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一直在向痛苦抗争的,而这场战斗的结果,就是让人类越来越痛苦。
跟温州一样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做那么多?
体制崩塌下来,压死了古州多少人?
远州那么贫瘠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那里?
万州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宗教?只信一个不行吗?
寒州为什么非要抵抗?把东西准备好任由北狄索取不好吗?
高州为什么要去西方交易?守着自己的大山不行吗?
龙州为什么要封闭?敞开来自由生长不行吗?
简简单单的快乐不好吗?
为什么要去想那么多复杂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那么多痛苦的事?
遇到挫折的时候,撞上南墙的时候,听到旁人的嘲笑了吗?
为什么非要这么愚蠢呢?
“就算没有这五座商业之都,光凭这一条商道,我们也能让整个高州的百姓活得好好的,我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多做这些事呢?”
诺大的会议厅里,静静看着所有的人——他们有商人,有官员,还有社会各界的代表。
“为了这一切,我们发动战争,把西域变成西州;为了这一切,我们的五座商业之都在全天下招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工人,他们在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工作,却连自己的食宿都无法担保;”
“我们建设了天堂,但却有更多的人因此而痛苦。”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高州的五个核心已经全部运转了,全天下的人都被它们吸引,不由自主的聚集了过来。
什么都有卖的购物之都,以疗养和享受闻名的天湖之都,让每一个男人的肾上激素都飙升到爆炸的赌博之都,主打琴棋书画等各种艺术享受的天堂之都,以及号称半个西域的极乐之都。
这些极致的快乐下面是深不见底的痛苦。
“我们为什么要如此?”昔在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些官员。
“我为什么要打破体制,大肆杀戮?我为什么要容忍那些家伙公报私仇?我为什么要让你们坐在这里?”
“古州的发展越来越好,百姓们都很开心,觉得这就是天堂,可是暗地里呢?你们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你们把百姓该得到的东西给他们了吗?你们比之前的人更好了吗?”
古州的新秩序已经建好了,百姓们在新秩序的庇护下平稳的生活,追求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看起来很好,但昔在已经嗅到了危机。
被他铲除的官场又回来了,虽然还不明显,但确实已经有了苗头。
其实从一开始,昔在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没有上面已经烂透了,下面还特别纯洁的说法。
肉眼坏掉的地方确实应该切掉,但病根和污染已经深入到社会每一个人的心里。
只要是古州人坐到那个位置上,他就一定会重复上一任做的事情,这是官场思潮的影响,也是文化基因的觉醒。
“在这种时期,这种体制,这些人必然会犯下这种错误,这是神仙来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那我为什么还要白费这个功夫?既然你们和他们一样的烂,那我为什么还要杀掉他们?”
“为什么我非得在远州这块石头上种出花来?”龍缘的对面是很多很多的学生。
“大赤王朝地大物博,接纳一个远州的人要远比建设一个远州来的简单,而强行建设的后果,就像现在这样,远州官府负债累累,一百年都不一定还的完。”
“这里面的很多钱都还是我用自己的名义去借的,如果失败,我在社会也没有任何的立足之地了。”
“所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放着清福不去享,有更简单的办法不去用,非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远州到底建设了多少东西,投入了多少钱,龍缘现在都不敢去看了。
远州财政司的司长天天红着眼来找他,哭诉着自己的头发又掉了多少。
改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龍缘已经把整个远州架在了火架子上。
“所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为什么一定要绞尽脑汁,豁出一切,变不可能为可能呢?”
“为什么一定要进行工厂革命呢?”晨晨问凛冬王,两个人都一身酒气。
“龙州是九州之一,大赤王朝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管到什么时候,大赤王朝都不可能抛下龙州,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自己努力,做这么多的事情呢?”
龙州已经是九州的工业重地,变成了大赤王朝崛起的心脏。
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凛冬王只是想让龙州跟上新时代的步伐,不掉队就行了。
“是啊,为什么呢?”凛冬王也想不明白,“我以前只是想着,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不要被甩的太远,怎么突然间,就是我们打头了呢?”
龙州改革是由凛冬家族独立策划,独立完成的,朝廷根本没有提供多少帮助。
以一个家族之力,强行让一个大州崛起,变成现在的样子,这其中的幸苦,想想也知道。
而且凛冬家族其实是一个半隐世家族,虽然龙州人都知道他们,也都崇敬他们,但他们却没有多少干涉龙州百姓的生活。
可这一次,凛冬家族一反常态,把整个龙州都抓到了手中,一点点拉起来。
这是一次赌博,凛冬家族赌上了龙州人对自己的信任,一旦失败,凛冬家族千年积攒的口碑声望就会一朝而毁。
而对凛冬家族来说,这不仅仅涉及到了面子,还涉及到了家族所有人的生命。
凛冬家族身负白帝诅咒,一旦没有了龙州人的信念之力,他们就会马上被吞噬,变成没有情绪人性的伥鬼。
“凛冬家族是大赤王朝唯一一个封王的家族,也是大赤皇族最信任的家族,为了你们,大赤王朝不动龙州,只改革其他地方也是很有可能的,那为什么凛冬家族还有这么做呢?”
“对啊,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凛冬王的声音里也出现了一点迷茫。
“到底为什么?大赤王朝要百年如一日的抵抗北狄?”秀儿问着那些牧民和将士。
“在破荒隐院出现前,北境只是一道漏斗防线,大赤王朝和北狄的战场其实寒州和那一小半平原。”
“正是因为大赤王朝的抵抗,所以北狄人在突破防线后下手也特别的狠,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肯定是草木不生的。”
“杀人放火,毁人家园,寒州百姓在这几百年里死了多少人?为了抵抗北狄,北境将士又死了多少人?”
“这么多痛苦堆起来,都能填满东海了。”
寒州和北狄一直是死对头,事实上,就算是破荒隐院建立的初期,依然有不少北狄人踏过边境,造成巨大破坏。
别的不说,北境的最高统帅,秀儿的师傅,赤炼将军晨曦笑就是差点死在北狄人手里的。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在边境放满贡品,北狄人来了就让他们自己提走,不要伤害百姓生命。”
“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割地求和,把整个寒州都给他们。”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头铁牙硬,就是要和北狄人硬刚?”
“难道我们不知道痛苦吗?难道我们那么急着要牺牲吗?”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命看向眼前的农家弟子,还有先行者们。
“难道我是丧心病狂,看不得别的过的好,非得要折腾温州人?”
在命来之前,不知道多少人向往温州人的生活。
据说每年都有几百万人涌入温州,想要成为温州人。
尤其是在知识之都,不知道多少读书人吹嘘温州的美好,认为天堂就是天下处处是温州。
“所以我是不是天大的蠢货?天底下最缺德最愚蠢的人?居然把温州人重新逼到了痛苦的生活里。”
现在的温州人,有不少在工厂里流着一身汗干活,还有不少一天到晚围着一块大到没边的土地,忙到脚都沾不了地。
“人类不应该是追求幸福的吗?人类不应该是追求快乐的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去过,而去过苦日子?
“因为先行者踏过虚空,才有我们走过的路,渡过了苦海,才能抵达彼岸。”
随风的面前坐着大量的先行者和宗教信徒。
“因为我们坚信有完美的存在,才会不断的前进。”
“因为我们觉得烂泥潭是没有尽头的,但推开石门却能看到一个新世界。”
“因为我们相信痛苦是时代的局限,只要我们不断成长,不断变得更好,痛苦就会变成过去,永远的铭刻在过去里。”
静静相信只要不断的创造蛋糕,每一个人都能安享富贵;所以他无视现在的痛苦,为了那个人人美好的未来,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是所谓安稳的生活,又有谁没有痛苦和牺牲呢?
昔在相信度过了这一段时光,每一个人都会变得独立而强大,不再需要官府去控制;所以他不在意官场会慢慢重生,黑暗会再次到来,只要人类成长到不需要官场,这一系列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龍缘相信有一天,远州也能变成人类生存的沃土;所以他守着远州不放,只要那一天到来,就算是远州人也能幸福的生活。
晨晨相信龙州的每一个人都能活的很好,而不是龙州活的很好;他相信龙州会慢慢变强,直到有那么一天,那些被高层无视,但却足以给个人和小家庭带来困难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秀儿相信寒州有一天会远离战乱;当所有的北方都变成寒州的一部分之后,寒州人就再也不用怕来自北方的充满恶意的刀了。
命相信未来是这样的,它不用我们自我阉割,自我压制,就算我们全部释放自我,肆意妄为,我们也能像原来的温州人一样,平平安安的,开开心心的活下去,而不用去担心没饭吃,没地睡,被人欺压,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们相信,并且认为,天下已经走到了一个瓶颈了。”
这个瓶颈是一道石门,想要推开它,需要很大的力气,我们可能会出汗,出血,会流泪,甚至可能失败;
而除了瓶颈之外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烂泥潭,行走在其中,虽然不会很痛苦,但却会很难受,坑坑洼洼,小灾小难不断。
“我们相信烂泥潭是没有尽头的,而只要推开石门,我们就能打开一片新的天地。”
“只要我们推开石门。”
静静,昔在,龍缘,秀儿,晨晨,命,随风七个人同时伸出双手,做出了一个上举的动作。
所有的人都和他们一起,双手慢慢举了起来。
只要把这道石门推开,新时代就真的来了。
但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