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平西将军,风采绝世

又一天后,刘裕被放了出来。原来朝廷的诏命到了,册封刘牢之为建威将军,代替王恭接管兖、青、冀、幽、并、徐、扬七州及晋陵的军务。司马休之代表朝廷,与刘牢之握手言和,两下罢兵,各自拔营起寨,准备撤军。

刘牢之从军多年,虽然骁勇善战,却一直地位不高,只能任人驱使,今天骤得大权,十分高兴,提拔刘裕做了副将,将他引为心腹。

刘敬宣对父亲如此倚重刘裕十分不满。刘牢之嘱咐他和何无忌说:“无忌,敬宣,你们一个是我的外甥,一个是我的儿子,我难道不会为你们打算?当今虽然朝廷一统,可州郡各拥兵马,谁的兵多将广,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前途无量。无忌是个君子,敬宣,也不要再针对刘裕了。以后得以大事为重,咱们用得着他。”

刘敬宣道:“父亲,刘裕是个市井小人,您怎么知道他能为咱们所用?”

“为父大半辈子纵横沙场,难道连这么个毛头小子都收服不了?!敬宣,做大事,要大度,你想收服人心,那就得用人不疑,还得真金白银地去买,我就不信,我给他高官厚禄,给他兵马实权,他会不在我手下老实待着,还想投奔谁去?”

何无忌见刘牢之动气了,便想结束这番谈话,拱手答应下来。

刘敬宣也只得嘴上先答应,可他心里却始终记恨刘裕放走了桓道芝,坏了他的好事。

刘牢之随后提拔何无忌和刘敬宣也做了副将,而且立即在北府军大肆清洗,略有些同情王恭的人,都被他撤掉,换上了自己的人,北府军彻底姓“刘”了。

这一天,军队准备已毕,随时可以回京口。中军帐中,刘牢之例行公事,对满营众将嘱咐了几句,正要命人各自回营带兵,依次序陆续启程,有人送来一封军报。

刘牢之看罢,站起来,把军报扔到地上,一拍桌子,大怒道:“岂有此理!桓玄小儿,岂敢欺我!”

刘敬宣忙捡起军报一看,也惊怒道:“父亲,桓玄与我们好歹是亲戚,他竟上表为王恭申辩,请求朝廷诛杀我们!”

众将哗然。

刘裕问:“荆州兵现在到哪里了?”

刘敬宣又看了一眼军报。“桓玄与杨佺期已至石头城,殷仲堪已至芜湖。他们离建康已经不远了。”

众将纷纷议论。

刘牢之大怒:“传令,兵进石头城,老夫要与桓玄决一死战!”

众将皆惊。刘敬宣说:“父亲息怒,听说侍中司马元显已亲自去督战,还有前将军王珣。他们足以抵挡荆州,不会危及建康,我们还要插手吗?”

“谁管他建康怎样!桓玄与老夫作对,老夫要亲手砍下他的狗头!”刘牢之仍是十分震怒。

众将只得领命,大军集结,立刻出发,浩浩荡荡地向石头城方向开进。

走了不到一刻钟,司马休之就骑着快马追了上来。他只身一人,立马军前,拦住了北府军大军前行的方向。

司马休之在马上,向刘牢之行礼道:“听闻北府军开拔,却不是朝京口方向,晚辈想请教刘将军,您率军意欲何往?”

刘牢之对司马休之还礼,仍是怒气冲冲地说道:“本将军要去石头城,与桓玄决战。”

司马休之笑道:“将军,朝廷给您的是诏命,并非调令,将军当如约回京口。石头城,晚辈随后会去料理,不劳将军。”

刘牢之不客气地说破了休之的心思:“平西将军何必阻拦?本将军去石头城,是为国杀敌,并不是要假道伐虢,对朝廷不利。”

“将军不会这么做,晚辈也不会这么想。京口是我朝防御重镇,如今前线空虚,只怕北方会有异动。还请将军回去坐镇。”

“若有异动,早就动了。北方防线上,又不止京口一处重镇,连豫州都空虚了,平西将军还怕京口无人?”

“晚辈已奏请朝廷,新派了豫州刺史谢峻,现已到任,总揽军务。现在北边防线,只有京口空虚了。还请将军回师。”司马休之十分坚定。

刘牢之这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平西将军可知道,老夫为何一定要去石头城。”

“王恭的首级现在悬于建康城门示众,足见朝廷信任将军,无论桓玄说了什么,朝廷都不会听,还请将军也不必在意。”司马休之仍是坚定地看着他。

刘牢之听了这番话,一腔怒火,才略有缓和。

“将军护国心切,晚辈会如实上奏,朝廷会明白您的一片忠心,还请将军以北府军防务为重,返回京口。晚辈送走将军,便立刻奔赴石头城助战,桓玄、殷仲堪之辈犯上作乱,晚辈也不会善罢甘休。”

刘牢之虽未与休之交过手,但听人说过,司马休之平日一介书生模样,上了战场却如凶神恶煞,令敌人闻风丧胆,有他替自己出这口恶气,自己又何必一定要去蹚那浑水?

刘牢之当下笑道,“好,老夫这就率军回京口驻防。平西将军,你单枪匹马,敢来阻拦老夫这数万大军,果然是有胆有识,名不虚传,老夫佩服。”

“不敢。晚辈只是想,将军与我同殿称臣,必然不会加害于我。将军,请!”休之伸出手臂,往京口方向指去。

刘牢之大笑,马上行礼:“告辞。”然后传令北府军调转方向,后队变前队,撤回京口。

司马休之目送北府军浩浩荡荡走了,他的随从才率一队人马追了过来。他们跑的气喘吁吁,上来行礼说道:“将军,好险!我们大军已出发往石头城去了,您自己一个人就折返回来,万一那刘牢之翻脸,我等还来不及赶到救援,将军可就危险了。”

休之说:“事发突然,来不及等你们了。走。”休之说完,一挥马鞭,带随从人马,折返向东,追上大队人马,然后星夜兼程,赶赴石头城。

待他风尘仆仆地赶到,都督司马元显已在议事厅里愁了两天了。前将军王珣也是一员老将,竟几次被桓玄和杨佺期杀败,全军军心动摇,竟有传言说桓玄才是真命天子,要攻入建康,代晋自立。元显大怒,杀了几个带头传谣的,还是止不住谣言。每天看帐中诸将人人哭丧脸的样子,若不是敌兵压境,元显恨不得把他们都杀了了事。

张法顺也在,仍是那一身青衣,一把羽扇,正向元显进言,“都督,如今豫州已败,北府军已降,只剩荆州军,他们孤立无援,不能长久,不如派人与他们媾和,以示朝廷恩义。”张法顺深知元显早就不想打了,可又要面子,只能捧着元显说他仁义,千万不能说打不过荆州。

休之从门外走进,闻言大怒,“张先生,你一介门人清客,何敢干预军事!”

张法顺被训得老脸一红,又怒又惊,不住地向元显使眼色。

元显见休之来了,就是见了援兵,这时也不觉得被打脸,更不会为了面子得罪休之,便也训斥张法顺说,“还不退下!”

张法顺只得灰溜溜地走了。他这次随军来,本来是想在军营里露个脸,将来好捞些功劳,谋个前途,却被司马休之当众训斥,前途就堪忧了,可眼下大军压境,他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休之这才向元显行礼。

元显亲自扶他起来,格外亲热,“贤弟,愚兄日日盼你来,你可算来了,一路辛苦了。来人,设宴,为平西将军接风。”

“谢都督。”

“你我兄弟,何必见外,还是叫我‘大兄’。”

原来,不可一世的司马元显,也有这般和蔼可亲的时候。

“军中自有法度,愚弟不敢。”

休之没称元显“大兄”,却自称“愚弟”也算给了点面子。

“都督,不知现在战况如何?”

元显轻叹了口气,背过身去,示意王珣告知休之。

王珣满脸的疲惫,起来说道:“桓玄、杨佺期水陆军五万人,陈兵城外。殷仲堪大军也占了芜湖,正向此逼近。若不是石头城依山靠水,只怕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元显悲愤地对休之说道:“你看看,这满营众将,谁不是久经沙场,竟然被桓玄那几个人连连杀败,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也是几天前才到的,一看这情况,真是叫我失望透顶。”

王珣只得率众将向他行礼:“末将该死。”

“要死,给我死到阵前去!传令,谁能杀败桓玄,本都督赏他官升三级,赏钱百万!”元显赌气说道。

众将唯唯诺诺。

司马休之说:“荆州军虽打了几次胜仗,但他们倾巢而出,劳师远征,历时数月,不能速胜,军粮补给、斗心士气总会有些破绽,未必不能一战。”

王珣说道:“都督,末将无能,这些将士们打了这么久,着实也无力再战。平西将军所部本是精锐之师,又刚刚灭了荆州,平定了北府军,挟数战余威,当可一鼓作气,杀败荆州兵,建此不世之功勋。”王珣是老资格,知道元显不想打仗了,悬赏什么的不过是做做样子,只是瞧不惯司马休之那年轻人的张狂样子,便故意挤兑他罢了。

谁知,司马休之一定要做这根先出头的椽子。“好。待愚弟先去查探敌情,再回来与都督商议对策。”

司马休之只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上了城头俯瞰敌阵。只见城下江水奔流,一望无际的战舰布满江岸,岸上还有数十里连营,船上营中皆是旌旗飘扬,分别写着大大的“桓”与“殷”字。

副将说:“将军,看来桓玄与殷仲堪已经合兵。”

司马休之点点头。

一连几天,元显、王珣等人每天见司马休之每天早出晚归,却并没有要打仗的意思,都私下议论,猜测司马休之也是怕了。元显便想如何给他个台阶下,两边讲和算了。

这天傍晚,元显来找休之,想跟他喝酒叙旧,随从却说,休之命人驾着一艘大船,开往桓玄阵中去了。

元显大惊,一边大声传令戒备,一边慌忙跑上城楼往下看,只见江上起了雾,茫茫一片,又见对岸一片火光,绵延数十里,就像天上的星河,是敌军阵营中的火把。江中也有点点灯火往对岸漂去,看那情形,像一艘楼船,又隐约听到有鼓乐声,休之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敌营,他是投降去了吗?元显恨得用拳头直捶城头垛口。

那时天色已晚,江面上风平浪静,江水深不见底。渐渐地起了微风,雾气稍散,敌营越来越近,敌军战船也越来越近,船上士兵人数多少,位置如何,战船如何排布,休之都看得清楚。

荆州军都被惊动了,在水岸沿途加设了不少火把,“警戒”之声此起彼伏,响彻四野,将领们纷纷出阵,船上、岸上都站满了,前排的士兵满弓搭箭,瞄准休之,只待上头一声令下,就要放箭。

司马休之站在船头,把这些情形一一看在眼里。他身边的随从浑身发抖,哀求休之回船舱去。休之摇摇头,反命他拿酒来。

于是敌军的注目下,司马休之在船头把酒慢饮,他一身便装,没穿铠甲,显得潇洒出尘,如天人降世一般。

不远处就是敌军旗舰,许多人簇拥着一个白衣将军走上了船头,也抚着船舷,往下望他。休之知道,那便是桓玄了。

两船最近时相距不到两丈。两人在船头,遥相对望,互相拱手致意。

休之想象不到,桓玄如今看着自己这个昔日好友,是何种心情。他想起当日上元节朝会,他与桓玄志同道合,相约辅佐朝廷,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两军对阵。休之怪自己看错了人。

正想着,一支冷箭射来。休之闪身一躲,脸上还是被箭尖划破,休之用手摸了一下伤口,见已有血迹,便冷笑一声,更向前迈了一步,大声说:“桓军箭法,不过如此。”

随从们忍着惊恐,大声喊了两遍:“桓军箭法,不过如此!”

就听旗舰上桓玄大喊,“住手!谁让你射的!”

随后桓玄身边的将官向不同方向喊话,“桓公有令,不得放箭!违令者斩!”靠近旗舰的船便再依次向远处其他船只喊话。

在一声接一声的喊话中,休之的楼船从容不迫地驶出桓军水阵。随从费了半天劲,才从楼船桅杆上拔下那只冷箭,呈给休之。休之结果一看,箭杆上刻着“刘毅”二字,半天才想起了这个老部下,哼,既然随侍在桓玄左右,多少也是个人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