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森林的尽头

有了松鼠白白的陪伴,兔子的生活变得多彩而眼花缭乱。它每天都很快乐,甚至根本无暇去回顾自己每天都去过哪里,做过什么,只是一天天在高兴中醒来,知道有一整天的幸福时光在等待着它,然后晚上美滋滋地入睡,幸福的波澜像湖面的涟漪一样,荡漾好久才归于平静。而时间却在不知不觉中长出了翅膀,悄悄地飞一般地溜走了。生活有时会冗长而又平淡无奇得挑战你的耐性,而有时又会突如其来地往前猛跳一步,把你从温床上生生拽下来,让你猝不及防。

就是在这样一天,兔子走到了森林边上。

这一片茫茫的森林,一望无边的森林,深不可测的神秘的森林,兔子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穿过来了。松鼠白白趴在兔子旁边的树上,一如既往地说着什么,兔子却站在那里,心里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生活并没有给它准备什么惊喜作为它走出森林的礼物,前面是一片荒原,乱糟糟的石头横七竖八,夹杂着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杂草,就这样一直延伸过去,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兔子轻轻叹了口气。对啊,它能奢望什么惊喜呢?对于兔子而言,这可能算得上生活的一个小小的里程碑,可是对于整片森林,一只小小的兔子从中穿过,又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呢?对于整片荒原,一只小小的兔子的踏入,似乎并不比一片草叶落在地上,或者一粒尘埃被风吹起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兔子的生活对于兔子自己而言是全部,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可是,微不足道又怎样呢?自从背着萝卜离开家,兔子就选择了把自己微不足道的生活过得独一无二,过得让自己骄傲。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漫天的银河星光闪烁,可是角落里的星星,即使最不起眼的一颗,不也是在认真地闪着自己的光吗?

兔子就这样呆立着,盯着远方,三分自豪,七分迷茫。松鼠白白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让兔子感到有点烦。它忽然感觉周围风起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陌生的味道,这时才反应过来,隐隐约约听明白松鼠一直反复喊着的几个字:“……快……快跑!快跑!”

兔子背上抖然一阵麻木,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原本有些放空的大脑瞬间被恐惧所占满,四条腿本能地跑了起来,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钻入了乱石杂陈的荒原。

快跑!快跑快跑!

兔子拼劲全力地跑着。这么久在森林里很少遇到危险,兔子跑起来有些吃力。它在大大小小的石块间左拐右拐,想甩掉背后要抓它的东西。在拐弯的时候,它的眼角瞥见,那不是狼,不是野狗,是一只鹰!鹰!虽然个头不大,但它的利爪、钩嘴和两只硕大的翅膀,让兔子感到绝望。兔子怎么能跑得脱呢?它可是在飞啊。

“松鼠白白……救我呀!”兔子绝望地喊,眼泪像河堤崩塌了一般。它感觉自己紧绷着的那根线突然断了,脚下的步子也开始乱了,腿开始发软,像是被抽掉了筋骨,软绵绵地就要坍塌下来。

“松鼠白白……”兔子绝望地喊,声音也开始发颤,再也吐不出下一个字。

后背又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次没有麻木,刺骨的痛直接扎进心脏。兔子听见自己的皮肉被撕开的声音,感到热辣辣的血从伤口涌出,流到背上,流到腿上,流到爪子上。兔爪蘸着血,在这乱石和杂草的荒原上,印上了痛苦而挣扎的鲜红的花朵。鹰爪又从后面扑将下来,兔子用力一甩,身体却失去了平衡,在地上翻滚了起来。绝望,绝望,兔子在绝望中天旋地转,然而让兔子奇怪的是,这疼痛、这绝望,竟然让它的思维开始变得清晰敏锐。“不能就这么完了啊。”以前梦里的话又在心里响了起来。

不能,不能就这么完了啊。

翻滚停了下来,兔子发现自己仰面躺着,看着一对翅膀倏然落下来,利爪闪着寒光,向自己的肚皮抓过来。兔子瞪大眼睛,爬起来是已经来不及了。它本能地抬起后腿,躲开鹰爪,用力朝着鹰身上蹬去。

兔子的后爪碰到的是那只鹰石头一般硬邦邦的身体,它瞬间被弹了回来,趁着鹰还来不及转方向,拔腿往树林里跑去。鹰爪扑了个空,但也在兔子的后腿上留下了几道抓痕。它扑闪了几下翅膀,优雅地转了个弯,又向着兔子奔跑的方向扑去。

灌木丛!灌木丛!

对,往灌木丛里跑!兔子想。

“松鼠白白!”兔子喊。

“松鼠白白!”

兔子多么想松鼠白白现在站在树枝上,告诉自己往哪边跑,哪里有灌木丛可以躲。

“松鼠白白!”它喊着,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它没有看到松鼠白白。偌大的森林突然显得那么空旷,只有它自己,和一只想要撕开它的皮肉的鹰。

兔子不再喊了。省点力气用在逃跑上吧。兔子埋头向前跑着,看到有一处很高的草丛,于是想也没想直接钻了进去。

然后兔子有些慌了。草丛,不是灌木啊。在里面兔子是跑不动的,只能钻来钻去。这些草叶,能挡得住鹰的爪子吗?

“怎么办?怎么办?”兔子想。

“鹰要是找不到我了该多好?然后它就离开了,该多还?”兔子想。

“这些草这么密,它是没法落下来抓我的吧?”兔子想。

兔子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不敢出声。它憋住眼里的泪水和心里的委屈,就在那里等待着,等着这一切结束。

突然,两只有力的爪子按在了兔子脊背上,瞬间压得它不能喘息。兔子“吱——”地一声,浑身一个激灵,四只爪子开始扒地,想要逃跑,可是自己已经被抓了起来。它浑身一拧,后腿猛地一蹬,幸亏有草叶隔着,鹰爪并没有嵌入皮毛很深,兔子挣脱了。落地的一刹那,它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抽空一般,肉体麻木地拨动着四肢,冲出草丛。它突然看到了,前面有灌木丛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前面!生的喜悦已经不能在脑海里掀起波澜。它的脑海冰封了,干涸了,它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四只爪子缓缓坠地,再缓缓跃起,用尽最后一点气力,一头扎进了灌木丛的深处,扎进了无边的黑暗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