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我是韩副主任,我想问一下徐虹的症状现在怎么样了,好一点儿没有?”夹着体温计坐在楼道里的韩丛笙小心翼翼的拨通了徐虹丈夫的电话。“喂,韩主任,您稍等一下,我出来跟您说。”徐虹丈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控制着的呼吸声和轻微的抽泣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缓慢但匆忙的脚步声,“我们现在转院到了302医院,徐虹的父亲正在抢救,母亲也病的很重,医生刚刚上了呼吸机。好多人都病了,发烧,咳嗽,气喘,和徐虹的症状一样,很可怕……”徐虹丈夫的声音在颤抖。一辆盖着白布的担架从离他不远处的急救室中推出,躺在白布下的正是徐虹的父亲。“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冷汗浸透了隔离服的BJ专家站在徐虹丈夫的面前,表述着电视剧里最常见也最残忍的那句台词。“先别告诉她们,”徐虹的丈夫紧紧的攥着手中那个连通着BJ和河源的手机,坚硬的手机外壳在他指掌的压迫下发出惨痛的哀嚎,“韩大夫,徐……徐虹的父亲……过……过世了……”韩丛笙感到大脑一阵的发懵,远在BJ的讣告顺着电波一字字的钻入他的耳中,又在瞬间变成了电讯般的脑鸣声,瞬间的占领了他的整个颅腔。“这下麻烦了!”韩丛笙的喉咙突然一阵的僵硬,本就疲乏不堪的身体也在一瞬间被彻底的抽干了体力。原本夹在腋下的体温计不知不觉中滑到了腰后,躺在扎在腰带里的衬衣下摆处感慨着大难不死的小确幸。此时的韩丛笙感觉自己像极了那一只刻度停留在37.7℃的脆弱体温计,甚至于人类这一物种也是一样——一样的脆弱易碎,一样的不堪一击。他们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一种没有办法找到原因的的恐怖疾病,一种发展速度快的惊人的恶魔“沙士”。稍微恢复了些体力的韩丛笙马上进行检查,拍了X光片,查了血。当他看到那个X光片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对了,那个指甲盖大小的白色阴影就像是狙杀留下的恐怖弹洞,虽不到半寸见方,但足以夺走自己那外强中干的躯体中的仅剩生机。而当他看到血检结果的时候,他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时的逸夫医院还没有正式的沙士隔离区,所以我只能自己在呼吸科的病房里进行隔离。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连遗书都已经写了满满五张纸。要说不怕是假的,但是怕也没有用。”“穆主任,今天怎么样?”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的韩丛笙看着站在自己床边那个已经在医院里连轴转了半个多月的三岁孩子的母亲。剪去了一头长发的穆海棠现在整个人都藏在白色的隔离服里,厚厚的防护眼镜挡住了她眼睛里的血丝:“你现在恢复的很不错,估摸着没多久就可以出院了。”“我不是说我自己,”韩丛笙擦拭着手中那副沾满水雾的窄框眼镜,“我是说,咱们医院现在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呢?”穆海棠挤出一丝苦笑:“没有药,没有口罩,没有防护服。所有的口罩都是用过之后二次回收的,煮过之后晾干了继续用。叶护士长那件防护服已经穿了三天了,按理说早就应该丢掉了,但是我们根本没有能用的防护服。”“这可这么才好……”韩丛笙躺在床上叹气,这可以说是他从医十几年来遇到的最危急也最艰难的时候——或者说的直白点,对于整个河东省乃至整个中国而言都是头一次——第一次发生如此大规模的传染性疾病,第一次意识到现行的传染病预防和治疗措施的落后,也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我想……会好的!”穆海棠在防护服里挤出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98年那么大的洪水,大家不也照样挺过来了。天花、鼠疫,多少曾经在地球上肆虐的病毒都被我们所战胜。我想这次也一定可以的——人类的社会在进步,人类的社会在发展,医学也是一样。”走出病房的穆海棠自己都怀疑自己是怎么说出刚刚那一番话的——就现有的医疗条件,在没有有效救治手段和特效药的情况下,战胜沙士,真的能吗?穆海棠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遍遍的问自己,这半个月里已经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个患者,看着他们满怀希望的走进医院大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和同事们的身上,又不得不看着他们痛苦,看着他们躺在那刺眼的白被单下被抬出去焚烧掩埋……他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都曾经有着属于自己的或好或坏的生活,可是现在他们都成了阴司殿里的冤魂——胸外科的梁主任直到倒下的时候耳朵上都还挂着听诊器——“抗疫就是战争,医生就是战士,倒在前线……我没有愧对自己的职业……”这是梁主任弥留之际说的最后遗言,也是对于自己、对于所有一线大夫的叮嘱和鼓励。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虽然我做了十几年的医生,但是依然对死亡怀有深深的恐惧感——你也许会觉得很可笑,书里的、电影电视里的大夫都是那样的无私奉献,那样的视死如归,而我这个真正的大夫却贪生怕死,时时刻刻在害怕死神的到来。”这是后来有一次我有幸见到这位在沙士中救下无数人性命的抗疫英雄时她对我说的话,“可是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啊,我有我都家庭、我都亲人,还有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那时的我是真的感到害怕。其实一直以来也都是对死亡的恐惧支撑我在医生的道路上走下去——我自己害怕死亡,所以我也不希望别人死亡,所以我就更要小心翼翼的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去竭尽全力的拯救每一个我可以拯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