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见休之这几天忙着调兵遣将,又听说刘裕做了徐州刺史、骠骑将军,手握北府军,实力足以和休之抗衡,便暗自担心起来,隐隐约约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休之让她放心,“你没名分,总是忐忑,可惜你孝期未满,否则我立刻和你成婚。等着吧,我回来后,就娶你。”
以后几天,休之和云秀像一对恩爱的夫妻。休之忙着的时候,云秀便红袖添香,陪他处理公务。偶有闲暇,休之便陪她赏花、下棋、猜谜、诗文唱和,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云秀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他,不但有知己之爱,也有男女之情,全部的心意都放在他身上。
休之感受到她的心意,由衷地高兴,有那么几个瞬间,真想放下所有的事,跟她共度余生。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大好的江山在等着他,还有收复中原,是他一生的志向,一定要完成。
很快,一切都准备好了,兵器铠甲粮草齐备,军队集结,休之恋恋不舍地告别云秀,辞别父母妻儿,带兵往荆州去了。
云秀站在城楼上,远远地望着大军行进,直到大军走远,看不到了,她还站了好久,等天色暗下来,她才从城楼上下来。
诸葛长民奉命留守,对她说,“夫人,外面不安全,还是快回府吧。”
云秀对他不理不睬,虽然她现在与休之两情相悦,但是仍是记恨此人,害得她做了人质。
诸葛长民脸色尴尬,请她上车,然后把她送回府中。
回到住处,云秀发现院子里都没点灯,一片漆黑。她想也许月儿哄孩子睡了,就没多理会,回到房间,打开火折子,把房里的蜡烛逐一点亮,就像前几天休之在这里住的时候一样。她点燃蜡烛,吹灭了火折子,拿起一个烛台,哼着儿歌,走到桌旁,上面放着一些裁好的大红锦缎和针线剪刀。
云秀放下烛台,猛然见椅子上坐着一人。
“谁?”云秀吓了一跳,倒退好几步。
那人站起来,烛光照在他身上,半明半暗。
“一夜夫妻百日恩,这才多久不见,你就把我忘了?”
云秀震惊。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刘裕,此刻看到他,觉得十分陌生。
但她首先想到的,是休之是不是有威胁,荆州是不是只是一个骗局,是不是刘裕设计调虎离山?
她怕休之有危险,转身就往门外跑,却被诸葛长民在门口拦住。
门外还有王镇恶和几个她不认识的人,他们虽然没穿盔甲,都是一身便装,但那眼神、步态和警觉的样子,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军人。
刘裕缓步走到门口,站在云秀身后。
诸葛长民对刘裕禀报道:“刘、刘将军,我已关了城门,韩延之也被我设计抓住了,这刺史府也被你的人都围住了,你看,我说话算话吧,不会有消息传出去。我的家人……”
云秀明白过来,怒斥诸葛长民,“你忘了世子是怎么待你的?你忘了是你出主意,让世子扣我做人质,要挟刘裕的?你这样反复无常,谁会信你?”
诸葛长民慌忙对刘裕辩解道:“不是,不是,德舆,嫂夫人她误会了,我没有,我跟你这么多年兄弟了,我怎么会出这种损主意害你!是司马休之他觊觎嫂夫人的美貌,全是他的主意呀!”
刘裕审视着他,然后冲他一笑,“我相信你,你不会出卖我。长民,咱们是好兄弟呀,怎么跟我这样见外?”
诸葛长民心虚地笑着,“是,是,好兄弟,我怎么会出卖你!”
“好了,我跟夫人有些话说。你们去找地方休息,府门和每个院门都派两个人看着,别惊动谯王府的人,有什么事明天说。”刘裕吩咐道。
诸葛长民连声答应,被王镇恶等人半是挟持地带走了。
刘裕关上房门,想靠近云秀一些。
云秀不住地后退躲避。
刘裕见她竟然怕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又看到她腰带上系着司马休之送她的玉佩,更加不快。但他不想逼她,就没再往前,只是笑道:“你还在怪我?”
“没有。”云秀不敢看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刘裕原以为,她会哭会闹会责怪自己,却没想到只是如此。他愣了一下,又问:“福儿呢?”
“他睡了,你别吵醒他。他会害怕的。”
刘裕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她责怪自己的那首诗,慢慢地念了起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你的确是这么美。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吗?”
“司马休之,”云秀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忍不住问道,“你要怎么对付他?”
刘裕脸色一变,马上又换上笑容,继续自己的话题:“赌坊。还记得吧。当时你去赎你哥哥,我在那里赌钱,已经赌了三天三夜,觉得没意思,又不知道这辈子该做些什么好。这时候,你来了,就像山上的雪、云中的月亮,像一道光一样照得我眼前一亮,当时我就立誓,要娶你为妻,做些正经事……”
云秀问:“你要怎么对付司马休之?”
刘裕一时无语,把那首诗折好,放到袖子里,冷冷地说,“你担心他做什么?他兵精粮足,我还把偌大一个荆州给他,我不想与他为敌。”
“谯王府的人呢?”
刘裕耐着性子回答:“他们这段时间照顾你和福儿,明天走之前,我会当面谢谢他们。”他说着“谢”,眼神却十分阴冷,似有恨意。
云秀不敢相信他会真心感谢谯王府的人,“那,那你来做什么?”
刘裕看着她,“我来做什么?自然是来救你。”
“你带了多少人?”
刘裕看她如此惊恐,转念想,她是被司马休之羁押久了,害怕无法逃脱。想到这里,他便消了怒气,怜惜地说,“一百多亲兵,不过足够了。你只要带好孩子,跟我走就是了,其他事我来料理,你不必担心。”
云秀断定他确实不是来夺豫州、断休之后路的,这才松了口气。想起这两年自己的遭遇,她忽然觉得可悲可笑。“你军务繁忙,想必是忘了已经休了我。我在这里很好,你不必挂念。明天等福儿醒了,你看看他就回去吧。”
她说完,回到桌旁,拿起剪刀和一块锦缎,看都没看就剪了上去,一看剪错了,懊悔得把剪刀一放。
“云秀,我那是权宜之计。当时,你那糊涂哥哥非要来行刺,我料定司马休之会用他的命来要挟你,若不出此下策,你会被逼上绝路啊!你是因为这事跟我生气吗?我都安排好了,明天我就带你回京口,然后明媒正娶,再迎娶你一次!或者我马上公告天下,撤销那休书。”刘裕拉起她的手,近乎哀求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别跟我生气了。”
云秀把手挣脱出来,往旁边走开,“刘将军,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知道你当时有难处,已经不怪你了。现在不也挺好的吗?你新娶了妻子,世子对我也很好,等福儿长大一些,我会让他认祖归宗,你放心吧。”
发生了这么多事,煎熬了这么久,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被休弃的命运,也接受了休之,决定好好地留在他的身边,不想与刘裕再有瓜葛。
可她的这一声“刘将军”让刘裕觉得无比刺耳。
“云秀,你对我这样绝情吗?”
云秀已经不想争辩,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必要再费口舌?她把剪坏的锦缎拿给他看,“将军,你看,这块布剪坏了,就算缝好也还是有裂痕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刘裕心头滴血,怨恨地看着她说:“你知不知道,我只带了一百多亲兵来豫州救你,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我知道。你现在权倾天下,不该以身犯险。让诸葛长民开城门吧,你们连夜就走。我不会声张的,你放心。”
但她越这样诚心诚意,刘裕越生气。他不能接受云秀如此无情,顿时怒火中烧,“这么说,你对我还是旧情未了?”
“我希望你平安。虽然我们不是夫妻了,我也希望你一切都好。”云秀最终体谅了他当时的难处,不再记恨他,想起一些往事,她也有些伤感。
她稍微显示出一点关心,刘裕的心就又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这段日子,你受委屈了,你不必害怕,我虽然兵少,但是救你和孩子走,已经足够了。明天一早,我就带你们回京口,我会比以前更爱你,再也不会有人敢拆散我们,你放心。”
云秀见他误会,无奈地低下头,温和而坚定地说,“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如果想念福儿,明天看看他吧。”
刘裕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烛光照耀下,他眼中闪烁着一点泪光,看了看那一桌锦缎,冷冷地问:“听说,司马休之对你非常宠爱。你不跟我走,是准备嫁给他吗?”
“他言而有信,答应等我守孝期满才谈婚论嫁。我也得信守承诺。”云秀说着浅浅地一笑,看起来她很喜欢休之,不只是为了承诺。
刘裕更加嫉妒:“你是不是还以为他是个君子?当年我在句章跟贼人拼命,我信他,拿他当朋友,才把你和孩子托付给他!后来我离开你们,从建康率军去溧洲也是替他办事!可他用你们来要挟我,还监守自盗!这是君子所为吗?”
云秀知道这中间有许多曲折,不过她不想掺和他们二人的权力之争,只说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
刘裕愤然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膛,指着自己身上的伤,“这些呢,跟你也没关系?”
云秀连忙转过身去不看他。“刘将军,请你自重!你已经把我休了!不要这样。”
刘裕愤怒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跟我是结发夫妻啊!两年了,我对你日思夜想。你就这样对我!”
云秀终于忍不住,委屈得哭了,“两年了,我也是天天盼你来,可我等来的是一纸休书!你现在来跟我说是‘权宜之计’,可当时,这是我的‘灭顶之灾’啊!我为了活命,为了孩子,以色事人。我已经跟了他了,你又来做什么?”
刘裕的心像被重重一击,凄然地说,“当时我势单力弱,没有办法才委屈了你。你放心,我不在乎,只要你跟我走,我们还能好好的。”
“我在乎!我不能朝秦暮楚。你走吧。”
云秀擦了眼泪,仍转过身来,赌气继续剪裁。她把裁好的绸缎一片片整理好,放下剪刀,从针线筐里拿线轴一个个地放上去试颜色,挑出一种最好看的线,泪水不断模糊她的视线,她擦掉眼泪,继续忙碌。
“云秀,你别这样……”刘裕心如刀绞,走到她身边,想抱一抱她。
云秀就走到桌子另一边去,仍忙个不停,旁若无人。
刘裕见她全然无视自己,一心一意只想着跟司马休之的婚事,心中痛楚难以言说,又感到无比愤怒,让他快要疯狂。他压着火气,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问她:“你这是,故意在气我吗?”
云秀把手里所有东西往桌上一摔,哭着说,“我气你做什么?你出去!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她冷冰冰的态度,让刘裕终于爆发。他把桌子往旁边一掀,把她拉入怀中抱紧,愤怒地说:“我千算万算,没想到你会对他动心。你是我的,生生世世,你只能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