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怕桓玄要怪罪刘敬宣,便抢先向皇上行礼,“陛下,犬子酒后无状,还请陛下恕罪。”
皇上哪敢说什么,“无妨无妨,刘公子是性情中人,甚好甚好。”
刘牢之便笑了,然后不满地看了桓玄一眼。
桓玄无心理他,看着刚刚被刘敬宣用手指着的刘裕,问:“这位将军是何人?”
刘裕正有些尴尬,站起来,“京口刘裕,拜见相爷。”
桓玄脸上有些惊喜之色,问:“建武将军?”
刘裕说:“……正是!”
皇帝忽然插话道,“原来是建武将军!两个月前,孙恩率贼众进逼建康,当时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多亏车……多亏将军奇兵天降,大破贼兵,解了朝廷之困。将军英雄盖世,真乃社稷之臣也。”他回忆起往事,尤其想起司马休之,语气不禁有些低沉。
刘裕说:“陛下过誉了,微臣不敢当。”
皇上说:“将军不必过谦……”
皇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桓玄打断。
桓玄说:“正是,将军不必过谦。你与天师道贼众鏖战数月,屡破贼众,阵斩匪首孙恩,的确是战功卓著,本相敬你一杯。”
刘裕忙举起酒杯回敬,“卑职不敢。平定天师道之乱,全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还有丞相与镇北将军运筹帷幄,卑职岂敢居功。”
桓玄点头一笑,“将军请坐。”他朝群臣扫视一圈,十分威严,然后看着刘牢之。刘牢之也仰脸看他,毫不退让。
桓玄一笑,然后端起酒杯,吩咐身边人道:“带上来!”
皇上和群臣望向殿门,就见一个人被五花大绑,拖着镣铐,被押上殿来,他披头散发,没有穿鞋,走过的路,都留下沾血的脚印。
桓玄冷笑道:“司马元显,你们父子祸国殃民,残害贤良,可想过也有今日!”
元显满脸满身都是伤痕,这时候突然有了些骨气,昂然笑道:“哼,我父子忠心为国,岂容你无端诋毁?桓玄,成王败寇,要杀便杀,不必多说。只是,你别忘了,司马休之领兵在外,总有一天,他会杀回来,替我报仇!”
桓玄冷笑,“多谢提醒。司马休之已被我部将刘毅杀败,逃往历阳去了。历阳不足以养兵,迟早被我剿灭。你指望他替你报仇?未免异想天开。”
元显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愣了片刻,大叫道:“皇上,我父子是宗室,所作所为都是一心谋国。可你任用桓玄为相,只怕要断送司马氏的江山!皇上,将来你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桓玄道:“大胆!司马元显御前无礼,意图谋反,来人,将他拖下去就地处决!会稽王府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押送元显上殿的部将仍是刘毅,大声答“是”,就把元显拖下去,元显便一路叫骂,临死仍骂不绝口。
王谧是读书人,是当世名士,自以为有规劝当政者行仁政的责任,觉得这样的惩罚太过狠毒,便站了起来,“启禀陛下,司马元显虽是把持朝政、欺君罔上,可一来罪责只在他父子,二来他们毕竟是宗室,若满门抄斩,有违朝廷仁德,还请陛下与丞相开恩,只杀他父子二人,赦免他的家人。”
桓玄看看他,站起来,主动向他拱手行礼笑道:“足下可是王谧先生?”
王谧见他如此礼遇,心中大喜,“正是卑职。”
“可惜啊,王先生是当今名士,深得人望,司马元显竟然让您做一个小小的秘书郎,真是有眼无珠。陛下,王先生德才兼备,海内知名,当为司徒,位列三公。”
皇帝敢不准奏吗?
王谧惊喜过望,连忙跪下谢恩,早将司马元显的家人如何抛之脑后。
一时,刘毅回报,已将元显的家眷,从老父亲司马道子,到他只有几岁的儿子,全被诛杀,绝无遗类。
桓玄很满意,命他就座,然后开始大肆封赏,封堂兄桓修为徐兖二州刺史、桓修为江州刺史、桓修为青州刺史、桓谦为扬州刺史,部将皇甫敷为右卫将军、何澹之为游击将军。刘毅自以为功劳卓著,却没有当场获封,有些失落。
刘牢之见桓玄封的都是自己人,便要为自己争一争功劳。
桓玄却先问桓修道:“北府军可接过来了?”
“回丞相,北府军大营已经我军接管。”
刘牢之与众将大惊,刚要站起来质问,却见殿外来了一队士兵,刀枪出鞘,围住了殿门。
桓玄接着宣布:“镇北将军追随本相平叛,封会稽内史……”
刘牢之听了这话,就像晴天霹雳,当场震惊。内史,是郡国之中掌民政的官员,虽然品阶与郡太守相同,可是没有兵权。桓玄不但没有按原来的约定给刘牢之骠骑将军和列侯以上的职权爵位,还把他降为五品内史,而且剥夺了兵权,这是刘牢之万万没想到的。
桓玄的话还没说完,接着说道:“……限明日出京,赴会稽任职!其子刘敬宣御前无状,念在初犯,不予严惩,褫夺一切官职,贬为平民!原建武将军刘裕为中兵参军、副将何无忌为参军,于徐兖州刺史桓修麾下听命。”
除了他们四人,刘牢之其余部将均被解职或调任。
北府军诸将都呆在当场,不敢奉命,全部看着刘牢之。刘牢之却死死地盯着桓玄,气恼得脸色都变成了黑紫色。
“以上诸人,明日启程赴任,不得有误。”桓玄又补充了一句,那眼神,十分戏谑,看着刘牢之就像看着个傻子。
桓玄部将又都哄笑起来。
刘裕从容地走到刘牢之身边,低声说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将军,忍辱负重,不要吃眼前亏啊。”
良久,刘牢之看看皇上,拜了一拜,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臣遵旨。”
桓玄见刘牢之已经服软,便派兵“护送”刘牢之等人回“镇北将军府”。然后他的兵就在府外站岗,等待天亮后押送他们出城,各自赴任。
刘牢之一进大厅,便把屋里所有陈设古玩都摔了个粉碎,“桓玄小儿,岂敢欺我!”那口气却是底气不足,听起来又惊又怒又恐。
刘敬宣也大骂桓玄无耻。
何无忌和刘裕又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刘牢之一把抓住他们二人,“我后悔没有听你们的话。没想到,桓玄下手如此之快,竟夺了我大军!下一步,他就要杀我了!我想着,为今之计,只有去投广陵太守高雅,再举兵杀回来,你们跟我一起去吧!否则的话,我们就要大祸临头了!”他说着,竟十分悲惨。
何无忌看舅父这样,也觉得伤心,流下了眼泪。
刘裕却叹了口气,“大将军,你去投广陵,跟去会稽做内史有什么区别?手里都没有兵啊!当日您手握北府军精兵数万,还可与桓玄一战。现在桓玄做了丞相,大行赏罚,深得人心,已经难与其争锋了。大势已去,大将军,你不如辞官,我们一起回京口,再图良策。”
刘牢之把手狠狠一挥:“不可!辞官?我拼了一辈子才熬到现在!我不辞官!就算我辞官,桓玄也不会放过我!回京口做什么?!没有一兵一卒,我回去做什么!你们谁跟我走!趁着一会儿夜深,咱们就走!广陵太守高雅与我有旧,他一向效忠朝廷,必然会助我!”
刘敬宣说:“父亲!孩儿跟您走!”
刘牢之瞪着何无忌:“无忌,你跟我走吗?”
何无忌愣了,看刘裕冲他摇头,他只好说道:“舅父,今天晚了,您先休息,要出城也得等明天。”
刘牢之已经有些癫狂,“不!要走现在就走!”
他把墙上挂着的宝剑摘了下来,拔出剑来逼问刘裕和何无忌,“你们要叛我而去?还是跟我一起去广陵举事!”
刘裕上去,两三下,便把剑夺了过来。
刘牢之失了宝剑,猛然呆住了,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就像一头雄狮突然老了,再没有精气神。刘敬宣扶着父亲,冲刘裕大怒,“你反了!”
刘裕不客气说:“公子,你若不想害死你父亲,就送他回房休息。你们这样大呼小叫,怕府门外桓玄的兵听不到吗?”
刘敬宣知道他说的有理,只是气不过,又没有别的办法,看着父亲实在可怜,他忍着眼泪,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回房去了。
何无忌看着他们父子走了,心里也很难过,想埋怨刘裕两句,又觉得他处理得对。舅父恼羞成怒,已经失去了理智,若不夺下宝剑,后果不堪设想。
刘裕冷静地对何无忌说:“大将军决意要广陵,只怕不能如意。何兄,你跟我回京口吧。若桓玄能好好地做丞相辅佐皇上,我们就纠合北府军旧部,效命于朝廷。若不然,那时才是可乘之机,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何无忌想了想,点点头,又说,“可是,桓玄现在用的都是他自己人,对北府军防范甚严,能容你我收罗旧部,势力坐大吗?”
刘裕一笑,目光竟然透出一些兴奋,“你别忘了,司马休之领兵在外,对他虎视眈眈,天下诸侯、天师道余孽,都巴不得望风而动。桓玄入朝不久,根基尚浅,现在是用人之际,你且耐心等待,他早晚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