赖,妒心大炽,不禁大为愤怒。
新太郎似乎没有听到主水的话,只一味注视那一伙人,说:“哦,其志可嘉,真不愧是四郎的部下。既是暴徒同伙,本应逮捕,但因你们志气可佩,就让你们走吧,快回岛原去!母亲就暂居细川家,自会善加保护,你们把这意思转告四郎好了。”
“要放我们走?”
松右卫门猛然抬头望着新太郎,不久又摇首道:“不,请把我们斩首或逮捕。现在哪有脸回岛原!”
“松右卫门,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因为慢了一步,母亲才为敌人所夺,这并非你的罪过。总之,你的任务是回去报告事情的经过。”
小左卫门从旁附和说:“松右卫门先生,请你接受寺尾先生的好意,回岛原,向四郎报告事情经过吧!”
松右卫门咬牙低头,旋即答道:“好,我们就走!”
“嗯,那就快走。”
“小左卫门,请代向玛尔丹女士致意!”
一伙站起来,在胸前画了十字,然后转身向站着的妇女们说声“再见”,便迅速奔驰而去。
“嘻,嘻,嘻。寺尾先生,想不到你这么有情!”
主水表情不悦,寺尾没有回答,他先让部属休息,然后自己也准备走进屋内。就在这时,求马助突然走过来,低声说:“父亲,你做得真好。”
“什么,你也懂得?”
新太郎微笑着走进屋里。
十
“求马这孩子竟褒奖我,他真的懂?”
新太郎自言自语,但他想,放走松右卫门等暴徒,也许会受大将长冈寄之斥责。
不过,新太郎这个决定绝不是对主水的嘲讽。放走不满十人的暴徒对大局不会有什么影响。虽然可从他们口中套问原城内的情形,但从他们坚定的信仰来看,很可能无法探出丝毫消息。
既然如此,赐恩释放以宣抚留在岛上的居民,也许效果更大。这效果很快就显现出来。那些愤怒敌视的村中妇女立即改变了态度,请士兵喝茶,殷勤接待。
主水心情不悦,和自己的门徒在另一房间喝闷酒。新太郎求和般对他说:“松山先生,夺得四郎的母亲,你的功劳最大,一定会得到赏赐。我当然会把详细情形往上报告……”
主水嘴角露出冷冷的微笑,嘲讽地说:“哦,那可不,主水充其量不过是天下的兵法家,不会以此为功,更不会想要得到赏赐,只不过因受八代老君侯的眷顾,思有以报之而已。”
接着又说:“寺尾先生,今天的功劳全归你了。就此别过!”
“哦,那就谢谢你了。”
新太郎眼看已无回旋的余地,只有轻轻地承受过来。
“你准备到哪里去?”
“天草的事已经完成,想到岛原去。”
“祝一路顺风……”
“听说板仓重昌殿下任征讨使已出兵赴岛原。我与重昌殿下关系密切,很久没见到殿下了。”
主水最后这么说。说完后便站了起来。他这么说只是表示自己以兵法家身份认识了很多名人。
新太郎当然不会阻止他。
主水领着门徒,步履粗重地走出庄屋邸宅,休息中的士兵也有认得主水的,即使不认得也听过他的名字。
“松山先生!”
认识他的人出声招呼。
“哦,辛苦了。战争就要开始,好好立些功劳吧。”
主水见众士兵以尊敬的目光望着自己,深感满足地离去。
十一
主水对新太郎的嘲弄未必如表面所说那样强硬。其实主水并无意为此获得赏赐,不管怎么说,找到四郎母亲,确是主水的功劳。他不要获赏,而向细川家示恩,是有自己打算的。
新太郎是个豁达的人,对主水的意图并没有注意。他严密地警戒庄屋邸宅,以防万一,并巡视全岛,对居民说:“纵然是暴徒的妻子,只要不反抗,就不会被逮捕或处罚。自谋生业去吧!”
傍晚时,在海边生篝火等待,入夜后,主力部队已分乘小舟抵达。大将长冈寄之所乘的三十石大船也到了。
新太郎到海边迎接,不仅寄之,连幕府目付牧野传藏也同道而来。新太郎立刻导引一行人到住宿处——大庄屋[14]邸宅。
“新太郎,四郎母亲的事,办得怎么样?”寄之迫不及待地问。
“已顺利拘押在益田甚兵卫的邸宅里。”
新太郎细报详情,并告以释放从岛原来迎接四郎母亲的大矢野村暴徒之事。寄之首肯道:“嗯,办得好!”
目付牧野传藏听寄之报告后,也拍腿喜道:“呵,这是大功劳。夺得敌人首领的母亲,是细川家武运昌隆的表现。”
寄之让新太郎负责把四郎母亲及其家人送到熊本。于是新太郎只留下求马助,带着原来的三十人负责警卫,押解四郎家人向熊本出发。
继寄之军之后,有吉赖母、长冈右马助、志水伯耆、清田岩见、小笠原民部诸军分别于十二月二日、三日、四日相继从熊本拥到大矢野。八代老君侯的第四子立孝亦以三斋侯代表的身份从八代率军搭船而来,世子光尚则于是月六日自江户回藩,从川尻起碇朝大矢野行来。全军合计达一万五千人。
群集在大矢野的肥后军,原已分兵到上岛,然因暴徒皆渡海到岛原,一切平静无波,故又折回大矢野,等待出兵岛原的日子。
在这小岛上挤满了一万五千军队,大矢野蔚成前所未有的壮观。环绕帷幕的诸将阵所,临时搭建的木屋,飘扬着旗帜,武装的武士枕戈以待。
三日、四日、五日、七日已过去了,但出兵的命令仍未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