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关于他说——阡欢陌1

“过来接替我的人可是你？”他直面而来的声音不容忽视。

我抬起头，看见了他，逆光中的身影，不知是否由于光晕的原因，模糊了他的周边，一时分不清是虚幻还是梦境。

“我是阡欢陌，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向这位前辈施了一礼。

“我在这家当铺做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来接替我了，如此说来，应该谢谢你才是。”他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

终于他自那逆光中而来，我也看清楚了他的脸。带着棱角的脸分明是年轻而英俊，眉角唇边无一不流露着聪明和精明，可是外界流传的那些关于他的故事，为何全部都是陈旧腐朽的片段？它的主角分明就是一个形式怪异、不会算账的糟老头子啊……那个将一手好牌打成烂牌的人，今日终见庐山真面目，额，感觉人真不可貌相。

此刻笑着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在这个典当铺待了三百年的孔留白，外号‘空吃亏’。这个外号中提到的‘吃亏’二字，吃亏的不是别人，恰是他自己。

一本万利的修罗界当铺，算是这七界之中最吃香的行业了，它没有本钱，只要还有欲望，就有可以做的生意。

以无价换有价，又以有价换无价，它所涉世间百态、包罗万千，汇总了无数居奇宝物、奇门异术……另外最无法比拟的，最无价的东西当属那些闪着各色光芒的瓶瓶罐罐，那里面收放着七界之中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是用真金白银难以衡量之物，比如：人的元气、神的灵力、各种智慧、梦想、力量、运气、梦、记忆……等等，没有最多，只有更多你想不到的玩意儿，从不需要任何本钱，成为最有本钱的存在，不能不说很神奇。

历代掌管店铺的主人都是精于算计、工于心计的厉害角色，不光帐算的好，大多也是铁面无情之人。所以当铺基本上属于噩梦般的存在，进入到那里面的人们，看到的永远只有三种颜色，黑色、红色、紫色，寓意代表着：冷酷、欲望、神秘。

是的，凡是进入当铺之中进行过交易的，无论是人、神、鬼、怪或是其它，到头来得到的都将是一个噩梦。然而这并不能让这个典当铺消失，也不能阻止它嚣张的扩大，因为欲望这种东西没有满足就没有尽头，贪念向来都是层出不穷，穷出不尽。轻而易举的得到，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们都说修罗界的典当行是另一个地狱，此话，在我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百年前，这个情况似乎一夜之间有了戏剧性的变化，新来的老板孔留白竟然是个不同于以往历任的憨憨。

七界之中至今还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他曾用一片心形的树叶，兑换了一个女孩盲了18年的眼睛；用一枚硬币，换了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如此行径，已经形成了他的个人标签，如此世道之中，这并不是憨憨的行径，是牛掰大爷的敢敢。

虽不知，这般折腾，何以让这家典当铺存活了三百年，让界中老大听之任之。但是这种牛大爷嚣张的做法绝非是一时兴起，随心所欲，因为他——孔留白是绝对有底气的！

相传在三百年多前，初入当铺时，他便接待了一位客人，随着这位客人的到来，他接连交易了两桩震惊七界的巨划算买卖，而这两桩生意，单单拿出其中一件就算是这几百年来他啥也不做，也够吃够喝，足以支撑了。这也就是修罗大帝会对他听之任之，容忍至今的原因了，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一直勤勉恭敬的做着诸多公益事业，为典当铺在业界留下了极好的口碑（虽然没赚到利益）……

综上所述，纵是如此，这些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务正业，当铺的生意也是被耽误的够呛。总算是混到了换届，不仅是他开心，估计这也让修罗大帝及幕后投资老板们都松了一口气。

“嗯，孔老板，您也终于可以休息了，老大给您的奖励好像是历届最丰厚，单单那个‘信手拈来’的心意盘就着实让人羡慕。”我笑着对他说。

“呵呵，你说那个呀，‘信手拈来’是有针对性的，据说只对美食好用，可惜我又不是一个吃货。”他朝我眨眨眼，“所以说，作为老板真切了解下属需求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哈哈。”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如，我就将它留在当铺里了，你可以随便拈来一些好吃的美食来享用。”他狡黠的朝我眨眨眼，“也留一个我经常回来蹭饭的借口。”

我抱拳谢过他的美意，“多谢前辈！无论如何，您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这些话并不是一味奉承。

当然他也并不自谦，“我能将生意做到如此平衡也是不易啊，这些年虽说没怎么给老板们赚钱，但也是不赔的。”

“这么说来，您在之前接手的那两桩大生意着实暴利啊。”我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他果真流露出一种憨憨，又似乎在思考的表情，“巨大的利润背后也有巨大的压力啊……不过说起那两个人，也算是后无来者了。”随后摇摇头，感概道，“不过，那不算是成功经验，只能算是一个特殊案例。”

“不管怎样，这都算是您的功劳，谁说运气不是一种能力呢？”我笑道。

“能力是有用的，但在很多时候只专注于能力会很没用的。”

“什么？”

“认知。清楚这一点比较重要。”他顿了一下，“但愿这些年，我没有辜负他的嘱托和期许。”

我仍然听不明白。

“你也知道，凡是过来交易之人，必须是心甘情愿的，如有半分违心，也定是无效的。”

这番话我没有异议：“我自然知晓。”

“那就好。”孔留白点点头，不再继续说明。

他难得露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穿过我的身旁，朝着内室的陈列架走了过去，一排排的架子上排列有序的陈列着林林总总的书籍、资料、盒子、五颜六色的玻璃瓶罐，那些五光十色的光芒闪映在他的脸上，遮掩住他的表情，只听的到他的声音。

“这些容器中，早前年间，存放的大多是情感、灵气、智慧、内脏、器官、好运，诸如此类的物品。这些年我又加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你看，这散发着绿色光芒的瓶子，里面装着许多大自然的东西，有秋天的第一片落叶、海边的小石头、收藏了十年的花标本……而旁边闪着橙色光芒的瓶子里面是一些真情实感的物件，像爱人的信、后悔的眼泪、一个吻……”

我笑了起来：“你似乎更像一个诗人。”

他惊愕：“你怎知我前身的身份？”

“……”

“你可以四处看看，有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

我心下暗想，确实需要好好看一看，留下的这个摊子和他三百年奇异的行事风格，若想当铺在自己手上尽快获利绝非易事。

我在陈列架之间来回走动，最后目光锁定在架子最深处的一个黑木箱上，因为我经过的时候仿佛听到了它的呼吸声，这是一个有生命的盒子？然而这个盒子是被锁住的，而且那把铜锁已经锈迹斑斑。

显然，孔留白也发现了站在此处的我，他闪动之间已来到我身边，用似乎不是他的声音低沉的对着我说：“只有它，整个当铺，只有它是不能打开的！”

“它是什么？为什么不能打开？”我看着那个箱子，充满疑惑。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却始终没有看那只箱子，“全部。”

“全部？”我惊奇又不解。

“一个生命的全部，一个轮回的全部，渣都不剩的全部。”他闭闭眼睛缓缓道。

“将全部……典当在这里？”我看看箱子，又看看孔留白。

他用沉默认同了我的理解。

我忽然间明白了：“这就是……三百年前的那场交易？”

“这是其中的一场。”他看了一会儿箱子，然后从我旁边离开。

我回过头，仔细看了那只箱子，在箱子旁边的标记牌上，显性标注：

孤风前身不详现身鬼王典当物品：往生轮回肉身灵魂修为全部

换取{禁}：*********

后面的隐性标注，已经被封印完全遮住了。

不愧是……真够绝的，话说已是幻化无常的鬼王，却要为一人舍弃所有，那个让他值得这么做的人是谁？恐怕无非是最爱之人。

孔留白的手上多了两杯冒着白气的酒杯，将其中一杯递了过来，我望着那杯鲜红如血一般的液体，“龙焰酒，果然名不虚传。”

“呵呵，小心，它会上瘾。”

“鬼王是历尽劫数才到达的程度，亦是这七界之中最恐怖的存在，连神也要忌惮上几分，他怎会？”

“轻易舍掉毕生修为？舍掉全部？”孔留白喝了一口龙焰酒，又将那白气缓缓从口中吐出，如腾云驾雾一般。

“我不能理解。”

“你不是他，怎会理解？”

“那么那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不禁对鬼王典当全部换取的那一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个凡人。”他又饮了一口酒。

“凡人？”

孔留白笑了笑：“当时他来到这里，对我提出要求的时候，我也是和你一样的表情。”

“可是，如果那是他爱的人，如此一来，岂不是永远也不能相见了吗？”

“爱，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这样告诉我。”孔留白终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刚才说，这只是其中一件，那另外一件呢？”

他看了看我，嘲笑道：“要知道，干我们这行，可不能太好奇了。”

我敛住脸上的表情，但还是非常想要知道。

“另一件，就是他保护的那个人，在拥有了不老不死之身后，在几十年后也来到了这里。”他的目光穿过那一排排的置物架，在一个角落停下了目光。

“你是说鬼王换回的那个人，在几十年后也来了？”

“对，他也来了，也就是另一场交易。”

哦，我的呼吸不由停滞了一下。

还没有等我问出来，他便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他用他的一些东西换取了记忆。”

“哦，不。”我惊呼。

“是的。”

我可能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没有记忆对于一个人的痛苦和折磨，但是倘若有机会让我重新面对记忆，我可能会退缩。因为不知道将面对的是一段段怎样的未知回忆，是否能让自己承受或是崩溃。

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头脑变得理智起来，“……所以，我们当铺里里外外做了这两桩稳赚不赔、有着天大好处的买卖。”

“确实是天大好处的买卖。”他点点头，“此等交易，当时也是惊动了七界的新闻。”

“他……是谁？”

“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一点。因为这个客人目前还存在于这七界之间，他的交易和档案都已经封存了，就算是我们也不能随意重启或触碰的。”他又难得的二度一本正经起来。

我点点头，将手里的龙焰酒仰头喝了下去，嗯？原来那鲜红的液体竟是冰冷的，可就在入喉的那一刻，沿着喉咙向下流动的同时，它像会跳舞一般，摩擦出无数个火苗，簇拥成一团团火焰，让整个身体如同炙烤般，仿佛一下子燃烧了起来，完美的演绎了冰火两重天的转换，这种感觉实在太妙了。

“差不多交代清楚了，我也该走了，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他将杯子放到台子上，转回头环顾了一周，朝着我露出一个笑容。

“离开这里，以后你要去往哪里？”

“去往哪里？我们修罗界本就是七界、六道轮回中的异类，一念地狱一念娑婆，沦为何处？……有形亦无形，微世既普天。”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一大堆，关于他要去往哪里，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我不自觉的问了出来。

他指指我，停顿了一下“你没有记忆？”

可能看到了我那微小的慌张，他笑了起来，“……有的时候，没有记忆比拥有记忆更幸庆些。”

“我不需要宽慰。”我摊摊手。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伤感起来，“你以为来这里，来到这家当铺的都是什么人？去不得神界，到不了鬼界，进入修罗界，处在这里，七界之中的最边缘，我们是谁？我们是正在接受最磨人惩罚的那一部分人。”

我何尝不知这是惩罚。

“我所拥有的这份记忆，是每个夜里会被惊醒的记忆，是每次轮回都要被加强的记忆，是永世不能遗忘的记忆……”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全是悲凉。

我能够很快明白他的伤感，感同身受却又无能为力。

他低头不语，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要知道，这世道哪里又不是修罗场呢？”

“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要我多做善事，不做违心之事，现在把这句话给你，作为提醒吧。”

“这个很矛盾。”

“只求不违心，不留遗憾。”

“做生意人的同时还要做个善人……是不是难度有点高？”

“边行边看吧。”

我点点头。

“真该走了，还要找些时间去看看我的老朋友。”说到这个时候，他的眼睛似乎有了某种闪动。

“嗯，走好。”我把这句话留给他。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将要守在这里，至于守到何时我并不知道，真到了要离开的时间，将去向何处我也并不知晓。只希望到那时，也有人会向我道一声：走好。

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