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早上醒来,唐黎就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照常做衣服,照常看书,照常喝咖啡。

阿宝和小坷看黎师傅又和往常一样了,心里舒了一口气,也不再提这一件事了。

民国二十三年,日军加强了对华的侵略,报纸上登着日本又派了许多日军进军中国,这几天上海更是看得出来在大街上明显多了许多日军巡逻。

一个星期后,唐黎从教堂回来的路上,在南街区突然想起了警报,人们四处逃窜,没过几秒就听见轰轰的声音,天空中飞机盘旋,炮火轰鸣,是日军的轰炸机!

唐黎想着也赶紧往防空洞躲藏,却不曾想离防空洞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颗炸弹就从头顶上抛落下来了,越来越近,唐黎这时候转移了方向,往回跑,一声巨响在防空洞周围爆炸了,人们惊呼了一声,未躲进防空洞的人们被炸得身体上的血肉飞溅。

唐黎蹲下躲在了一个货摊的旁边,一颗一颗的炸弹落下来,轰轰巨响,将建筑物瞬间摧毁倒塌,四处都是一片狼藉。

一会儿后,轰炸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了,看样子是离开了,唐黎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周围烟雾弥蔓,哭声四起,满目疮痍,被炸死者的断肢残躯,四处抛散,鲜血染红了街面,惨不忍睹。

大街上还有着一簇簇未熄灭的小火堆,人们哭啼的声音,受伤人的惨叫声,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火堆旁边坐着一个正在不停抹眼泪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唐黎看了看四周,好像暂时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了,就站起来跑了过去。

可能是脚蹲了太久的时间,腿部有些发麻,导致走路有些不平稳。

这时候似乎正有军队整齐的军靴往这边赶来的声音,是来处理事故的。

就在快要到达小女孩旁边的时候,旁边一个小火堆好似又要爆炸,唐黎看情况紧急,便扑了过去,双手将小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头抵着小女孩的头,两个人一起蹲在一边。

“轰”的一声巨响,果然又爆炸了,旁边又有许多人被炸死了。

硝烟四处弥漫,四处又窜起了新的小火苗,脚边流淌着许多鲜血。

这一回好似真的平静了,突然听见车门“砰”的关起的声音。

唐黎抬起头来,随着发出响声的方向看去,那是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英俊脸庞,浓中见清的双眉下嵌有一对像宝石般闪亮生辉,神采飞扬的眼睛,宽广的额头显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静中隐带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穿着军装却无时不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配合他颀长纤细的身材。

男人看着蹲在地上搂着小女孩看向自己的女人,有些出乎意料,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神,是她。

怀中的小女孩探出小脑袋来,盯着唐黎看:“阿姨,日军是不是走了?”

唐黎回过神来:“嗯,起来吧。”

男人快步走向这边,可就在这时,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走了过来,完美地挡住了女人。

“你没事吧?”孟祯轻声温柔地问道。

“没......没事......”唐黎从惊吓转化为惊讶,说话有些结巴。

“那就好,我们走吧。”孟祯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她是......”

“哦,她是刚才我救下来的小女孩儿,让她和我们一起走吧?”唐黎看着小女孩儿:“你愿意和我们走吗?”

小女孩儿点了点头,三个人一起消失在了硝烟里。

医护队也开车赶来了。

项奕辰的开心劲一下子被扑灭了,旁边的那个男人,身边的那个小孩,她这是在上海重新组建家庭了吗?

这时候副官从后面跟上来:“报告少帅!”

“说。”

“我们是不是该去处理现场了。”

“去!”

说完,项奕辰便上了车子,喊来了手下的一个官兵:“你去查查上海的达官显贵人家有没有一户人家的太太叫做唐棕仪。”官兵点了点头,便吩咐司机开车回去了。

南区被轰炸了的事情马上就登上了报纸,成为了第二天报纸的热销点,小坷拿着报纸回到店里来:“黎师傅,你快看啊,南区被轰炸了的事情反响很激烈呢!”

“这日本人也太过分了,现在在中国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阿宝抱不平。

“就是,实在是太猖狂了!”小坷愤怒地捶了捶桌子。

唐黎拿起报纸,看着头条新闻,沉默了。

几天后,林督军和项奕辰从楼上的房间里走下来,林督军满面春风:“项帅啊,林某打算明日晚上在百乐门举行一场宴会,还请项帅一定要赏脸来啊。”

“好,项某一定到。”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可不能穿着军装,都是一些娱乐活动,你穿着军装这气氛就不一样了啊,哈哈哈。”

“好,可是项某出门没有带正装的服饰,这附近可有得卖?”

“哈哈,这种事情则需问我的夫人,我的正装都是她给我订做的。”林督军看向身边的林太太:“夫人,就由你带项帅去做身正装了。”

“督军放心,我一定给带项帅做一套最适合他气质的正装!”

“那就有劳林夫人了。”项奕辰做了一个谢礼的姿势。

“没事没事,只是不知项帅何时有空?”

“项某随时都有时间,最近没有公事。”

“好的,那就下午二刻钟还请项帅在督军府等候于内室,内室好随项帅一同前去。”

“好。”说完项奕辰便离开了。

回到酒店,手下的官兵进来:“回少帅,下人去查了,在上海所有的达官显贵的夫人中都没有您说的这位女子。”

“好,我知道了。”项奕辰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官兵退下后,关上了房门。

怎么会找不到你呢?莫不是你做了别人的妾室?

小坷正在柜台上算账,店门被推开了,是一个军官,小坷看得有些目不转睛,这男的怎么可以这么帅!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是要做衣服吗?”

“嗯。”

林太太随之也进来了,笑着同小坷说道:“小坷,这是项少帅,来你们店里订做正装的。你们黎师傅呢?”

“哦,黎师傅刚才出去了,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小坷屁颠屁颠地去沏了一杯上好的茶,递给了项少帅和林太太:“您们请喝茶,稍等片刻。”

“好。”林太太坐在沙发上喝着茶。

项奕辰翻看着柜案台上摆放着的一些西洋书籍,还有一盆风铃草:“你们老板是位先进知识分子吧?”

“是呀,黎师傅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看书,还是一些外国名著,我也不认识几个字,看不懂。”小坷尴尬地笑了笑。

“嗯。”项奕辰翻看着书籍,上面还用红笔认真标注了。

几分钟后,唐黎推开店门,回来了。

小坷赶紧迎上去:“黎师傅,您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唐黎有些疑惑,不解道。

小坷使着眼神,示意她看向沙发那边,唐黎随之看过去,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还有林太太。

男人闻声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前的女子一双眼睛如星辰如明月,玲珑的琼鼻,粉腮微晕,滴水樱桃般的朱唇,他扯着嘴角,笑了,放下手中的书籍。

唐黎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外面跑,可是他都已经知道自己在哪里了,逃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决定坦然的面对。

唐黎硬是扯出了一个笑容,林太太走过来:“黎师傅,这位是项少帅,我啊,是带他来做衣服的。你根据他的身材做一套合适的正装,明天晚上就要用,麻烦你明天中午一定要做好送到项帅那儿。”

“嗯,好。”唐黎硬是答应了下来:“我去准备一下东西,请你们稍等。”

项奕辰轻声地问林太太:“林夫人,这个黎师傅什么来头?”

“她是几年前来到上海的,在上海开了这家裁缝店,现在生意越做越好了,她做的衣服可以说是很好看的。”

“那......你们为什么喊她叫做黎师傅?”

“她原名叫唐黎,做衣服的时候喊习惯了黎师傅,就一直这么喊下去了。”

项奕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时候唐黎走过来了。

项奕辰饶有兴趣地走过来,这个距离在别人看起来是无比的亲密,垂下眸,看着唐黎:“那......黎师傅,我们是不是该去量尺寸了?”

“嗯,请......请跟我来......”唐黎赶紧脱身,走向一边。

项奕辰笑了,朝着她去的方向走去。

唐黎拿着量衣尺正打算给他量,他左手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右手扶上了女人柔软的腰肢,往自己怀里拉:“好久不见啊,黎......师......傅......”

唐黎没有说话,但是脸蛋明显的泛起了红晕。

“或许,我应该叫你唐棕仪。”项奕辰看向怀里紧张导致呼吸不通畅的女人。

唐黎挣开了男人的禁锢:“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唐黎,你的确很机智,翻遍了整个上海我都没能找到你,原来你化名了。”项奕辰又将她拉了回来。

“我帮你量尺寸吧。”唐黎拿着量衣尺就要往男人身上放。

“不急。”项奕辰俯身打量着唐黎,良久才吐露出三个字:“你瘦了......”

“项帅,我帮你量......”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我喜欢你叫我奕辰。”

“项帅,你这样我任务就完成不了了。”唐黎似乎有些生气。

“那好吧,你量吧。”项奕辰乖乖地将双臂张开。

在唐黎量他肩膀的时候,他开口:“你再婚了?”

唐黎想着反正他还会派人调查自己,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说实话:“没有。”

“为什么没有?”

“项帅,我和你很熟吗?一直刁难我。”唐黎抬起头来,质问他。

项奕辰也不气,俯下头凑在女人耳边:“我们难道......不熟吗?”

唐黎量好后在本子上记录下数字:“好了,衣服我明天会准时会送到你那里。”

项奕辰点了点头:“行。”随之,穿起军装外套,出了房间。

唐黎看他走后,叹了口气,靠在柜子上,看着手上的量衣尺,许久未缓过神来。

林太太看项奕辰出来了,迎上来:“项帅,做完了的话,我们就走吧,衣服黎师傅会送过去的。”

“好。”项奕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声音飘来:“我很期待黎师傅的手艺,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林太太看了看黎师傅,又看了项奕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尴尬跟着出去了。

看到他们坐车走后,唐黎忽地一下坐在了沙发上。

小坷马上凑过来:“天呐,黎师傅,项帅是在质疑你的能力吗?我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是呀,我都在店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质疑李师傅的手艺呢!”

“好了,我要去选材质了。”唐黎起身,去了布料间。

经过数个小时的忙活,唐黎在次日凌晨三点的时候终于完成了西服,看着做好的西服挂在衣架上,完整的一套,在暖灯光的照射下,唐黎甚至出了神,想象着项奕辰穿上西服的样子。

忽的,唐黎缓过神来,摇了摇头:你在想什么呢?看了看腕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之后绕出了房间,洗洗睡去了。

第二天中午,唐黎准时的送到了项奕辰所住的酒店,房门外有许多官兵把守着,唐黎走过去。

“你好,我是来给项帅送衣服的。”唐黎礼貌地说着。

还未等官兵回答,房间里面传来一道男声:“进。”

官兵打开了房门,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

唐黎点了点头,拎着袋子进去了。

“项帅,这是您的衣服。”唐黎把袋子放在了茶几上,看向正在工作的项奕辰。

“好。”项奕辰停了笔,走了过来。

“你这衣服做得不错嘛。”项奕辰拿着外套在胸前比划起来:“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衣服呢?”

“之前有些女工的基础,后来和别人学了两年,就自己开了个裁缝铺。”

“真没想到......我太太这么心灵手巧呢!”项奕辰打趣道。

“你......你别乱说,我们......我们已经离婚了......”

项奕辰沉默了好几秒,说道:“那我去试试衣服吧。”

不一会儿,项奕辰就出来了,唐黎看着他,有些晃了神,项奕辰走过来,垂眸看着她:“怎么?是我太帅了吗?”

唐黎被这么一说,脸有些泛红:“还行。”

项奕辰身子又往下压了,几乎要贴近了:“那......你是不是后悔了呢?”

“没......没有......”

“真的吗?”项奕辰挑衅地又问了一遍。

“真......”

还未等唐黎把话说完,一名官兵闯进来了:“报告!”

项奕辰皱了皱眉,没有丝毫要撤回身子意思,大声地说道:“说!”

“林督军说,晚上会派人来接您。”官兵看着眼前的场面,有些尴尬,但是又不能有任何其他的举动,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好。还有事情吗?”

“没......没有了。”便识相地退了出去,关起了房门。

项奕辰转身,坐在了沙发上,倒了杯茶给唐黎,接着又倒了一杯茶自己喝。

“你离开南京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想知道在这六年里发生什么了吗?”项奕辰漫不经心道。

“......”

“当时你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你父母,唐老爷和唐夫人到处找你,都没有找到,最后很是焦急。”项奕辰抬头看着站着的女人。

“我只是......”

“还好后来我去将他们二老安定下来了,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那......他们现在还好吗?”唐黎糯糯地问着。

“你想知道他们好不好为什么不自己回南京看看呢?”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项奕辰看她低下头的样子很是好笑,就一把将她拉了下来,坐在了自己身边:“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可以当上少帅吗?”

“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当做一枚棋子的人,有什么好好奇的?”唐黎想到这个就很生气。

“不,棕仪,这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项奕辰极力解释道。

“好了,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了,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唐黎正准备起身,却不知被项奕辰禁锢住了腰身,往他怀里靠近了许多。

唐黎低着头,挣扎着:“你......你干什么?!”

“对不起。你陪我聊会儿天吧,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亲人在一起聊过天了。”项奕辰以一种请求的语气同她说着。

唐黎抬起头,正对着他幽邃的眸子:“大帅呢?大太太呢?你和他们现在的关系处的不好吗?”

“在你离开不久的几个月后,谢静怡的肚子也大了,即将要临盆了,全府上下都围着她转,黄涟漪为了给她过世的孩子报仇,于是下药打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二房很生气,便怂恿大帅将她赶出了府内。”项奕辰不紧不慢地说着,好像在同她讲一个悠久的老故事。

“后来呢?涟漪怎么样了?”

“之前有东北军队向大帅发起了救援,三哥为了博得大帅的赏识主动请求出战,正在外地打仗的时候,听到自己孩子掉了,受到了打击,就殉职在战场上了。”说到这里,唐黎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没有一丝伤痛的感觉。