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轻不重的话语,从帝师张子圣的嘴里说出,可此时在乌获王的耳中听来,却是无异于惊雷炸响。
只见他脸色惨白,一脸丧恐,而帝师张子圣却是轻轻一笑,并未多言,心想,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是。
乌获王走了,走的毫无血色,不知是因为气血亏损太狠,还是因为看不到希望。
可与此同时,远在中土的关中咸京,却是一片欢声盛景。
………………
秦始皇三十年,阴历七月初七、阳历八月二十五日,七夕,也叫乞巧节。
上古有传牛郎织女的传说,而七夕相会,也就成了当今帝国中,一个不可多得的节日。
是夜,彩灯华照,游人如织,大秦帝国的始皇帝,嬴政陛下,特意批准今日解除宵禁。
咸京城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比走上街头,共庆这难得的欢乐节日。
此时,太极殿中,仍旧是灯火通明,太极殿乃是秦始皇嬴政最喜爱,在其办公召见臣子的场所,其前殿内置活水阴阳池,其间血柱黑龙绕,黑白色的阴阳鱼在其间流动,甚是神异壮观。
而后殿,则是作为其最为勤政批阅奏章之所,据传,每天晚上,秦始皇嬴政不批满五百斤的竹简,不睡觉,可是经常的,却是灯烛照天明。
而此时,秦始皇嬴政,却是难得的,放下了手中的笔,在御书房内,踱步其间,舒缓身体。
丞相李斯恭敬的跟随在其身后,汇报着近日以来的情报,只听他道:“岭南之中,蛮民尊越巫诸王为上首,帝师近来从海陆调兵,收复桂林郡失地,兵势逼人,持续封锁越巫山,想来剿灭叛贼,成就不世之功不远了。”
始皇帝嬴政听闻,只是站在殿门外,看向远方的天际,淡淡道:“那你以为,他多久能回来?”
丞相李斯听闻,赶忙回道:“这个不好说,帝师手段高深莫测,属下不敢妄加揣度。”
始皇嬴政听闻,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淡漠道:“他这是在躲着朕呐。”
李斯听闻,额头冒汗,不敢接话,只是恭立于一旁,静候始皇帝的吩咐。
好在始皇嬴政也并未要他答话,只是话锋一转,道:“近来六国故旧,动静如何?”
丞相李斯听闻回曰:“土鸡瓦狗,好若断脊之犬,除了在暗地里阴阴狂吠几声,也别无其他的动静了。”只听他如是说道。
而始皇帝嬴政,却并未被其奉承的话语,所志得意满,只是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哼,寡人能灭六国,便不会惧怕这些阴冥鬼魅,到是诸子百家,处处与朕作对,视大秦如吃人的恶虎,结连六国遗族,兴风作浪,到是令人生厌。”
只听李斯奉承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大秦帝国始皇帝的天威之下,区区诸子,不过翻手可灭尔,陛下又何必与一群将死之人计较呢?”
始皇嬴政听闻,却是并未答话,只是道:“小圣贤庄近来如何?”
丞相李斯回道:“近来并无异动,扶苏公子也已按陛下您的吩咐,从岭南离开,动身前往位于东海之滨的小圣贤庄了。”
只听始皇嬴政又问道:“那楚墨机关城可有异动?”
丞相李斯回道:“那楚墨机关城,向来仇视帝国,收容了不少心怀异志之辈,近来却是动作频频,进一步动向,还在等影密卫的调查结果。”
“哼,当初朕留着他们,只是为了给那些流散的老鼠们一个窝,既然现在这个老鼠窝已然是帝国的心腹之患了,那便令胡亥前去率军剿灭吧。”只听始皇嬴政,如是说道。
李斯听闻,暗自压下心底里的欣喜,然而手却微不可查的一抖,只见他恭敬拜道:“陛下英明!十八世子天资纵横,定能凯旋而归,为帝国带来新的威名。”
而始皇嬴政听闻,却只是淡淡的道:“但愿吧。”
………
一时无言,只听始皇嬴政又道:“此间无事,就便退下吧。”
丞相李斯恭敬拜道:“唯。”
转瞬之间,殿内除了内侍,便又空无一人了,始皇帝嬴政挥了挥手,宦官们退下,便就只剩烛火在这漆黑但却又欢庆的时刻,孤独的摇曳。
在很早的时候,嬴政就明白,作为一个王者,注定就是孤独的,言之不可渎,近之谓之辱。
但真到这一刻的时候,屹立于这片巍峨宫阙之下,看着远方的喧嚣彩闹,始皇帝嬴政的眼神却是有些深邃,有些怅然。
也许王者注定孤独,可也正因王者的孤独,才带来了这帝国国民万千的幸福和安康热闹,而这,却也正是始皇帝嬴政,能够忍受这非人孤独的重要原因。
一家之不幸,非王者之不幸,天下之不幸,却非王者之幸,在滚滚大势、万千气运之间,始皇嬴政所面临的选择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铁、与、血。
也许很多庶民认为,王者唯吾独尊,自是大幸,视民如草芥,挥手间生杀予夺,自是威武霸气,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王者又牺牲了多少不幸,才被人看到了这光鲜亮丽的一面。
但凡庶民们口中尽享权利,生杀予夺的君主们,大都亡了国,因为他们忘了看看自己的脚下,太过高傲自负的他们,终究被野心民意所颠覆。
生在帝王之家,权利的毒药,从一出生开始便就染上,在没有中毒的人看来,这是大幸,可是只有踏上王族鲜血,脚踩手足尸骨,铺就的铁血大道,登上冰冷王座的英明君主才知道,他们到底失去了什么,他们失去了人性。
千百年来,有人甘愿如此,有人别无选择,而对于始皇帝嬴政来说,他显然是后者,对于他充斥着铁与血的冰冷心脏来说,软弱和哭泣并不能换来仁慈与宽恕,只有隐忍和残忍才能。
才能换来自由与尊严。
“命运必须由自己来把握,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始皇帝嬴政如是想到。
可惜世事无常,命运顽强且难以捉摸,强如始皇,也只能近剥迷雾,远望未来。
夜,已经深了,八月下旬的夜风,竟是已经开始有着些许凉意了,就是不知,凉的,是人的身,还是人的心。
始皇帝嬴政渐行渐远,头上平天冠下的冕旒沙沙作响,手持帝剑,缓步而去,就好似帝国的心脏一样,威武、霸气,神圣且不可侵犯。
而与此同时,八月的岭南,仍旧同样炎热,七月流火,滚滚扑面而来的湿热之气,使得远道而来的帝国征越大军,极为不适。
虽然因为修为不错,没有被气候所击倒,但却被这诡异的天气,折磨的够呛。
此时的帝师张子圣,正在桂林城的城主府中,看着几束早开的淡黄花朵,轻摇玄扇,身着华丽的太师服,靠在长椅上,嘴噙着不知名的微笑,看向远方,默然不语。
钟离昧此时正在一旁,见此恭敬拜道:“禀帝师,一切都已按您的吩咐照办。”
帝师张子圣点点头,看向远方道:“既然陛下已经等不及了,那就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吧。”
说着起身,就与钟离昧一道,消失在了城主府中通幽小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