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德行第一

1.陈仲举[1]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2],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3]所在,欲先看之。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4]”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5]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注释】

[1]陈仲举(?—168):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今河南平舆北)人,曾为豫章太守(今南昌地区),是东汉桓帝时期名臣,官至太尉。汉灵帝时与外戚合谋诛杀宦官,结果事情败露被杀。

[2]登车揽辔:登上公车,手执缰绳,指赴任做官。辔:驾驭牲口的缰绳。

[3]徐孺子(97—168):徐稚(zhì),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东汉时期名士,世称“南州高士”。曾屡次被朝廷及地方征召,终未出仕。

[4]府君:汉朝对太守的称呼。廨(xiè):官署。

[5]武王:指周武王姬发。式商容之闾:表示敬意,引申为登门拜访。式:通“轼”,古代车前用作扶手的横木。商容:殷商末年的大夫,著名贤者,传为老子的老师;周武王战胜殷之后,欲封其为三公,他没有接受。闾,指里巷。

【译文】东汉时期的名臣陈蕃,言行举止可谓天下之典范。当初登上公车,手持缰绳,第一次赴任当官之时,就心怀澄清天下的志向。他去豫章做太守,一到赴任之处,就问旁人:“徐稚在哪儿?”想要去拜访这位“南州高士”。掌管文书的主簿回应:“众人希望太守大人先到官署视察工作。”陈蕃说:“想当年周武王刚战胜殷商,马上就去拜访贤者商容,连休息都顾不上。我礼贤下士,有何不可?”

【评析】东汉末年群雄纷争,陈蕃所处的年代,正是天下即将大乱的前夕。朝廷内宦官为患,民不聊生,黄巾军蠢蠢欲动。陈蕃有扫除奸佞,平定天下之心,故而以周武王类比,且对一向反感宦官乱政的名士徐稚非常尊重,昭显了其雄心壮志。

2.周子居[1]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2],则鄙吝之心[3]已复生矣。”

【注释】

[1]周子居(生卒年不详):周乘,字子居,汝南安城人。是前文所说的陈蕃的好友,此人甚是聪明能干,陈蕃曾经感慨说:“周子居者,真治国之器也。”

[2]黄叔度:黄宪(75—122),字叔度,号征君,慎阳(今河南正阳)人。东汉著名贤士。

[3]鄙吝之心:贪婪卑劣的心思。

【译文】东汉时的周乘常常说:“我只要一段时间见不到黄宪,贪婪卑劣之心就会重新滋长。”

3.郭林宗[1]至汝南[2],造袁奉高[3],车不停轨,鸾不辍轭[4];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5]。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6],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注释】

[1]郭林宗:郭泰(128—169),字林宗,太原郡介休县(今属山西)人。东汉名士,被誉为“介休三贤”之一。

[2]汝南:今河南省驻马店市下辖县。

[3]造:到……去,造访。袁奉高:名阆(làng),字奉高,和黄叔度同为汝南郡慎阳(今河南省驻马店市正阳县)人,多次辞谢官府任命,在当地颇有名望。

[4]车不停轨,鸾不辍轭:指车子不停留,这里形容下车时间短暂。轨,车轴的两头,这里指车轮。鸾,装饰在车上的铃子,这里指车子。轭,架在牲口脖子上的曲木。

[5]弥日:终日,整天。信宿:连宿两夜。

[6]陂(bēi):湖泊。

【译文】郭林宗到了汝南郡,去拜访袁阆,没有怎么停留就走了;之后去拜访黄宪,却留宿了一两天。别人问他什么原因,他说:“黄宪其人,气度内涵犹如万顷湖泊,不仅宽阔而且深邃,不受外界干扰,水清且静,无法搅浑。其器量之深广,不可估量呀!”

4.李元礼[1]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2]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3]。

【注释】

[1]李元礼:李膺(110—169),字元礼,颍川郡襄城县(今属河南省许昌市襄城县)人。东汉时期名士。太尉李修之孙、赵国相李益之子。这个人之后还会经常出现,请记住他。

[2]名教:封建礼教。

[3]登龙门:喻指名望得到提高。

【译文】东汉末年的李膺风度翩翩,品行端正,对自我要求很严格。他把天下的礼仪规范、是非正义都看作是自己的责任。有许多后辈之人对其敬仰不已,能够有幸听到他教诲的,都觉得自己是登了龙门一般。

5.李元礼尝叹荀淑[1]、钟皓[2]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注释】

[1]荀淑(83—149):字季和,东汉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荀子的第十一世孙,朗陵侯相,品行高洁。他的孙子很有名,就是曹操的著名谋士荀彧(yù)。

[2]钟皓(87—155):字季明,东汉颍川长社(今河南许昌长葛市)人。隐居密山讲学。前后九次被公府征召,都不应征。去世时,年六十九。其后代钟繇、钟毓、钟会等在曹魏政权中也是重要人物。

【译文】李膺曾经赞叹荀淑和钟皓说:“荀君那种高明的见识很难被超越,钟君那种美好的德行则值得大家学习。”

【评析】当时名士之间流行互相点评,称赞和批评都很直接。很多人的名声,就是这样流传起来的,相当于现在的大V转发点赞了。

6.陈太丘[1]诣荀朗陵[2],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3]将车,季方[4]持杖后从。长文[5]尚小,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6]应门,慈明[7]行酒,余六龙[8]下食,文若[9]亦小,坐著膝前。于时太史[10]奏:“真人东行。”

【注释】

[1]陈太丘:陈寔(shí,104—187),字仲弓,颍川许县(今河南许昌长葛市古桥乡陈故村)人。因为曾任太丘长,施政深得民心,故后世称“陈太丘”。他死后,前去吊唁他的人有三万之多。

[2]荀朗陵:荀淑,前文有介绍。因为做过朗陵侯相,世称荀朗陵。

[3]元方:陈寔长子陈纪,字元方,见《方正》第一则注②。

[4]季方:陈寔第四子陈谌,字季方。与父亲、兄长一起并称为“三君”。

[5]长文:陈群,字长文。陈纪的儿子,陈寔的孙子。三国时期曹魏重臣。

[6]叔慈:荀靖,字叔慈,荀淑第三子。

[7]慈明:荀爽,字慈明,荀淑第四子,东汉末年大臣、经学家。

[8]余六龙:荀淑有八个儿子,号称八龙,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余六龙是指其他六个儿子荀俭、荀绲、荀焘、荀汪、荀肃、荀旉。

[9]文若:荀彧(163—212),字文若。东汉末年著名政治家、战略家,曹操统一北方的首席谋臣和功臣,被曹操称为“吾之子房(我的张良)”。

[10]太史:掌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的官员。

【译文】太丘县长陈寔去拜访朗陵侯相荀淑,因为安贫乐道生活节俭,他没有仆役侍候,就让长子陈纪驾车送他,让第四子陈谌拿着手杖跟在车后。孙子陈群年纪还小,就坐在车上。到了荀家,荀淑让荀靖迎接客人,让荀爽斟酒,其他六个儿子上菜。孙子荀彧年纪尚小,就坐在了荀淑膝上。当时太史观天象后,启奏朝廷说:“有真人往东去了。”

【评析】陈、荀两家皆是有德有才的望族,优秀人物辈出,可见在家族传承中,内在的精神与德行比财富和权力更重要。

7.客有问陈季方[1]:“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注释】

[1]上文提到,陈寔第四子陈谌,字季方。

【译文】有个客人问陈谌:“令尊太丘长有哪些功勋和品德,以至于他得到了全天下的尊敬?”陈谌说:“我父亲好像一棵长在泰山拐角处的桂树;上有高达万丈的山峰,下有不可测量的深渊;上受雨露恩泽,下被深渊里的泉水滋润。在这样的情况下,桂树哪里知道泰山有多高,深泉有多深呢!不知道他有什么功勋德行啊!”

【评析】他人问起自己对父亲的评价,这是很难回答的。既不能自大,也不能自损。陈谌用了一个恰当的比喻不卑不亢地回应了这位挑事儿的客人,可谓智慧。

8.陈元方[1]子长文[2],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3],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

【注释】

[1]前文提到过,陈寔长子陈纪,字元方。

[2]长文:指陈群(?—237)陈寔之孙,陈纪之子。颍川许昌(今河南许昌)人。三国时期曹魏重臣。魏晋南北朝选官制度“九品中正制”和曹魏律法《魏律》的主要创始人。

[3]孝先:指陈忠。陈寔之孙,陈谌之子。著名隐士。

【译文】陈纪的儿子陈群,素有英才,一次他和陈谌的儿子陈忠各自论述自己父亲的事业和品德,两人争执不下,便去问祖父陈寔。陈寔说:“元方当哥哥很难,季方当弟弟也很难,两人难分伯仲。”

【评析】“难兄难弟”这个成语的出处就在这儿,本意是说兄弟之间德才兼备,难分高下,不过如今难兄难弟多有反讽的意思在里面了。

9.荀巨伯[1]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注释】

[1]荀巨伯,生平并无详细记载,东汉人,因重情义而流传于世。

【译文】荀巨伯远行探望朋友的病,正好碰上外族强盗攻打郡城,朋友对他说:“我反正是活不成了,您赶紧走吧!”巨伯说:“我大老远过来看您,怎么能说走就走;让我背弃道义苟且偷生,这岂是我荀巨伯会干的事!”等强盗进了郡城,发现了巨伯,问他:“我们大军到了,全城的人都跑光了,你是什么样的男人,竟敢一个人留下来?”巨伯说:“朋友有病,我不忍心弃之而去,宁可让我自己代朋友去死。”强盗听了纷纷议论说:“我们这些不讲道义的人,却侵入了有道义的地方!”于是就把军队撤回去了,全城也因此得以保全。

【评析】仁义之心,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10.华歆[1]遇子弟甚整[2],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3]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4]焉。

【注释】

[1]华歆(157—232):字子鱼,汉末魏初时名士,曹魏重臣。

[2]整:严肃。

[3]恣:任凭,听任。

[4]雍熙之轨:和乐的法则。

【译文】华歆对待子弟很严肃,即使是在家里实行的礼仪也像在朝廷上那样庄严肃穆。陈纪兄弟随众人自在相处,互相关爱。但是两个家庭内部,都没有失掉安乐和睦的治家准则。

11.管宁[1]、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2]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注释】

[1]管宁(158—241):字幼安,北海郡朱虚县(今山东省安丘、临朐东南)人。春秋时期齐国名相管仲的后代。与华歆、邴原并称为“一龙”。

[2]轩冕:原指古时大夫以上官员的车乘和冕服,后引申为官位爵禄,国君或显贵者,泛指为官。

【译文】管宁和华歆一起在菜园里锄菜,看见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宁把它像瓦砾石块一样锄掉了,华歆却捡起来又扔了出去。两人还曾经坐在同一张座席上读书,有贵人乘车摆着仪仗从门前路过,管宁照旧读书,华歆却放下了书出门去看。管宁就割开席子,分开座位,说:“你不是可以做我朋友的人。”

12.王朗[1]每以识度[2]推华歆。歆蜡日[3]尝集子侄燕饮[4],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5]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注释】

[1]王朗(?—228):本名王严,字景兴,曹魏重臣,三国中“诸葛亮骂死王朗”一事的人物原型。官拜司空、司徒,封乐平乡侯。

[2]识度:见识与气度。

[3]蜡日:蜡(zhà)祭这种中国民俗最早始于周代。官员和民众,年底都要举行一次“岁终之祭”,是一年中最盛大的祭典,用打猎得来的野兽或自家养的家禽祭祀祖先和百神,称之为蜡祭。

[4]燕饮:即宴饮,燕通“宴”。

[5]张华(232—300):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人。西晋时期政治家、文学家、藏书家,西汉留侯张良的十六世孙,唐朝名相张九龄的十四世祖。晋武帝时任中书令,封广武侯。

【译文】在识见和气度方面,王朗总是推崇华歆。蜡祭时,华歆曾经把子侄召集到一起宴饮,王朗也学着这么做。有人跟张华说到这事,张华说:“王朗学华歆,都是学些表面功夫,因此反而离华歆越来越远。”

13.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1]。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注释】

[1]辄:就。难之,认为……很为难。

【译文】华歆、王朗一同乘船避难,有路人想搭他们的船,华歆马上表示为难,有拒绝之意。王朗却说:“好在现在船还宽敞,为什么不行呢?”后来有强盗追来了,王朗就想丢下那个搭船人。华歆说:“我当初犹豫,就是顾虑这一点呀。如今既然让他上了船,怎么可以因为情况急迫就抛弃他呢!”于是仍旧让他在船上。世人凭这件事来判定华歆和王朗的优劣。

14.王祥[1]事后母朱夫人甚谨。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之[2]。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

【注释】

[1]王祥(180—268):字休征,琅琊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西孝友村)人。三国曹魏及西晋时大臣,书圣王羲之的族曾祖父。他的孝顺极为出名,有“孝圣”之称。

[2]暗斫之:偷偷拿斧刃击砍他。

【译文】王祥侍奉后母非常周到。他家有一棵李树,结出的李子特别好,后母一直让他看管着。有时忽然来了风雨,王祥就抱着树哭泣。王祥曾在另外一张床上睡觉,后母亲自去暗杀他;当时王祥起夜出去了,只砍到了空被子。王祥回来后,知道后母为此遗憾不止,就跪倒在她面前请求她处死自己。后母因为这件事而感动悔悟,从此对他像亲生儿子一样疼爱。

【评析】中国到了隋朝设立了科举制度,汉代时实行“举孝廉”制,推举著名的孝子去做官,于是出现了许多趋向于极端的孝顺父母的故事。王祥在当时很受人推崇。古代流传的“二十四孝故事”中,“卧冰求鲤”的主角就是他。

15.晋文王[1]称阮嗣宗[2]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3]人物。

【注释】

[1]晋文王:即司马昭(211—265),字子上,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人。三国时期曹魏权臣,西晋王朝的奠基人之一,早有谋逆篡位之心,有成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是说他想称王的心思天下皆知。但其在世时终未称帝,其子司马炎称帝后建晋朝,追尊他为文帝,庙号太祖。

[2]阮嗣宗:即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今属河南)尉氏人,三国时期的著名文人。“竹林七贤”之一,“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之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崇奉老庄之学,因为对司马一族意图篡权不满,采取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

[3]臧否(zāng pǐ):评价,评论,褒贬。

【译文】晋文王司马昭说阮籍是一个最谨慎的人,每次跟他谈话,他说的话都很奥妙深远,从未评价过其他人的好坏。

【评析】司马昭的称赞其实挺讽刺的。俗话说祸从口出,沉默是金,当时是改朝换代的敏感时刻,司马昭之流最恨的就是名士对他的臧否,他称赞阮籍,多少也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对人、事、物褒贬过多,难免招致不满或怨恨。明哲保身的阮籍,谨守其口,以免惹火烧身,可以理解,但这不是司马昭在称赞他的德行。

16.王戎[1]云:“与嵇康[2]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注释】

[1]王戎(234—305):字濬冲,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白沙埠镇诸葛村)人。西晋名士、官员,“竹林七贤”之一。

[2]嵇康(224—263):字叔夜,谯国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人。三国曹魏时著名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嵇康为曹魏宗室的女婿,娶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官至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后隐居不仕,屡拒为官。因得罪钟会,遭其构陷,而被司马昭处死,年仅三十九岁。

【译文】王戎说:“我和嵇康相处二十年,从未看见他脸上有过喜悦或愠怒的表情。”

17.王戎、和峤[1]同时遭大丧[2],俱以孝称。王鸡骨支床[3],和哭泣备礼[4]。武帝[5]谓刘仲雄[6]曰:“卿数省[7]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注释】

[1]和峤(?—292):字长舆,汝南西平(今河南驻马店西平)人,曹魏后期至西晋初年大臣。曾经直谏晋武帝说皇太子司马衷不适合当皇帝,果然,司马衷当了皇帝之后,引发了一系列朝政混乱。

[2]大丧:父母的丧事。

[3]鸡骨支床:成语。原意是因亲丧悲痛过度而消瘦疲惫在床席之上。后用来比喻在父母丧事中能尽孝道。也形容十分消瘦。

[4]备礼:礼数周到。

[5]武帝:司马炎(236—290),字安世,河内温县(今河南省温县)人,晋朝开国皇帝。晋宣帝司马懿之孙、晋文帝司马昭嫡长子。魏咸熙二年(265)承袭父亲爵位做晋王,数月后逼迫魏元帝曹奂禅位,建立晋朝,定都洛阳,改元泰始。公元280年灭吴,统一全国。建国前期励精图治,经济繁荣,出现了“太康之治”。后期逐渐怠惰腐化。

[6]刘仲雄:即刘毅(216—285),字仲雄,东莱掖县(今山东莱州市)人。东汉城阳景王刘章后代,魏晋时期名臣。官至尚书左仆射,举为青州大中正。太康六年卒,赠仪同三司。

[7]省:看望。

【译文】王戎和和峤同时丧母,都因为行孝而被传颂。王戎骨瘦如柴,和峤则痛哭失声,礼数周全。晋武帝司马炎对刘毅说:“你有没有去看过王戎、和峤几次?听说和峤悲痛的程度超过了礼数的要求,让人为他担忧。”刘毅说:“和峤的礼数虽然很周到,神智与感情却没有受损;王戎的礼数虽然不够周全,却因过于悲伤而形销骨立。臣认为和峤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不应该担忧和峤,而应该担忧王戎。”

18.梁王、赵王[1],国之近属[2],贵重当时。裴令公[3]岁请二国租钱[4]数百万,以恤中表[5]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

【注释】

[1]梁王、赵王:梁王司马肜(róng,?—302)、赵王司马伦(?—301),都是司马懿的儿子。

[2]国之近属:皇亲国戚。

[3]裴令公:裴楷(237—291),字叔则。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人,官至中书令,尊称为裴令公。

[4]二国租钱:两个封地的租税钱。

[5]中表:指自己父亲的姐妹或母亲的兄弟姐妹的子女。

【译文】梁王和赵王都是皇帝的近亲,当时的显赫权贵。裴楷请求他们两个封国每年拨出税钱几百万来周济那些贫穷的远亲。有人指责他说:“何必跟人乞讨钱财自己做好事?”裴楷说:“从有余的地方拿些资源给不足的地方,这是天道。”

19.王戎云:“太保[1]居在正始[2]中,不在能言之流[3]。及与之言,理中清远,将无以德掩其言。”

【注释】

[1]太保:官名,这里指的是孝子王祥。

[2]正始(240—249):三国时魏帝曹芳年号。

[3]能言之流:当时名士之间流行清谈,类似于现在的沙龙,能言之流就是清谈中口才好的。

【译文】王戎说:“太保在正始年间,不属于清谈中能言善辩的人。然而一旦和他谈论起来,就会发现他的言语有理有据,意味清净深远。恐怕是他崇高的德行掩盖了他的善谈吧!”

20.王安丰[1]遭艰,至性过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濬冲[2]必不免灭性之讥。”

【注释】

[1]王安丰:即王戎,当时是安丰县侯,古代习惯称呼官名。

[2]濬冲:还是王戎,他字濬冲。古人称呼一个人的方式真的很多。

【译文】安丰县侯王戎在服丧期间,表达孝道的情绪远远超过普通人。裴楷去吊唁后,说道:“如果一次过度的悲伤果真让身体严重损害,那么濬冲一定免不了会被世人指责为过犹不及,超出了人之常情。”

【评析】这篇其实是承接上文17篇裴令公的看望,说王戎悲伤得有些太过了,严重损害身心。儒家认为所有感情都不应该过分,悲痛过度以致损害身心健康反而不值得肯定。所以说,凡事过犹不及。

21.王戎父浑,有令名[1],官至凉州刺史。浑薨[2],所历九郡义故[3],怀其德惠,相率致赙[4]数百万,戎悉不受。

【注释】

[1]王浑(生卒年不详):字长源,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令名:美好的声誉。

[2]薨(hōng):古代诸侯或重要官员死亡叫作薨。

[3]义故:以恩义相结的故旧。

[4]赙:通“付”。这里指送给别人办丧事的财物。

【译文】王戎的父亲王浑,素有美名,做官做到凉州刺史。王浑死后,他在各州郡做官时有恩义的故交,都怀念他的德行和恩惠,相继一起凑了几百万钱送给王戎做丧葬费表心意,然而王戎谢绝了,没有接受。

22.刘道真[1]尝为徒[2],扶风王骏[3]以五百疋[4]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为美事。

【注释】

[1]刘道真:刘宝(?—301),字道真,今山东邹城市郭里镇人。西晋军事将领,文学家。

[2]徒:服劳役的罪犯。

[3]扶风王骏:扶风王司马骏(232—286),字子臧。西晋时期将领、藩王,晋宣帝司马懿第七子,是个受百姓爱戴的将领。

[4]疋(pǐ):同“匹”,意为相当,相配;另做量词,用于计量整卷的绸布或用于计量马、骡等。

【译文】刘宝曾经是一位被罚服劳役的罪犯,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把他赎了出来,之后任用他做从事中郎。当时的人们都把这件事当成美谈。

23.王平子[1]、胡毋彦国[2]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3]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注释】

[1]王平子:王澄(269—312),字平子,东晋名士。王衍之弟,王戎堂弟,王敦族弟。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有盛名,勇力过人,好清谈。

[2]胡毋彦国:胡毋辅之(约269—318),字彦国,泰山奉高(今山东泰安东)人。为人任性放达,好酒善谈,有知人之能。

[3]乐广(?—304):字彦辅。南阳淯阳(今河南南阳)人。西晋名士。因曾任尚书令,被后人称为“乐令”。出身寒门,早年即有重名,受权贵赏识,官运亨通。乐广与王衍同为西晋清谈领袖,在政治上并无政绩与声誉。

【译文】王澄、胡毋辅之等人都把放荡不羁当作豁达,有时还会赤身裸体。乐广笑着说:“名教中自有令人快乐的地方,为什么偏要这样呢?”

【评析】西晋之所以会亡国,跟这些标榜个性、清谈误国的名士有脱不开的关系。为政者,不脚踏实地做事,整天放浪形骸,喝酒清谈,搞小圈子,这样的上位者不把国家搞砸才怪。他们只学到了阮籍、嵇康的外在,却没搞明白真名士心中的境界。

24.郗公[1]值永嘉丧乱[2],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3]之。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4]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5]于公灵床头,心丧[6]终三年。

【注释】

[1]郗公:这里指郗(xī)鉴(269—339),字道徽,高平金乡(今山东省金乡县)人。东晋重臣、书法家,一生历经国家的种种叛乱,总能得到百姓支持助平叛乱。素有儒雅之名,为时人所敬重。

[2]永嘉丧乱:西晋王朝历经“八王之乱”后,胡人乘机入侵中原。永嘉五年(311),匈奴攻陷洛阳,掳走怀帝,中原大乱,民不聊生,统治集团开始南迁,定都建康(今南京),建立东晋,史称“衣冠南渡”。

[3]饴:给……吃。

[4]迈:郗迈(生卒年不详),字思远。高平金乡人。郗鉴兄子,有才略。累官少府、中护军。周翼:字子卿,晋陈郡(今属河南)人,历官剡县令、青州刺史、少府卿。

[5]席苫(shān):坐卧于草垫子上。

[6]心丧:最早是指老师去世后,弟子守丧,不穿丧服但心存哀悼。后来泛指虽没一直穿孝服,但心中深切悼念,有如守丧。

【译文】郗鉴在永嘉之乱期间,住在家乡,生活很贫困,常忍饥挨饿,有一顿没一顿。乡里敬仰他的贤德,商讨众人一起轮流供他饭吃。郗鉴经常带着哥哥的儿子郗迈和外甥周翼这两个小孩去吃。乡里说:“我们各家自己都穷困挨饿,只是因为您的贤德,想合伙接济您罢了,恐怕没有办法兼顾其他人。”之后郗鉴就单独去就餐,吃完后总是两个腮帮子含满了饭,回来后吐出给两个孩子吃。大家最后都活了下来,一起过了长江。郗鉴去世的时候,周翼正担任剡县县令,他辞职回去,在郗鉴灵床前尽孝子礼,坐卧都在草席子上,深深哀悼足有三年。

25.顾荣[1]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2]有欲炙之色,因辍[3]己施焉。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注释】

[1]顾荣(?—312):字彦先,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三国时东吴丞相顾雍之孙。西晋末年拥护司马氏政权南渡的江南士族首脑。

[2]行炙人:端菜上烤肉的下人。

[3]辍:停下,中止。

【译文】顾荣在洛阳的时候,一次应邀赴宴,发现上烤肉的下人流露出想吃的神情,于是他停下吃肉的动作,把自己那一份让给了他。同座的人都笑话顾荣,顾荣说:“怎么能让人成天端着烤肉而不知肉味呢!”后来遇上战乱过江避难,经常遇到危急,总有一个人在身边保护自己。问他为什么这样,原来他就是得到烤肉的那个人。

【评析】以德报德,是个美谈。一个无意的善行,可能会在将来帮到自己。

26.祖光禄[1]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吹爨[2]作食。王平北[3]闻其佳名,以两婢饷之,因取为中郎。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云:“百里奚[4]亦何必轻于五羖之皮邪?”

【注释】

[1]祖光禄:祖纳(生卒年不详),字士言,范阳遒县(今河北省保定市涞水县)人。祖逖之兄,西晋大臣。官至光禄大夫,世称祖光禄。值得一提的是,他醉心围棋,在晋代围棋界影响深远,自号“忘忧”,后“忘忧”遂成围棋别称之一。

[2]吹爨(cuàn):烧火做饭。

[3]王平北:王乂(yì),三国时期人,后受到司马昭征召为相国司马,官至平北将军,世称王平北。

[4]百里奚:字子明(约前726—前621),春秋时期秦国的名相,又称“五羖(gǔ)大夫”,是秦穆公慧眼识才,用五张黑羊皮从市井之中换回的一代名相。

【译文】光禄大夫祖纳少年时死了父亲,家境贫寒,他生性极其孝顺,经常亲自给母亲做饭。平北将军王乂听到他的好名声,就送了两个婢女给他,并任用他做中郎。有人跟他开玩笑说:“男仆的身价比婢女多一倍。”祖纳说:“百里奚怎么会因为曾经被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皮买回去而被轻视呢!”

27.周镇[1]罢临川郡还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2]往看之。时夏月,暴雨卒至,舫[3]至狭小,而又大漏,殆[4]无复坐处。王曰:“胡威[5]之清,何以过此!”即启用为吴兴郡。

【注释】

[1]周镇:字康时,做过临川郡和吴兴郡的郡守,有政绩。

[2]王丞相:即王导(276—339),字茂弘,小字赤龙、阿龙,琅琊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人。出身于魏晋名门“琅琊王氏”,东晋时期著名政治家、书法家,历仕晋元帝、明帝和成帝三朝,是东晋政权的奠基人之一。

[3]舫:船。

[4]殆:几乎。

[5]胡威(?—280):字伯武(又作伯虎),一名貔。淮南寿春(今安徽寿县)人。魏末西晋著名太守胡质之子,与其父都以廉洁慎重而闻名于世。

【译文】周镇从临川郡解任,坐船回京,还来不及上岸,船暂且停在青溪渚。丞相王导去看望他。当时正是夏天,突然下起暴雨来,船很狭窄,而且雨漏得厉害,几乎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王导说:“胡威的清廉,也到不了这个程度吧!”之后立刻起用他做吴兴郡太守。

【评析】古往今来,统治者都对为官清廉之人很有好感,然而正是因为清廉很难,才会被算作德行。

28.邓攸[1]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2]。既过江,取[3]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4]妾。

【注释】

[1]邓攸(?—326):字伯道,平阳襄陵(今山西襄汾东北)人。两晋时期官员,西晋永嘉之乱时被石勒俘虏,后来逃离。东晋建立后,邓攸渡江南下。他为官清廉,在吴郡太守任上深受百姓爱戴。病逝后被追赠金紫光禄大夫。

[2]弟子:这里是弟弟的儿子的意思,即侄子。

[3]取:通“娶”。

[4]畜:畜养。

【译文】邓攸为了躲避永嘉之乱,在路上抛弃了自己的儿子,保全了弟弟的儿子。过江后,娶了一妾,很是宠爱。过了一年,问起她的来历,她便详细诉说,自己是遭遇战乱的北方人;回忆起父母的姓名,才发现她竟然是邓攸的外甥女。邓攸一向德行高洁,事业有成,言谈举止都没有污点,听了这件事,终生哀伤悔恨,从此再也不娶妾了。

29.王长豫[1]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丞相[2]见长豫辄喜,见敬豫[3]辄嗔。长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为端。丞相还台[4],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5]并当箱箧[6]。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7],封而不忍开。

【注释】

[1]王长豫:即王悦,字长豫,名相王导世子,曾在明帝为太子时、王导担任太子太傅期间,任职东宫,官终中书侍郎。其正史事迹多与六朝小说重合,并无更多详细线索,而其仕履实颇微妙,生卒年不详,只知道在年轻时早亡。

[2]丞相:即王导,王悦的父亲。

[3]敬豫:王恬(生卒年不详),字敬豫,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东晋书法家,东晋丞相王导次子。官至后将军。他擅长隶书,亦是东晋第一围棋好手。

[4]台:这里指尚书省衙署,王导当时既是丞相,也领尚书省事。

[5]曹夫人:王长豫的母亲,名为曹淑。

[6]箱箧(qiè):箱子。

[7]作簏(lù):整理箱子。

【译文】王导的长子王悦为人谨慎和顺,侍奉父母时神情喜悦,极尽“色养”的孝道。王导看见他就高兴,看见王恬就生气。王悦跟王导说话的时候,总是奉行谨慎细致的原则。王导要去尚书省上班,临行前,王悦没有一次不送他上车的。王悦还常常为母亲曹夫人收拾箱笼衣物。王悦死后,王导到尚书省去,上车后,一直哭到官署门口;曹夫人收拾箱笼时,把王悦收拾过的箱笼封好,再也不忍心打开。

【评析】一代名相,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自己如此疼爱的孩子,确实悲痛。根据史料推测,王悦是因为身处种种权力斗争的核心之地,所以心力交瘁而死。

30.桓常侍[1]闻人道深公[2]者,辄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达[3]知称,又与先人至交,不宜说之。”

【注释】

[1]桓常侍:即桓彝(276—328),字茂伦,谯国龙亢(今安徽省怀远县龙亢镇)人。桓颢之子,桓温之父。他生于世族大家,自幼聪明好学,能文善武。太宁二年(324),晋明帝下诏讨伐病危中的王敦,命为散骑常侍。故文中称呼为桓常侍。桓彝平定王敦之乱后,以功被封为万宁县男。然而后来还是死于苏峻之乱。

[2]深公(生卒年不详):名道潜,字法深,晋朝的高僧大德,出身于世家琅琊王氏,十八岁出家,精通般若学。

[3]先达:前辈。

【译文】散骑常侍桓彝听到有人议论竺法深和尚,就说:“这位先生一直都很有名望,而且前辈贤达们也经常称颂他,跟我去世的父亲也是至交好友,不应该谈论他。”

【评析】桓彝一生很有气节,乃国家栋梁,一心平叛讨贼,后来自己的儿子桓温却一心想着怎么造反,真是历史的讽刺。

31.庾公[1]乘马有的卢[2],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

【注释】

[1]庾公:庾亮(289—340),字元规,颍川鄢陵(今河南鄢陵北)人。东晋时期外戚、名士,丞相军谘祭酒庾琛之子,明穆皇后庾文君之兄。庾亮姿容俊美,善谈玄理。

[2]的卢:的卢马,又作的颅。是额上有白色斑点的马,古人认为这种马妨主。

【译文】庾亮所乘坐的马中有一匹是“的卢”马,有人跟他说让他把它卖掉。庾亮说:“要卖它,就一定有买它的人,这样就会妨害他,怎么可以把对自己不利的事转嫁给他人呢!过去,孙叔敖曾打死双头蛇,以保护后来的人,这是古代的美谈。我去效仿这件事,不也很豁达吗!”

【评析】是是是,豁达豁达。

32.阮光禄[1]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注释】

[1]阮光禄:即阮裕(生卒年不详),字思旷,东晋尚书郎,哲学家。历官临海太守、东阳太守、散骑常侍、国子祭酒、金紫光禄大夫、侍中。阮籍的族弟,生性豁达爽快,有仁有义。

【译文】光禄大夫阮裕在剡县的时候,曾经有一辆很好的车,不管谁向他借车,他都会同意。曾经有个人要安葬母亲,很想借车,可是不敢开口。阮裕后来听说这件事,叹息说:“我有车,可是让别人不敢借,还要车子做什么呢?”就把车子烧了。

33.谢奕[1]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2]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太傅[3]时年七八岁,著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4]欲放去邪?”遂遣之。

【注释】

[1]谢奕(309—358):字无奕,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大臣,太常卿谢裒(póu)之子、太傅谢安长兄、车骑将军谢玄之父。曾为桓温幕府司马,官至安西将军、豫州刺史,性格粗鲁。

[2]醇酒:烈酒。

[3]太傅:指谢安(320—385),字安石。东晋著名政治家,有胆有识,在淝水之战中作为东晋一方的总指挥,以八万兵力打败了号称百万的前秦军队。

[4]阿奴:当时对亲密之后辈的称呼,这里是哥哥对弟弟的昵称。

【译文】谢奕做剡县县令的时候,一次有一个老头儿犯了法,谢奕就惩罚他喝烈酒,老人醉得很厉害,他却还不停止惩罚。谢安当时只有七八岁,穿一条蓝布裤,在他哥哥膝上坐着,劝告哥哥说:“哥哥,老人家多可怜啊,你怎么可以太过分呢!”谢奕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说:“弟弟你想把他放走吗?”于是就把那个老人打发走了。

【评析】说明谢安自小就有仁人之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34.谢太傅[1]绝重褚公[2],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注释】

[1]谢太傅:谢安。其实太傅是他死后追赠的,战后因功名太盛而被孝武帝猜忌,被迫前往广陵避祸。太元十年(385),因病重返回建康,旋即病逝,享年六十六岁,追赠太傅,谥号文靖。

[2]褚公:指褚裒(303—350),字季野,河南阳翟(今河南禹州市)人。东晋时期名士、外戚,康献皇后褚蒜子之父。死后追赠侍中、太傅,谥号元穆。

【译文】谢安极其敬重褚裒,曾经赞扬:“褚季野虽然口上什么也不说,可是心里像一年四季的气象那样,是非分明。”

35.刘尹[1]在郡,临终绵惙[2],闻阁下祠神鼓舞[3],正色曰:“莫得淫祀[4]!”外请杀车中牛祭神,真长答曰:“丘之祷久矣[5],勿复为烦!”

【注释】

[1]刘尹:指刘惔,生卒年不详,一作刘恢,字真长,沛国相县(今安徽省宿州朱仙庄镇)人,曾任丹阳尹,故世称刘尹。东晋著名清谈家,晋陵太守刘耽之子,出身世宦家庭。少时便为王导所赏识,后娶晋明帝庐陵公主,是一时俊杰。

[2]绵惙:气息微弱,病危之状。

[3]祠神鼓舞:祭祀时候的击鼓舞蹈。

[4]淫祀:不合礼制的祭祀,不当祭的祭祀,妄滥之祭。

[5]丘之祷久:典故名,典出《论语·述而》。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祷久矣。”后以“丘祷”指祈求消灾祛病。

【译文】丹阳尹刘惔在丹阳郡任上,临终之际奄奄一息,听见供神佛的阁下正在击鼓舞蹈,举行祭祀,就神色严肃地说:“不得滥行祭祀!”属员们请求杀掉驾车的牛来祭神,刘惔回答说:“我早就像孔丘一样祷告过了,不要再做烦扰人的事了!”

【评析】刘惔是清谈界的知名人士、代表人物,临终前对生死任其自然的释然,做到了言行一致,颇有老庄风范。

36.谢公[1]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注释】

[1]谢公:谢太傅,谢安,以后会经常出现,就不赘述了。

【译文】谢安的夫人教育儿子时问太傅谢安:“怎么从来没见过您教孩子?”谢安回答说:“我总是以自身的言行来教育他们。”

【评析】再多的口头教育,也比不上父母的身教。

37.晋简文[1]为抚军时,所坐床上,尘不听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说[2]。门下起弹[3],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

【注释】

[1]晋简文:东晋简文帝司马昱(320—372),字道万。东晋第八位皇帝,晋元帝司马睿幼子,先后封琅琊王、会稽王。晋穆帝时,升任抚军大将军。此人名为皇帝,实际上是桓温的傀儡,在位仅八个月,便因忧愤而死,年五十三。东晋的皇帝,基本上都没什么实权。

[2]不说:不悦,古文中“说”常通“悦”。

[3]弹:批评。

【译文】晋简文帝司马昱做抚军将军的时候,自己坐床上的灰尘不许属下擦拭,见到上面留下的老鼠爬过的痕迹,觉得很不错。有个参军看见老鼠白昼出行,就拿手板打死了它,抚军很不高兴。他的门客站起来批评他说:“老鼠被打死了,您尚且不忍心;现在为了老鼠而损伤人,恐怕不行吧?”

38.范宣[1]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豫章[2]遗绢百匹,不受;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3]邪?”范笑而受之。

【注释】

[1]范宣(生卒年不详):字宣子,陈留(今河南陈留东北)人。东晋名儒。博综群书,安贫乐道。在东晋老庄之学盛行的氛围下传扬儒学,受人敬重。

[2]韩豫章(?—约385):韩伯,字康伯,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西)人,东晋官员、玄学家、训诂学家,当过豫章太守,世称韩豫章。

[3]裈(kūn):裤子。

【译文】范宣八岁那年在后园里挖菜,误伤了手指,大哭起来。别人问他:“很痛吗?”他回答:“不是因为痛才哭,是因为身体和头发肌肤都是父母给的,不敢毁伤,所以才哭的。”范宣品行高洁、节操清廉,豫章太守韩伯送给他一百匹绢,他不接受;减到五十匹,还是不接受;这样一直减半,最后终于只剩下一匹,他到底没有接受。后来韩伯有一次跟范宣同乘一车,在车上撕了两丈绢给他,说:“一个人能让妻子没有裤子穿吗?”范宣这才笑着收下了。

39.王子敬[1]病笃,道家上章[2],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3]离婚。”

【注释】

[1]王子敬:即王献之(344—386),字子敬,小名官奴,祖籍琅琊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兰山区),生于会稽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东晋著名书法家、诗人、画家,为书圣王羲之第七子,与其父并称为“二王”,有“小圣”之称。丰神俊朗,沉静潇洒,是当时偶像级别的人物。本有美满的婚姻,却因被简文帝的女儿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看中,无奈和妻子郗道茂离婚,娶了公主,此后一生怀着对前妻的愧疚之心。

[2]道家上章:王献之信奉五斗米道,一生病,就会请道家之人做章表,写明病人姓名、坦白自己的罪过,向上天祷告除难消灾,这叫上章。病人需对上天坦白自己的罪过,这就是后文的首过。

[3]郗家:东晋初期,由于郗鉴苦心经营,郗氏成为东晋门阀政治中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王谢庾桓四大家族中与之联姻的不在少数。然而随着北府兵权逐渐被桓温所控,郗家日渐没落。后来王献之被迫休妻娶新安公主,原来的妻子郗道茂被休后投奔伯父郗愔篱下,郁郁而终。

【译文】王献之病重,请道家主持上章消灾,按照规矩,轮到本人坦白罪过的时候,道家的人问王献之这一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王献之说:“想不起有别的事,只是始终愧疚和郗家离婚的事。”

【评析】王献之和郗道茂的爱情故事是一出悲剧,原本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侣,却也因为身处大家族之中,不得不受到政治的影响,最终遗憾终生。病重之时,回顾一生,依然耿耿于怀,让人唏嘘。

40.殷仲堪[1]既为荆州,值水俭[2],食常五碗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3],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4],云我豁[5]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6]其存之。”

【注释】

[1]殷仲堪(?—399):陈郡长平(今河南西华)人。东晋太常殷融之孙,晋陵太守殷师之子。东晋末年重要将领、大臣。官至荆州刺史,与桓玄及杨佺期结盟对抗朝廷,逼令朝廷屈服。后来却被桓玄袭击,逼令自杀。

[2]水俭:水灾造成的歉收。

[3]率物:为人表率。

[4]方州:大州。

[5]豁(huò):抛弃。

[6]尔曹:你们。

【译文】殷仲堪做荆州刺史后,遇见了水灾歉收的年成,吃饭时他通常就用五个盘碗,此外就没有其他的菜肴了。饭粒如果掉在盘里或座席上,马上就捡起来吃掉。他这么做,固然是因为要给大家做个表率,也是因为他本性质朴。他经常对自家的孩子们说:“不要认为我担任了一个州的长官,就会抛弃过去的生活方式,现在我一如既往,没有改变。贫穷是读书人的常态,怎么可以做了官就忘本呢!你们要记住我的话!”

41.初,桓南郡[1]、杨广[2]共说殷荆州[3],宜夺殷觊[4]南蛮以自树。觊亦即晓其旨。尝因行散[5],率尔去下舍,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意色萧然,远同斗生[6]之无愠。时论以此多之。

【注释】

[1]桓南郡:指桓玄(369—404),字敬道,小字灵宝,谯国龙亢(今安徽怀远龙亢镇)人。谯国桓氏代表人物,东晋权臣,威逼晋安帝禅位,在建康建立桓楚,改元“永始”,很快被刘裕打败。桓玄继承了他父亲桓温的爵位,袭封为南郡公,和殷仲堪是好朋友。

[2]杨广:这个杨广不是隋炀帝,而是殷仲堪当荆州刺史时信任的部下。

[3]殷荆州:殷仲堪。

[4]殷觊(jì,?—398):字伯通,东晋大臣,太常卿殷融之孙,吴兴太守殷康之子,是殷仲堪的堂哥。

[5]行散:当时权贵阶层流行服食五石散。其性燥热,服后必须穿柔软的旧衣服疾走,称之为行散。

[6]斗生:即斗穀於菟(wū tú),春秋时楚国令尹,他三为令尹无喜色,三罢无愠色,此处借指心理泰然面对困难之人。

【译文】当初,南郡公桓玄和杨广一起去劝说荆州刺史殷仲堪,说他应该夺取殷觊主管的南蛮地区来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殷觊也马上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于是趁着服用五石散后“行散”的机会,随便地离开了家,就不再回来了,家里家外没有人事先知道。当时他神态潇洒悠然,像古代时楚国的令尹子文一样毫无怨恨。因为这件事,当时的舆论都赞扬他。

【评析】东晋末年,朝廷上下离心离德,互相提防,世家大族之间也是钩心斗角,殷仲堪最终还是逃不开这场漩涡,和桓玄结盟对抗朝廷,最终又被桓玄暗算。

42.王仆射[1]在江州,为殷、桓[2]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3]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4]。

【注释】

[1]王仆射(pú yè):指王愉(?—404),字茂和,王恺弟,王坦之子,太原晋阳人,出任江州刺史招致豫州刺史庾楷的怨恨,庾楷就和桓玄、殷仲堪共推王恭为盟主,起兵反皇室。这时王愉到任不久,没有准备,就逃亡到临川,被俘。桓玄篡位后,升他为尚书左仆射(尚书省的副职)。

[2]殷、桓:殷仲堪和桓玄。

[3]王绥:字彦猷,王愉儿子,官至荆州刺史。(巧的是,王戎的儿子也叫王绥。)

[4]试守孝子:因为父亲生死未卜,所以暂且试着做出孝子在居丧期间的样子。

【译文】仆射王愉任江州刺史时,被殷仲堪、桓玄率兵追逐,逃亡到了豫章,不知生死。他的儿子王绥在京都,听说此事后,不仅外表哀愁悲伤,同时也降低了居住和饮食的规格。当时的人把他称为“试守孝子”。

43.桓南郡[1]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2]十许人,咨议罗企生[3]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4]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

【注释】

[1]桓南郡:桓玄当时起兵攻破荆州,先后消灭了殷仲堪和杨佺期。

[2]殷将佐:殷仲堪的将领及佐吏。

[3]咨议罗企生:字伯仲。罗企生受殷仲堪赏识与举荐当了幕僚,罗企生也敬重殷仲堪为人仁义,所以甘愿为其赴死。

[4]嵇绍(253—304):字延祖。谯国铚(今安徽淮北濉溪)人。嵇康的儿子。嵇绍十岁的时候嵇康获罪遇害,此后嵇绍静居在家中,直到山涛掌管选举事时,奏请晋武帝说:“《康诰》上说‘父子罪不相及’。”从此得到朝廷重用,尽忠职守。

【译文】南郡公桓玄打败了殷仲堪以后,逮捕了十几个他手下的将佐,咨议参军罗企生也在其中。桓玄对企生一直很好,在下手屠杀之前,他派人对罗企生说:“你能向我请罪,我就宽恕你。”企生回答说:“我是殷荆州的官吏,现在荆州逃亡,生死不明,我哪有什么颜面向您请罪!”绑赴刑场以后,桓玄又派人问他有什么话说。企生回答:“过去晋文王杀了嵇康,嵇康的儿子嵇绍却做了晋室的忠臣;因此我想请桓公留下我一个弟弟来养活老母亲。”桓玄就按他的要求饶恕了他弟弟。桓玄曾经给企生的母亲胡氏送过一件羊皮袍,胡氏当时在豫章,听说了企生被害的事,当天就把袍子烧掉了。

【评析】罗企生重义轻生,却又为了孝道请求桓玄放过自己的弟弟,可谓情义两全。

44.王恭[1]从会稽还,王大[2]看之。见其坐六尺簟[3],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4]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注释】

[1]王恭(?—398):字孝伯,小字阿宁,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出身世家,东晋大臣,外戚。王恭少有美誉,与王忱(即本文中的王大)齐名。王恭因不满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掌权,两度起兵讨伐,兵败身死。

[2]王大:即王忱(?—392),字元达,小字佛大,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东晋大臣,中书令王坦之第四子,尚书右仆射王国宝之弟。年少才俊,享有盛名,与王恭齐名。两人私交也不错。

[3]六尺簟(diàn):六尺长的竹席。

[4]丈人:这里是对老年男子的尊称。也说老丈,不是岳父那个意思。

【译文】王恭从会稽回来后,王忱去看望他。看见他坐着一张六尺长的竹席子,觉得很不错,便对王恭说:“你从东边回来,带了很多这种东西吧,可以拿一张给我吗?”王恭什么也没说。王忱走后,王恭就拿起所坐的那张竹席叫人送给王忱。这样自己就没有多余的竹席了,干脆坐在草席子上。后来王忱听说内情后,很吃惊,对王恭说:“我原来以为你有多余的,所以才会向你要。”王恭回:“您不了解我,我做人一向身无长物。”

【评析】又是一个成语典故,身无长物,没有多余的东西,也不贪恋拥有的东西。王恭信奉佛教,并不贪恋过多物质。他死后家无余资,为时人所惜。

45.吴郡陈遗[1],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2],遗作郡主簿[3],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4]贼出吴郡,袁府君[5]即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注释】

[1]吴郡陈遗:吴郡,今江苏苏州。陈遗:生平不详,只在《世说新语》中出现。

[2]铛(chēng)底焦饭:锅底烧焦的米饭,其实就是锅巴。

[3]主簿:官名,主管文书资料等。

[4]孙恩(?—402):字灵秀,原籍琅琊(今山东临沂北),后移居会稽(今浙江绍兴)。东晋隆安三年(399),跟妹夫卢循一起起兵反晋,史称“孙恩卢循之乱”,三年后兵败自杀。

[5]袁府君:即袁山松(?—401),一说叫袁崧。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袁宏之孙。祖上数代为官,为吴郡太守,后因孙恩之乱,兵败被害。

【译文】吴郡人陈遗,在家里最为孝顺。他母亲喜欢吃锅巴,陈遗在郡里做主簿,总是随身携带一个布袋,每次煮饭时,都把锅巴收存起来,回家时带给母亲。后来,贼人孙恩的兵马入侵吴郡,袁山松当天就出兵征讨他们。陈遗已经积攒了好几斗锅巴,此时来不及回家,就带着锅巴随军出征。双方在沪渎开战,袁山松战败,军队溃散,大家都逃逸在山林和沼泽之间,大部分人都饿死了,只有陈遗靠着锅巴活了下来。当时人都认为这是对他纯厚孝心的回报。

46.孔仆射[1]为孝武[2]侍中[3],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

【注释】

[1]孔仆射:孔安国(生卒年不详),字子国,鲁国人,孔丘十世孙,东晋大臣,当时知名的儒士。东晋孝武帝时,受到皇帝恩宠,历仕侍中、太常卿,至尚书仆射,赠左光禄大夫。

[2]孝武:东晋孝武帝司马曜(362—396),字昌明,东晋第九任皇帝(372—396在位)。他是晋简文帝司马昱第六子。在位期间,创造了在军事史上堪称奇迹的“淝水之战”。之后就醉生梦死,朝政混乱,以至于多位忠臣起兵反抗朝廷。另外这位皇帝的死法比较罕见,他酒后与宠妃胡说八道,不知怎么惹怒了她,结果被她杀死了……

[3]侍中:侍中无定员,多由名儒或贵戚子弟担任。在魏晋时期其实就是事实上的宰相,很大的官职了。

【译文】仆射孔安国任晋孝武帝的侍中时,因为荣幸地能得到孝武帝的恩宠礼遇而感恩戴德。孝武帝死时,孔安国任太常,他的身体本来就瘦弱,穿着重孝服,一天到晚眼泪鼻涕不断,看见他的人都认为他是真正的孝子。

47.吴道助、附子兄弟[1]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朝夕哭临。及思至,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小吴遂大贵达。

【注释】

[1]吴道助、附子兄弟:吴道助即吴坦之(生卒年不详),字处靖,小字道助。濮阳鄄城(现属于山东)人。官至中郎将功曹。附子:吴隐之(生卒年不详),字处默,小字附子,历官晋陵太守、广州刺史等。

【译文】吴坦之、吴隐之兄弟俩住在丹阳郡官府的后面。母亲童夫人去世时,他们早晚哭吊,哀悼悲切。宾客来吊唁时,两个人跺脚号哭,哀痛欲绝,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为他们落泪。当时韩伯担任丹阳郡的长官,母亲殷氏也住在郡府中,每次听到吴家兄弟的哭声,总是为他们感到哀伤。她对韩伯说:“你将来要是有机会选拔官员的话,应该好好照顾他们俩。”韩伯自己跟他们也成了知交好友。后来韩伯果然出任了吏部尚书。这时吴坦之已经在守孝期间因悲痛而死去,吴隐之就做了大官,非常显贵。

【评析】虽然孝顺一直被宣扬是一种美德,然而过度悲痛并不可取,生老病死,人间常情,过度执着,于人无益。虽说孝顺和当官的才能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不过吴隐之一辈子倒是确实对得起韩伯的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