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玉卿,回想起了那一次。
那一次,她渴望摆脱阿隐这个名称的束缚,决定重走神山,是景末陪同她一起。
等上了神山,他们两人在风雪中相互依偎着,而景末直到最后奄奄一息,都始终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就像不可动摇的神山。
她回想起那种差点失去的痛彻心扉,原本以为自己只要离他远一点,就可以避免再次承受痛苦,可是现在听了景末母亲的一番话,她才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
总是会痛苦的。
是吗?
那该怎么办?
她的心开始摇摆了。
窗外的鸟雀啁啾着,多情地在空中扇动着自己的翅膀。
有三两成群结伴,在树上做窝,也有互相追逐,迎风而舞,那清脆的鸟鸣声从窗外传进来,只见无限春光,铺天盖地而来。
阿隐的眼神中有挣扎,可是最后,她只是起身,轻轻地冲玉卿道谢,却没有说出任何一句承诺的话。
“谢谢您这次给我送来衣物,谢谢您给我梳妆打扮。”
玉卿看着她,知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带着笑出门了。
当阿隐再次出门的时候,村子里那些原本不再对她调皮捣蛋的孩子,看着有些陌生的她,纷纷跟在她背后,要同她一起玩耍,这也是让阿隐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说到底,她确实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景末也被她这一番全新的打扮惊艳到,定定地看着失了神。
随着时间流失,村中人对阿隐,也越来越接受了。
村子里的人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的接受,其实并没有用很长时间。
他们当初对阿隐的怨恨,就是因为小长老的逝世,可是随着阿隐此次归来,他们也能够看见,她并非是一路平安,更不是犯下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去往北元享福。
冷静下来的藏夏族人,也开始觉得自己此前的猜测漏洞百出。
阿隐如今归来,面色憔悴,只有一双眼睛,和往昔一样明亮,甚至亮到让人不敢直视。
那是一双纯粹的眼,在蒙古天神的祝福之下,可以看透一切,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只要心中有一点龌龊,都情不自禁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如果要说,是这样一双眼眸的主人,设计杀死了小长老。那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让他们相信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很善良,但也不傻。
风雪的侵染,以及戈壁滩上食物的匮乏,加上风雪兼程的行走,就连景末都憔悴了很多,更别说是阿隐。
她消瘦了许多,才到村子的她,看起来就像一株脆弱的植物,随时可能销声匿迹。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那么她付出的,也实在太多了一些。
何至于让自己如此狼狈?
更何况,当明白当初动手之人是北元来人,阿隐也是被北元势力强行掳走,得知缘由之后,他们不由得对她有了几分同情。
藏夏族人重情重义,一明白阿隐是被自己曾经的族人所绑架,心中那种感同身受的被背叛之感,更是让同情如同野火燎原。
他们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在最开始大长老和小长老,能够同阿隐去交流和谈的事情,就已经说明,族中很多人的思想,已经动摇了。
现在最让他们介意的事情,也已经水落石出,他们一旦明白阿隐并不是当初的凶手,自然也会选择不再与她为敌。
更何况这个小丫头,确实不是什么坏人。
阿隐的善写在脸上,动在手上,就当那些人嘴上不说,可其实,景末也能看出来,最顽固的老古董,看见阿隐的真实模样,心中也已然有些软化了。
他们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他们硬起心肠,依旧和这一个敢孤身深入他们族中的弱女子继续斗争,更想不出,究竟要多少仇恨,才能为这那百年之前的宿怨,依旧不再放过彼此。
藏夏留在北元的眼线不时传回消息,北元此时局势紧促,自顾不暇。
阿隐自然知道这个消息,当夜晚时分,她看向北元上空,那一片黯淡的群星,就知道代表他们的时代,终将终结。
而且时间,并不会太迟。
巴丹所代表的那一颗星,在夜晚变得愈发明亮,似乎对应着北元的虚弱。
她心里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却始终没有说出答案。
命运的纠葛,从巴丹父辈和梁王纠缠在一起而展开,现在的他,也将踏上命定的道路。
在藏夏村庄生活的岁月,阿隐变得很闲,她有一种错觉,总以为自己仿佛回到了最开始,在村子里的岁月。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被选召的阿隐,只是孛儿伯姬。
她双目所见的,都只是每个人的笑脸,也不知道,每个人目中所含有的阴谋诡计是什么样的来历,那时候的天,比所有时候都要蓝。
她不需要再去想任何事情,只要过好每一天,就可以。
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忘记自己究竟为何而来。
但往往只有这样,才能够让这个村子中的人,彻底接受她。
在晚春来临的时候,阿隐已经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她主动找了藏夏村的大长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她在村庄生存这么久以来,虽然并没有被其他人彻底当成自己的族人,但也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山隐一族,对藏夏族人是没有敌意的。
既如此,那么之前所中断的和谈。
是否可以再次提上议程?
明白她的来意之后,大长老咳嗽了两声,双手撑在桌子后面,垂着眼,看向桌上的羊皮卷。
他的表情被沟壑纵横的皱纹隐藏住,双目深陷在暗影之中。
阿隐说明来意之后,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站在桌旁。
大长老身旁的两位守卫面面相觑,手握在了腰间的武器上,但却没有摆出准备攻击的模样。
大长老的年纪已经越发大了,他的头发已经全白,蓬乱的白色胡须长满了脸颊,看起来就像一位睿智的智者。他消瘦的手指就像是干枯的树枝,轻轻地点着羊皮卷,似乎在数着屋中静止的时间。
过了许久,也没有发出一声。
在大长老的居所外,没有围观的村民,只有景末站在不远处,可也听不见屋子中究竟在讲些什么话。
再往远去,就是所有看似好像在忙着手上工作,但其实一直注意着这一处的其他族人,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这一处房子。
他们知道这一次谈话代表着什么,其实每个人,都对那个即将到来的未来,有一丝期待。
“我,答应你。”
大长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几乎可能会到亘古的沉默,“两族宿仇就此结束。”
这一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说完之后,更加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显得更加深邃。
只是,那一双仿佛隐藏在黑夜中的双眼,终于睁开了,透出了一丝带着火光一样的光芒。
阿隐看着他,许久没有情绪波动的她,经不住这一个答案的冲击,胸膛也起伏了一些,有些急促地喘息起来。
可是很快,她就平静了下来,看着大长老,坚定地对他说到。
“我山隐一族向您承诺,一定会把藏夏后人当成自己的族人去对待,我们在扎不让获得的一切,你们都会有的。”
在那个夕阳的午后屋子中,他们彼此对立。
一个站,一个坐。
一个年轻,一个年迈。
画面被阳光分割成了两半,大长老坐在有些昏暗的那面,光从他的背后透进来,扑在了阿隐的脸上,阿隐的眸子在光下,显得就像通透的琥珀一样,静静地,拥有一种阅尽千帆,但却温柔依旧的祥和力量。
“这个世界,终究是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